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記得莎莎結婚前後的情景。我和她熟識長達八年,已無性別之分,什麼歡喜 、悲傷、難聽的話語,而今,點滴猶記在心頭。 那年,她結婚的當天,我是滿場飛奔喳呼的招呼,直到新人拜別父母的那一刻 ,我才靜下來。這種婚嫁時的場面經歷不多,在見到莎莎身著白紗跪在她父母 面的那時,突然有股感動莫名燃起。尤其是,當莎莎的母親淌著熱淚對女婿交 待著:「我就這麼一個查囡嬰仔,我很不甘喔!你愛好好 甲伊照顧。」 莎莎的父親是軍人出身,也許是男人的因素吧!話不用多,意思到了就好。然 而,就因為如此,才讓人覺得他話中的涵意特別深遠,他說:「給你一個老婆 ,除了疼以外,更要教她。別忘了,這是一生一世的責任。」 婚宴當晚,來自各地同學的祝福,莎莎嘴巴說著感謝,卻看得出,她內心深處 的激動和五味雜陳的情緒。因為,她將面臨的是,為人妻、為人母,既陌生而 艱辛的未來。 ******************* 婚後的她和老公搬至中部,和多數居住在北部的同學,交情更加漸行漸遠。所 幸,個性外向的她,已經盡力的用時間的代價,來換取彼此空間的距離。 她老公志成,和莎莎的個性完全相反,他沈靜、靦腆,有時候,到他家作客, 一天下來他就是屬於說話不超過二十句的那種男人。當初,莎莎將他介紹給死 黨認識,十個有九個半,認為依莎莎的個性,不超過半年,她就會因鬱悶而陣 亡。沒想到,交往二年後的他們居然結婚了。從另一個層面來看,不是她老公 悶,就是我們這些死黨太聒噪了! 有一次,她跟我說要嫁給他,那時候,我記得我還問她:「不會吧!嫁給一個 個性差異那麼大的人,妳該不是想嫁過去當啞巴吧?」 她反而回答我:「你不覺得,相愛的人,話可以不多嗎?」從她堅定的眼神中 ,證明了她自己篤定的認同感。 倒是我還不死心的追問她:「說個理由來聽聽吧!」 「理由很多啊!比如說,前一陣子我常加班,時間不固定,而他呢?能在車上 等著妳忙完一切,也許,這一等二、三個小時,他也不會回你一張臭臉,或者 ,會表現出不耐煩的表情。總之,他的耐性好;還有一次,我很感動的是,我 父親生日的那一,我忙著財務結稅的事情,竟然忘了!而他,默默的包了一份 禮物,署上我的名字親自北上,祝我父親生日快樂。直到事後的第三天,我父 親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他不愛說,他用行動來證明一切,你知道?他給了 我太多的感動和那份無法言喻的心意。」 然而,我卻殘忍的回她一句:「很多男人,婚前婚後二個樣,差別很大的!」 「如果是,那只有抱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想法了!」看得出來,她眼中流 露著疑人不嫁,嫁人不疑的神韻。 婚後不滿一年,莎莎生了一個女兒。彌月之喜,我看著莎莎強褓中的小莎莎, 親友的祝福,弄得這對母女,臉頰通紅嘴邊不時掛著淺笑。在一刻偶然間,我 經過嬰兒房,從門縫中,我聽見志成對著他滿月的女兒輕柔地說:「謝謝妳媽 咪、把妳生給我。」那一瞬間,我默認,莎莎最初的選擇。 ******************* 從那次見面之後,因為她忙著孩子與工作,我則出國,也忙碌著創業,因此, 有兩年的光景,多年是透過電話閒聊問候,生活背景漸漸拉遠,已無法預先設 想彼此生活的模式。直到某一回,打電話到她那兒,才知道她病了!問她老公 病情如何,就罹患乳癌。這兩年已經動過兩次手術,癌細胞控制得好好時壞, 她為了不讓這些好朋友和家人操心,才隱瞞得病的訊息。 由於她的病情嚴重,所以她不得不辭去工作,安心地接受化學治療和各種檢查 。然而,在那段歲月中,她和志成獨自面對病魔的肆虐,而我們這些朋友,卻 沒有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出現。當時,我的手握著話筒,腦海裡所充斥的畫 面,是孤獨、無助的莎莎。一聯想起來,整個心好比被撞擊過,脆弱易碎。驅 車前往的當天,並沒有告知他們夫婦,因為,深怕他們再度的隱藏;人生相逢 ,不就是有緣嗎?又何需隱瞞呢?即使是善意的,尤其,更何需對我? 在她住家門前,徘徊了十多分鐘,一段開場白,想了又想,直到在混亂的情緒 中,才按下了門鈴。在大約三、四分鐘後,我聽見門鎖被旋轉開來,迎面而來 的莎莎本人,然而,在門裡門外,眼神瞬間對應的那一秒鐘,令人強烈的接收 ,眼前的畫面,那種恍如隔世再相逢的感覺,讓彼此呆愣住。 兩年不算長、不算短的日子,讓我瞧見的卻是,身材瘦弱、頭髮稀疏、臉色青 白、嘴唇乾裂、身穿睡袍的她。那一間,我說不出話來,一陣鼻酸,心也揪揪 的疼,她也刻意的挺起腰桿,用力的擠出笑容。然而,我卻看不見她以前的影 子,從她的眼神中我知道,她懼怕著這個世界,懼怕著自己的未來,同時,也 懼怕和面對眼前的友人。 在僵硬和機械式的幾句對話後,我扶著她進大廳。在經過玄關的時候,發現玄 關周圍,放滿了保麗龍式的箱子,每個箱子都長著綠色像草類的植物。她注意 到我的眼,於是,她用薄弱的語調說:「那是志成種的,他為了我的病,聽了 、也用了好多偏方來醫治我。或許,急病亂投醫,就像是我現在這個樣子,反 正,死馬當活馬醫,只是苦了他了。他每天得接送孩子到保母那,還得親自種 植小麥草,每天打成原汁,要我服用。我從生病以來,他也沒沒工作過,每隔 兩小時就衝回來看我一眼,唉!他娶了一個欠債、倒楣的老婆回家。」 「莎!別說這種話,一切還有希望的。」 「希望?!有些話不說是不行的,然而,說了又能怎樣呢?兩年了!我欺騙所有 的人,說我忙碌,可是,誰又知道,我這個樣子,能見誰呢?過年、過節,誰 不想一家團圓,可是,我不想讓大家難過呀!」 「妳這個傻瓜!還是這個樣子,什麼苦都往心裡藏,妳難道就不能丟一些,給 我這個同學一起分擔嗎?」 她從躺椅上起來,走到電視機前,伸手將她的結婚照,給捧在手上:「分擔! 你看,志成擔了一切,結果呢?跟我一樣憔悴,我對不起他。」她望著照片放 聲大哭。我迅速地走到她身邊,而她也順勢將頭靠著我的肩膀。我輕拍她的後 背: 「莎莎,妳要堅強起來對抗病魔,女兒需要妳!」 話才說完,她的身體突然變得無力,從我肩頭往下滑,她哽咽地說:「同學, 我好捨不得你們,有好幾次,我痛得想放棄生命,可是,每回一想到,女兒在 喊著媽媽,我都得拚著千刀萬剮的痛給撐過來!同學,我好害怕,有一天我拚 不過了,他們該怎麼辦呢?真的,我好害怕喔!」 「害怕!我也害怕失去妳呀!莎莎。」話一說完,兩個人抱在一起,狠狠的將 眼淚給釋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