蔣方良女士中午十二點四十分逝世,我一點十分已經坐在攝影棚內,那天上了五台,一直口沫橫飛的從中午談到深夜才回家。中間有兩家報社找我寫稿,一家寫社論,但都分身乏術而作罷。可是對我而言,我寧願用寫的,因為談話太淺顯,寫得才深刻。
今天才靜下心來寫了第一篇文章。
...................................................................................
蔣方良女士逝世近一星期了,這些日子來大家從電視與報紙上,讀到大量關於方良女士的故事,國人才明瞭她生命歷程,才驚覺對這位第一夫人的了解,竟如此貧乏,甚至許多人不知道她是俄國人。於是大家開始懷念她,讚美她,其實我們不只是讀了一些故事而己,而是感動之餘,能有什麼啟發?
首先,她曾是外國人,但是熱愛中華文化,並努力讓自己融入中國的生活方式,她用心學說國語、打小麻將,在國畫中適意、在書法中寫意,在濡墨中展現對人文的深度浸淫,這種對中華文化的熱愛,是不是讓人「漢」顏?
然後,她成了第一夫人,她身處繁華卻恬淡自持、備極榮耀卻淡泊自在,視權力於浮雲,她曾貴為第一夫人,但真正可貴在不因顯赫而變質;她沒有婆婆蔣夫人的雍容華貴、缺乏希拉蕊的機智口才、更沒有吳淑珍的鋒芒,但是她貞靜簡淑的品範,樸實無華的作風,卻在身後獲得了一致的喝彩。
她守著官邸守著家、守著丈夫守著兒;
家庭才是她深刻厚實的保壘,才是她的歡笑與榮耀。
丈夫是她的血、子女是她的肉,家是她的世外桃源,
至於紅塵俗世的第一夫人,對她而言,反而是一種桎梏。
最後,她在短時間失去了至愛的四個男人,天崩地裂。
她不在意第一夫人的榮銜,不在意步下榮耀的舞台,
她在意的是
無處訴說的寂寞、
無法處理的思念、
無能為力的痛楚,
從此她孤苦落寞、她暗夜飲泣、她捧著照片入夢,無聲的啜泣最斷人腸,但她從不向社會呼痛,自己在幽暗的一角,堅毅的自持。
她是有心臟病,她的心臟為四個至愛的人去世而絞痛;她是有肺氣腫,她的肺為吞吐驚濤裂岸的傷痛而受創。
蔣方良,看盡蔣家繁華落盡,卻在滄桑異變中,讓國人看見她的真淳。
蔣方良,見証了歷史的豐富多姿,卻永遠做一名安靜的觀眾。
蔣方良,一生接近觀音心意。
歌德在「浮士德」的結尾說:「一切消逝的,不過是象徵;那不美滿的,在這裡完成;不可言喻的,在這裡實行;永恆的女性,引我們上升。」方良女士在起浮的歷史洪流中,凝塑平凡中的不平凡,她所展現的方正賢良,讓她永恆,成為引領社會上升的典範。
蔣孝勇曾說:「我們蔣家與中國現代史之間,總要劃下一個休止符。」
方良女士是不是蔣家的休止符,我們不知道,但明確的知道,她的人生劃上休止符的時刻,卻有如雷的掌聲從四面八方湧出,
她處在眾聲喧嘩的大時代,卻選擇做最沉默的音符,她是最無聲的巨音。死亡,
其實不是一切,
因為最重要的不是、
交什麼給墳墓,
而是,
交什麼給歷史。(余光中)
方良女士九十歲的一生,交出了什麼?在她過世這幾天,我們清晰看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