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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王文華最新作品
作者: Fun player	日期: 2011.03.10　　天氣: 　心情:

女朋友 No. 33：不見面小姐　

她很少跟老公見面，以致於他們的床上，只擺了一個枕頭。

她們上班的時間剛好錯開，他又常在國外。新婚時，曾透過電話一起跨年。她很high，他卻提不起勁來。原因是當台北進入新年時，人在美國的他還在12月31日。

他們親熱的地方不是床，而是冰箱。因為他早上出門前，會在便利貼上留言，貼在冰箱上。她中午醒來，迎接她的不是擁抱，而是一張張的黃字條。有一次他忘了把上周的舊字條拿下來，讓她白跑一趟洗衣店。他們大吵一架。吵完後他道歉，給她一個吻。也許是太久沒有接吻了，她覺得他的嘴角，似乎像便利貼邊緣一樣沾著黏膠。

後來有了手機，他們就用簡訊取代便利貼。她半夜一點下班回家，看著老公睡死了，便把第二天早上要他做的事，傳簡訊給他。他沒去做那件事，理由是：「早上太忙了，還沒時間看簡訊。」

後來他被派到大陸，要她一起去，她沒去。她在大陸沒有工作機會，只能每天坐在家裡等老公回家。她知道那樣她會把所有的不快樂，都怪到他頭上。沒有任何婚姻，能承受這種噸數的責怪。

他固定每晚十點打電話給她。並不是分享一天的喜樂，只是讓她知道他還活著。那電話制式到像播到查號台，整通電話不超過30秒。

她知道無話可說的原因是因為沒有愛了。他們的基礎本來就不穩固，結婚是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而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聚少離多、沒有小孩，更讓他們越走越遠。「為什麼不離婚？」我問。「又沒有發生任何壞事，為什麼要離婚？」她說。是啊，很多婚姻的維持，不是因為愛情或恩情，只是因為還沒出事。

他們曾努力要親近一些。那時兩岸還沒直航，他們周末約在香港。像剛認識時約會一樣，照著旅遊書去遊覽各種風光。但香港就這麼大，該去的地方都去了，興緻就低了。加上累了一個禮拜，實在沒力氣每個周末跑機場。

她想去認養一個孩子，卻因為他的反對而作罷。「我們連彼此都沒辦法照顧，」他在電話上說，「怎麼照顧小孩？」談到一半，他說出了那句她最常聽到的話，「我老闆打來，我待會打給你。」她掛下電話，不期望他會再打來。而他真的也沒再打來。

就這樣，他們的婚姻維持了十年。她仍然戴著結婚戒指，他也仍然若無其事。周末晚上她約我去電影，入場前買了爆米花和冰淇淋。我們撞到他老公的朋友，那人用曖昧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我因此而離婚了，」她邊吃冰淇淋邊跟我說，「你可要負責！」她大笑出來，彷彿那是一個不會實現的夢想，或是她完全不在乎的狀況。我知道就算撞到她老公本人，他們也不會離婚。愛情是翹翹板，婚姻是一種平衡。愛情很脆弱，但婚姻，反而強壯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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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個女朋友No. 39：證人小姐(下)

她跟老闆偷情，偷到的是人性的扭曲。

所有的上班族都要看老闆的「臉色」，她看得最徹底。

在賓館中、被子下，她看到他的臉從辦公室的剛毅變成猙獰，聽到他的聲音從大老闆變成小弟弟。公司的老虎，床上一樣是獐頭鼠目。他是她主管的主管，但在那短暫的幾秒鐘，她知道自己主控著一切。

但他恢復地這麼快，結束後立刻可以變回老闆。有一次他爽快地尖叫，五分鐘之後，竟然叮囑她回去趕快把PowerPoint做好。

每當他結束後去沖澡時，她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野狗翻過的行李。他只是要她的身體，那她要什麼？他對她的態度很明顯。那她呢？她愛他嗎？他們從沒談過戀愛，連坐下來吃頓飯都沒有。她要他的錢？他們從來沒有金錢交易，連開房間都是她付現金。她想得到升遷？他保護自己滴水不漏，絕不會為她做出任何招人非議的決定。還是她只是純粹享受性愛？他的技巧的確高超，但也只是那幾秒。她願意為那幾秒，不斷地等待和煎熬？

那她要的是什麼？她不是愛玩的人，她只交過三個男朋友，都是年紀跟她差不多的男生。雖有過性經驗，但都是愛上後的激情，還不是像這樣，執行專案式的冷靜。

她為什麼要隨傳隨到？一開始是好奇，接下來很刺激，後來是習慣，最後只是沒有別的約。人稍不清醒，就自然而然被捲進爛桃花。還說服自己這是緣份，相信自己才是對方的天命真女。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她只是很自然地被捲入這段關係。有時候上床，只是因為另一方沒有抵抗。

過年時他帶老婆小孩出國，她在家中悶到發慌。她明知這不是愛，但就是受不了突然長時間沒有他。她壞了規矩，主動打電話給他。他手機響了兩聲後關機，像在表達抗議。她連續傳了三封簡訊，寫得都是「想你」。兩天後他回了：

「不要逼我做重大的決定」

同樣是十個字，但跟一個月前的「你今天的高跟鞋很好看」，已是天壤之別。

過年後回來上班，他不理她。她常一邊影印一邊看著他的辦公室，他假期曬黑了，在電話上仍然笑得意興風發。她的直屬老闆叫住她：「你怎麼了？過完年後回來精神不振、邋里邋遢？連大老闆都跟我抱怨了！」

這話突然把她點醒。原來他並不是不理她，而是他正在進行完美切割。

她開始執行「證人保護計畫」。恢復性感的妝扮，穿上高跟鞋。不再偷瞄他的辦公室，不再等他下班才敢離開。兩個禮拜後，她收到他的簡訊：

「今晚老地方」

她故意不回，然後他又傳了一次。

「晚上老地方。下個月帶你出國。」

她赴約了。他沒有改變：一樣的SOP，一樣的疏離。開始時一樣叫她關機，結束後一樣忙著沖洗。她躺在床上，不再像被糟蹋的行李。她從皮包中拿出手機，開機。然後穿好衣服，走進浴室。正在淋浴的他轉過身，防衛的表情彷彿這是會議室。

然後她用手機，拍下他裸體的照片。

她轉身走了，把他留在旅館付帳單。一小時後他打來罵她，她聽了兩句就掛上電話。他發狂地一直打，把她的手機打到快沒電了。他重覆、機械化的動作，就像在床上一樣。

然後，她傳給他最後一封簡訊：

「不要逼我做重大的決定」。

她笑了。這是跟他在一起，唯一的一次微笑。她笑著擦掉眼淚，對自己說：「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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