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
人能夠抗拒命運嗎？
也許一切結局　在相遇之前已經寫好
你是浮雲隨風飄移　於是　我為你高高站成一梱木棉
挺起不屈的枝椏　守候成一樹燦爛紅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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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熱鬧的學校期末舞會。剛考完試，所有的學生們便興高采烈地籌措起舞會事宜。
女孩子們為晚上該穿那一件漂亮衣服而喋喋不休，男孩子為今晚該如何邀得漂亮女孩而暗自思量。每個人的心都被希望的燭火點亮，熊熊燃燒著。
男孩也不例外。
他才十五歲，對自己雖然沒甚麼自信，對女孩子也未必有太大的好奇，但這畢竟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舞會，想不快樂都很困難。
男孩用發亮的眼睛打量全場。起初他被一種失望的情緒嚙咬著：漂亮的女孩是不是都已經有了男伴呢？為甚麼沒有一個漂亮女孩願意等他來邀請？
抱怨的心情還帶點自暴自棄－從小，他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孩子，既沒有繼承父親的高大英挻，也沒有遺傳母親秀致和美貌，成績不特別出色，連打架也打不過人家……和大他幾歲的哥哥比起來，他是一隻不折不扣的醜小鴨。
哥哥疼他，他卻對哥哥有難以言喻的排斥感－因為哥哥的英俊、聰慧與挻秀，對他的威脅太大了。如果哥哥的光芒像陽光，那麼他的光只不過是一盞路燈！
就在準備離去的那一剎那，他在另一個黑暗的角落裡找到一張美得令他不住驚嘆的臉龐！
是做夢嗎？這麼美麗的女孩子，竟然還獨自留在角落裡－還留在等待他邀請嗎？

男孩滿懷興奮地走過去，輕聲問候：你願不願意陪我跳這支舞？
女孩愣愣地看著他，搖搖頭，笑了。
被拒絕的滋味相當不好受。可是他還是不願意就此放棄，『是因為你不會跳這支舞嗎？』
女孩看似尷尬地點點頭。
他於是耐心地在女孩身畔坐了下來。
女孩告訴他，她叫安妮，她的父親是美國人，母親則來自法國；唸的是另一個分校，也是寄宿生。
吉魯巴結束後是扭扭，女孩不等他開口，微笑說道，『還是再等下一首吧。』
神情裡似乎也有失望的落寞。

『我可以教你啊。』他提議。哥哥為了他的第一次舞會，曾經私下傳授不少舞藝給他。

『不，我學不會的，不可能的……』安妮用輕柔的英語怯怯說道。
終於，好幾首快旋律的舞曲播放完了，『田納西華爾滋』的抒情節奏悠悠揚
起。

安妮這才對他點點頭，站起身子。
他羞怯地伸出右手扶她的腰，掩不住心裡的緊張與興奮，畢竟，她是他人生中第一個舞伴哪。幾秒鐘之後，他發現不太對了。
踩起舞步，安妮竟然一跛一跛！她的肩膀吃力地一抬一掀，卻還是維持著傾斜的角度！臉色的肌肉因為太用力氣，全拉緊了。她的美麗在她站起身後全褪了顏色。

他還能很清楚地聽到金屬撞擊的聲音。
原來，安妮是個小兒麻痺症的女孩；她剛才並沒有告訴他呀。她端正坐在椅子上，牛仔褲把缺陷藏得那麼好，因而他一點也沒發覺。
身旁婆娑起舞的人也注意到了。他們驚訝的眼光像利劍一樣扎得他難堪。
這就是他的第一支舞嗎？怎麼可以這樣狼狽！他實在無法掩飾臉上的懊喪神情。
甚至，有一種上當的感覺。

吃力踩著舞步的安妮，當然也注意到了他表情的變化。
雖然他沒有辦法忍受別人嘲笑安妮的缺陷，內心卻也糾結著種種矛盾：他沒必要陪安妮這樣獻醜下去，成為眾人的笑柄！

『可以休息一下，不要跳了。』他聽到自己冰冷的聲音這麼說，幾乎是不自主的。

『Sure』安妮也很大方。一跛一跛地回到原座。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安妮的臉上儘管仍掛著微笑，眼眶裡卻有晶瑩的淚光閃爍。
趁著人潮舞興方酣，他悄悄離開了舞會。夜晚的風吹得他好冷，他的心裡半是難堪半是慚愧。慚愧的是，他也沒有比別人強多少，他也把安妮的缺陷當恥辱印記！

愛上一個人，往往就在一剎那間。一秒鐘的感動或許勝過許多年的相處。
沒過多久，在安息日學校的大禮拜裡，他第二次見到了安妮。
說也奇怪，幾千個人擠在大禮當中，他偏偏要看見她。

安妮正在跟坐她後頭的女孩交談，別過臉說話的時候恰巧也看見鬱鬱寡歡的他。
他們的視線交接，安妮大方地對他微笑著，他也生硬地頜首招呼。
似乎是對自己那天晚上的怠慢感到抱歉，做完禮拜後他便走向前去：

『真不好意思……那天，我有點頭痛，沒陪你把舞跳完……』

『沒關係，我不介意。』

『可以留電話給我嗎？至少，我們交個朋友。』

不久，誰也沒有想到，安妮竟成了他的初戀對象。
他確實喜歡安妮。喜歡她的大方、熱情，喜歡她比蜜還甜蜜的微笑，可是……安妮外表的殘缺，仍然是他難以揮卻的心頭陰影。
戀愛還是在百般掙扎中繼續。愛上一個人，有時候確實不需要辯證，也不需經過質疑的過程。他們一起聽演唱會，一起分享過青春心事。
他帶安妮淺水灣看落日，在太平山看燈火。她喜歡聽他唱歌，他也把所有的怨懟、所有的哀愁向她傾吐。她說，她希望有一天他能成為中國人的巨星。
他一直記住這句話。

在失去父母的那段日子裡，安妮儼然成了他最親密家人。
一直到畢業那年，他們的情誼然深厚。
可是，天底下卻沒有不說再見的戀愛。尤其，他們還那麼小，甚麼都沒有，還必須依著成 人生活。

畢業後，安妮滿臉憂愁的告訴他：她要跟母親回法國。
他很心急，擔心這一揮別再沒有見面的機會，問她，該怎麼辦？
『一年之後，這一天，我一定會回到香港來，就在這裡和你見面，淺水灣的夕陽是我們的證人。』

他和她擊手為盟，希望一年的時間趕快過去。那時候他一定已經比現在大得多 了，大概會有權力主宰自己的生活。
一年悠悠過去了。

他還清楚地記得安妮臨別依依的那張顏色淒豔的臉龐，一切彷如昨日。可是安妮沒有回來。他在淺水灣等了一整天。從日出等到日落，等到海面上泛起銀白色的粼光，等到月升中天。無奈而憤怒的地回到住處，才發現一張粉藍色信箋。
是安妮寫來的。她說她沒有忘記他們的約定。可是，天不從人願，她現在和父親一起住在美國，沒有辦法趕來……

他憤怒地撕碎了信。他知道，他的初戀結束了。
這個時候，他也還窮得兩袖清風，甚至還常不知道下一餐在那裡找。怎麼有可能遠赴美國找回他的愛？不久，他就離開了香港，到台灣展開另一階段的蹇困生活。

二十歲的時候，再度回到香港。和舊日同窗在意外中碰了面，他才又聽安妮的消息。
她死了。他們說，她出車禍死了。全車的人都沒事，只有她死了，你不知道這件事嗎？他們驚訝地看著他。

他的心重重抽搐著。他真的不知道。
再次回來，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年，他已經被人生摧折過，經歷不少風吹雨打。在這期間他曾有過新的女朋友，也結了婚，生了孩子……然後老婆不聲不響地跑了， 然後－－每一件事都令他懺悔痛哭，懊惱自己不能為初戀守住心靈的貞潔。懺悔自己曾因為她的殘缺感到尷尬，曾經因而給她悶氣受……安妮會不會還怪他？

安妮或許是他這一輩子裡，最誠心誠意愛他的女人。他最純白的初戀。
他發誓，總有一天，要為她唱出最洪亮的聲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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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你身邊的人、事、物，別在失去後才後悔。人生應該要過的無怨無悔才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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