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第一個在我真正進入臨床工作第一個在我的班內死亡的病人,到現在已經過了很久,
但想起來都覺得像是昨天剛發生的,他來我們病房住院已經兩個月,但我卻從來沒有輪到要照顧他,
只是常聽學姊同事說,這個病人狀況不太好,因為整個癌症已經轉移多處,應該撐不了多久,
我在想,為什麼都剛好沒有照顧到他呢？如果剛好有照顧到,也可以跟學姊彼此分享心得或想法。
那天,我終於照顧到他,他主要照顧者是他的太太,在臨床我們常會私下交班,那個家屬是屬於有function還是沒有function的家屬,
好讓我們可以知道我們該跟家屬如何一起分工來照顧病人,如果遇上沒有function的家屬,遇到換尿布跟灌食就不見蹤影,
來病房的話又一直問你病人的事情,好顯得自己是非常關心病人的家屬,或是見面個沒幾分鐘,卻一直跟你講醫護術語,
深怕我們不知道他是一個具有醫護背景的家屬,擔心我們會對他家人怎麼樣,對於這種,我更覺得很習以為常,
在醫院天天上演這種劇碼。而她太太就是一個非常有function的照顧者,凡舉翻身拍背、灌食灌藥、傷口換藥、
協助病人上下移床,幾乎不用動用到我們,而她的動作熟練到我都會告訴她,阿姨~妳真的很厲害,動作也好標準,
你之前是護理師嗎？她總害羞的說,是我照顧他很久,知道他要怎麼擺位,傷口要怎麼弄才不會痛,我
不是你們這科的啦,你們比較辛苦,讓你們費心了。
病人是一個五十幾歲,但因為疾病的關係,看起來就像七十幾歲,臉色蒼白,瘦骨如柴,血壓收縮壓總不超過100mmhg，
舒張壓也不超過80mmhg,血氧也不超過90%,但每次測量後，太太總會安慰他先生說,你的血壓好像都那麼低~
也讓當下的我們,不那麼緊張,因為年輕的時候長期吸菸、酗酒,發現鼻咽癌後,積極的化學治療或放射線治療皆沒有改善,
後來癌細胞轉移至肝臟、肺臟,而一百七十幾公分的他,體重卻也才三十幾公斤,很瘦,但卻有一定的規則,像是一定要堅持下床上廁所,
而他是高危險性需要預防跌倒的病人,但卻為得他的堅持要看顧著他,讓他下床,而我照顧他這幾天,
發現他的狀況一直在往下走,之前的他不需要額外的氧氣輔助,血氧大概也可以維持在88-90%,但現在把氧氣往上調,
卻發現他一直呈現air hunger的狀態,那天當all purpose100% 氧氣15L/min,血氧卻上不來時,我就有預感,他已經快了,
但卻什麼也不能說,
而在中午交接班時,我去用餐,由另一個學姊幫我看著他,他妻子也剛好要去買飯,後來我用餐到一半時,
我學姐突然大聲的喊我名字, 我知道不對勁,跑出去,只見病人坐在床旁便盆椅上,戴著氧氣面罩,臉色發白,我們把病人扶上病床,
無論無何叫喚他皆以沒反應,瞳孔放大,疼痛刺激無反應,血壓量不到,他太太難過的說,護理師,我不是要你看著他嗎？
怎麼我一去用餐他就走了,醫師,我們還可以選擇電擊嗎？而因為病人跟家屬當初皆已選擇DNR,
我想他太太一定非常不諒解她先生這麼驟然的離開 ,家屬沒有把後事先預備好,導致突然發生這一切會讓他們無法接受我能理解,
偌大的治療室裡,剩下我、病人、病人的太太,他太太趴在先生的身上說,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你女兒兒子都還沒有回來阿！
你也都還沒有出院回家,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的丟下我一個人自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愛你,她趴在他的心臟外,試圖想聽是否有心跳,
接著轉頭告訴我,護理師,他身上還溫溫熱熱的,怎麼會是死亡了,一定是判斷錯誤對不對,我看著心電圖的波形,然後沉默不語,
我告訴他,妳先生現在還聽的到你說的話,把你想對他說的,都告訴他。我記得老師以前說過,臨終病人聽覺是最後喪失的,
她抱著他,說了好久好久的話,最後用了很短的時間把全部的東西都整理好,但尿布、灌食牛奶、灌食空針、慢性處方籤的用藥、
看護墊,一樣都沒有帶走,而我知道他病痛好了,要回家了,最後他太太挑了件帥氣的襯衫,我們小心翼翼的幫她先生穿衣服,
我幫他把管路移除,並用厚厚的紗布覆蓋,輕輕的告訴他,你好勇敢,都熬過來了,你的病痛都好了,你到天堂要開開心心喔,
我目送他們到了電梯,她太太按了延長鍵,走向我並抱住我說,謝謝你護理師,我們終於要出院了,而我以為我不會輕易掉眼淚,
但卻也在電梯關上門的時候瞬間情緒瓦解,久久無法言語,其實我好害怕,因為我覺得人生好短暫也好無常,有
時候你覺得在乎的東西緊握在手上,卻一不小心就會失去,有時候你覺得一直都在的人事物,可能因為疾病、事情、環境,
就消失殆盡,我還記得他的微笑,還記得他看到我所散發出來的喜悅,還記得他的所有習慣,而卻這麼快就離開我了….
我想他的名字，會一直留在我的心裡, 謝謝他給予我這個機會讓我知道要珍惜身旁的人,
謝謝他用他的疾病用他的故事告訴我人要把握自己當下所擁有的,
我會帶著這份心情,繼續對待病人、我想珍惜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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