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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作者: 欣如 日期: 2007.02.18  天氣:  心情:

那時候還有一個男朋友,心裡很掙扎、很猶豫,因為,如果真的去大陸工作,遙遙青山遙遙青春,感情能夠持久嗎?

那年夏天,我蜷在睡袋裏,半睡半醒地守著,那一年是民國八十八年,是我到大陸工作的第一個晚上。
  
那年四月,二十三歲的年紀,對於未來,一切都不能確定,我不知道留在原來應該在的地方會比較好一點?還是應該趁著年輕出去闖一闖?因為那時候還有一個男朋友,心裡很掙扎、很猶豫,因為,如果真的去大陸工作,遙遙青山遙遙青春,感情能夠持久嗎?
  
  這件事情,讓我足足考慮了好幾個晚上。
  
  我知道自己的這份想望,並非衝動之舉,我那一股昂揚的氣息,不安定,任誰都難以拘管,因為,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時常自怨自艾地想,覺得自己的二十三歲好像也就只剩下這些了-在父親開設的貿易公司工作,朋友同學們都羨慕,覺得我有一個罩我的老爸,幸福的要命,工作還好,也沒有壓力,但對我而言,除了上班就是下班,完全沒有春夏秋冬,天氣只分成下雨和不下,反正,我沒辦法形容,就是很想出去闖一闖,再加上,當時對愛情也有種滄桑感,說不上一種理由,只是消極的覺得,覺得看著自己某些部份慢慢的讓時間磨的褪色是件叫人痛苦的事情。過了一陣子,我忍不住把這些重要的事情跟男朋友商量,他沒有強烈的表情,沒有興奮也無嘆息,或許應該說,他其實看不見我那平靜或翻滾的內心,但他願意讓我去。
  
  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闖蕩生活,是我心目中一種恒久的誓願,我早在心中許過千百回,希望讓命運考驗我,讓我在歷練中了解生命的多面,於是,能夠成行,覺得老天對我忽然寬厚起來。
  
  我的新公司是一家位於廣東東莞的電子公司(生產按鍵薄膜),比較麻煩的是必須自行到大陸工廠報到。由於班機的延誤,錯過了香港機場直抵大陸東莞的車次,所以只得從香港羅湖過海關,並在深圳塔乘出租車(即台北的計程車)直赴工廠。不過由於這次的經驗,讓我再也不敢從羅湖通關。一出海關,拖著行李小步快跑,稍做停留,我馬上就被搶(那是我在大陸遇到的第一次搶劫),再來,就是被那種勾搭在身邊趕也趕不走的黑市,嘻皮笑臉的一把搭上妳的肩上攀交情,說:「同胞,換港幣吧?」
  
  由於第一天到廠的時間已經很晚了,第二天,我這個「台籍幹部」才與員工正式見面,員工們都在背後對我議論紛紛,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之前來的台灣小姐都「很可怕」,據她們的說法是-都很兇,其實我沒跟他們講,那是台灣公司教的,反正人一到大陸工廠,什麼都不用說,架勢先擺出來,免得那些員工不怕妳。於是,一到廠裡,大陸同事們就讓我覺得-就人與人之間這麼簡單的關係,有了相當的距離感,但在與我熟識之後,和同事、夥伴們的距離就漸漸消失,因為,在那裡,我總不擺架子,那不是我不受教,我只覺得那是因為我的個性比較不喜歡那樣。
  
  與我關係密切的當屬幾個人-我的夥伴和我的上司。公司內有三位副總,一個管工程、設計,是楊副總,他是大陸杭州人,也是離家在外工作,一個月有一萬塊人民幣,薪資算是相當不錯,他常常捨不得休假,就是為了給杭州養著的唯一一個孩子,過更好的生活;一個是羅副總,台灣南部人,管理部和財務都歸他管,比較拘謹也比較嚴厲,有幾次把我罵哭過,但我從他的身上學到最多;另一個則是李副總,主管業務部,和老闆是五專的老同學,笑嘻嘻的,很好相處,但因為部門不同,我從來沒有被他罵過,他晚上常請台灣幹部們去吃消夜,我特別記得。
  
  由於我主要的工作是擔任台灣公司、香港分公司與大陸兩間工廠的財務窗口,按理說應該算是財務,但後來兼管人事與總務(這些事管起來可就有點複雜了),所以財務部的夥伴與我的感情最為要好。
  
  財務部總共有三個人,都是女生,年紀都小我許多,可我都真心喜歡。一個是魏悠荻,湖北人,我後來才知道原來她結過婚,離婚,又再婚,在城裡養著一個孩子,於是我破例讓她天天回去睡(按工廠規定是不可以的),好像在大陸,離婚還算是不怎麼名譽的事情,所以她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情,後來我是才從其他幹部那邊輾轉得知,可我一直裝作不知道;另外兩個是梅雙萍和孔美云,她們都是湖南人,彼此是中專的同學,後來由於公司在廣東清溪擴廠,出缺一個小會計,我說想找個聽話、乖乖的女孩子,梅雙萍便介紹孔美云給我,我看她學歷可以,財務也是本行,一個星期後就叫她來上工了。
  
  但其實握有人事裁量權的麻煩很多。
  
  工廠流動性大,車間裡(廠房)的幹部,那時工圈裡都是採內升制的,最常出缺的就是小女工或小男工了,其實上門應徵的童工不少,但至少身份證上看不出真假的我們就用,幾次,我在走廊上遇見一個小工,實在可疑,因為那個年紀怎麼看都不會超過十五的呀!於是我叫她過來,結果她以為我不讓她上工,於是對望一眼,噗通一聲,她居然跪地求饒,以後遠遠的看見我總是趕緊避開,就怕我開除她。到後來我辭工的時候,她送了一張照片給我,她說那是特意去相館照的,要我一定給她寫信,說她長大以後要來臺灣找我,後來,我把相片翻過來,後面寫:「勿忘影中人」。
  
  老實說,我從沒忘記過她。
  
  但其實那時候我最怕他們跟我請假,也就是回老家一趟,因為他們會帶很多老鄉或是親戚到沿海城市來打工,他們會用盡一切可能、想盡一切辦法塞進自己工作的地方,一方面可以鞏固勢力,另一方面,人多也比較不會被欺負,起碼他們是這種想法,因為,彼此之間有個照應也是好的。
  
  廠裡經常不定時的招工,並不是有工出缺,我記得,從我進廠到離廠,工廠的規模足足擴增了有兩倍大。工廠需要招車間工時,我會先讓警衛在工廠大門口貼張條子,上面就寫「幾月幾日,本廠招工」,而通常就是在警衛室裡舉行面試。
  
  本廠以及本人的作法是-我從來不用學歷來找人,因為大陸的假證件多的很,五花八門,各式各樣,車站附近很多人在賣,假錢談攏之後,你跟他走,幾分鐘以後可以交給你。但不說畢業證書,光是假身份證就夠你頭痛,我外來的,總看不出真假,於是總先讓廠裡的「人事」辨別身份證的真假,至少,來路不明的人我們不用,不過有一種「假」我們可就辨別不出來了。
  
  那裡流行「借」人家的身份證用,後來了解以後才知道,大陸實在太大了,沒有什麼戶籍連線、什麼電腦作業的事情,你身份證丟了之後,得回老家補辦,到你領到,常常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那這中間的過渡期間你可怎麼辦?因為,街上隨時有城鄉自衛隊一車一車的抓這些沒有身份證的、假身份證的、沒工作證的外地人,有辦法的,找有錢的老鄉把你保釋出來,沒錢的,就直接送你去墾山,所以,毋論如何,都只好先「借」人家的,於是,人家叫「張三」,你就說你叫「張三」,人家叫李四,你也得改叫「李四」。反正身份證是真的,即使人長的跟照片上確實不像,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上面可以擺張二、三歲的照片政府仍然可以核發?尤其,他們拿出來又常是皺巴巴的一張,所以我從來也只能睜隻一眼閉一隻眼。
  
  後來,跟他們熟了以後,常常要記兩個名字,一個是「借」來的,一個則是「本尊」。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如果有「工傷」的話會出問題,因為國家規定公司必須為員工投保(工傷),依據的就是你身份證上的資料,於是,即使你工傷,但是按資料上卻會賠到別人身上去,而你也只能乾瞪眼。那時,廠裡每隔二、三個月就會在公佈欄張貼「請大家來自首」的大字報,請大家踴躍「正名」--請看在我的面子上,儘快恢復本尊,免得日後有工傷糾紛。
  
  廠裡的人事-劉業義,聽說是建廠的時候就進來了。他是湖北人,小時候就被父母送上了山-進了少林學武功寺,不過雖是學武的,但是他的鋼筆字寫的非常漂亮。認識他的時候,他才二十八歲,不過已有一雙兒女,女兒甚至都已經十二歲了。
  
  那些個小工,我們在門口就可以找到,但如果要找辦公室裡的文職人員,我們會去「人力市場」找,那可不是像我們在網路上的虛擬市場,而是一個大會場,每個星期天固定舉行「人力招募」,廠家可花錢買一個座位,公司會配給一家廠商一個桌子和兩張椅子,就是台灣小學校裡用的那種桌子。星期天的時候,裡面擠滿了想找工作的人,桌子被擠翻是常有的事,所以我並不常去,常是差劉業義去,收了幾百份的履歷表讓我看過之後,再通知到廠裡來面試。有一次,人實在太多,進去的時候,我們一前一後沈默的走著,而他伸手過來牽我的手,那裡的人實在太多,於是給了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牽手的理由。
  
  我們之間有種很特殊的交情,甚至可以說,我在大陸工作的這段期間,他一直都在保護我。後來,有時毫無理由的掛念起他,但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這種懷想沒有半點暖昧,只是往事如潮般的一波一波湧上來,但卻毫無辦法得知他的一切,雖然我回台灣之後和他偶爾還有書信的往還,不過一封信往返常常需要走上好幾個月。
  
  其實駐廠的生活繁忙而且緊湊,尤其在老闆在大陸視察的時候,因為他的時間寶貴,他老大可以抓著我們沒日沒夜的開會,於是,在大陸的工作時間根本沒有一定的時間限制,午飯可以十二點吃,也可以二點吃,甚至可以四點吃、七點吃,而且常常因為開會、因為查廠,所以休息時間常常不知不覺就拖到三更半夜。
  
  公司配給的單身宿舍沒有衛浴設備,又加上我最資淺,住不到附有衛浴設備的房間,所以我特別記得,我必須走一段路才能到洗澡的地方,我常走著走著就站在那裡,覺得走不下去了,於是我四顧遠望四野無邊無際,於是我常對著月亮掉眼淚-因為我其實不想洗澡,我好想睡覺、好想回家。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的那些,深深的疲憊,曾經讓我痛的說不出話來,那些個曾經真切的付出與感受,從來沒有從我的記憶裡褪去。
  
  後來我想,那時廠裡應該有很多人,跟我一樣,一個人在晚上呼著清冷的空氣,對著月亮,偷偷的在掉眼淚。
  
  我,一直是靠著兩種力量存活下來-忘記過去和不知道未來,然後,用乾乾淨淨的散文,向世間訴說著我的溫柔與感激,以不勝的輕盈詠唱世界。
  
  我想,毋論經歷過什麼,我的本質還是我。
  只是我的人生歷程中,多了那些動人的經歷。
  
  我回國時候,劉業義送到不能再送,他頭垂的低低的,說:「林小姐,以後妳得自己小心點,我不能夠再保護妳了……。」我對他說:「我知道。」他點點頭,並且微笑,我仔細看了,又覺得那像是莫可奈何。
  
  後來他寫信來說,原來他都懂。
  他說他知道,我是用怎樣的心情,永遠的離開了他們。
  
  那時我想,我的老師,我的父親,教我讀書,教我做人,但是他們從沒有教過我,怎麼去面對這種不可挽回的訣別?中國是那麼大的呀!他回鄉,我回國,我們該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上一面,於是我第一次認清人定勝天的虛妄,知道什麼是不可能的事情,面對太多情事,我們必須也只能,自然謙卑。
  
  後來我知道了,知道什麼?知道朋友,知道叫作人生,知道慾望,知道愛,知道什麼叫作成長,知道什麼叫作侮辱,知道什麼叫作失去的幸福,知道什麼叫作生離死別。其實人的一生無處不潛藏著對人生的妥協與領悟,領悟人生無常難盡如意,妥協在尋常之處搜索情趣,然後,我們總算明白很多狀況變化的情況及速度確實難以與之抗衡。
  
  現在,掛在頭頂上的依然是那個月亮,亮在我中年回家的黑夜,仰望天空總是給我一股無邊無際的力量,我總是微笑地這麼想-毋論我在哪裡,月亮不是也照著我那些大陸上的那些親愛的朋友們嗎?所以,不管我是在天涯或是海角,有人牽掛、有人祝福不就是很幸福溫暖的嗎?
  
  所以,既然在有生之年,成就了一場狹路相逢的緣份,就讓我們微笑以對,在這不可控制的一世無常裡,合演一齣好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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