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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走進妳的心 《前一篇 回她的日記本 後一篇》 誰應該與我相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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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誰應該遇我相遇(上)
作者: 欣如 日期: 2007.09.11  天氣:  心情:

星期三。


午后的陽光﹐斜斜透過窗縫映射在實驗室裡每一張年輕的臉龐...


一如往常﹐我在電子實驗室裡帶大學部學弟妹的『電子實驗』課﹐為了每個月的


五千塊助學金﹐免不了小小的折腰。對於學電子的人來說﹐電子實驗算是頂重要的入


門課程了﹔也因為如此﹐我這個助教成日誠惶誠恐的﹐怕這群才剛踏進大學校園的大


一學弟妹們沒有把基礎學好。


對著四﹑五十張迷惑的臉孔講解完今天的實驗內容﹐便要他們分組開始進行實驗


。循著實驗室裡的走道﹐我一組一組的前往檢視﹔看著這票大一學弟﹑學妹生澀的操


作著示波器跟三用電表﹐還有麵包板上歪七扭八的接線﹐齒縫裡忍住笑意﹐卻還是得


正色的一一糾正他們。


我想﹐這些新鮮人一定很氣惱我這個『老巫婆』吧!忘記是哪個小朋友在我背後


這樣喊我的﹐當研一的學弟阿暉這樣告訴我的時候﹐我只是笑了笑﹐一副不以為意的


模樣。也許罷﹐過年都要二十八歲了﹐換作虛歲更嚇人﹐想想自個兒:專科畢業六年


﹑工作兩年﹑大學三年﹑研究所兩年...﹔女人的青春﹐呵呵。真的不堪細數﹐不


堪細數。


一回神﹐不經心看看手表也望望窗外﹐今天的實驗課也該進入收尾階段了。正打


算收拾桌上的講義﹐倏地﹐門砰的一聲被撞開﹐只見阿暉上氣不接下氣的衝著我跑過


來...


「明暉﹐怎麼啦?有事啊?」忍不住問了一句。


「學姊﹐研究室有妳的電話﹐有人找妳﹐是外...外交部打來的...」阿暉


氣喘喘的說著。


啊?外交部﹐該不會是外交部長要派我出使美國吧。望著與我一樣一臉狐疑的學


弟妹們﹐急忙要阿暉代我接完實驗﹔此刻也顧不得什麼淑女形象了﹐三步併著兩步跑


回研究室。


接電話。


「喂?您好。」其實是氣喘如牛﹐我卻還是得強裝作冷靜。( 萬一真的是什麼大


官打來﹐不就糗大了! )


「嗯﹐妳是程韻美小姐?」電話的另一端傳來極富磁性的男性嗓音。


「是的﹐我就是。您是?」我一邊回答﹐還一邊在腦中努力搜尋著有什麼三親六


戚在『外交部』任事。( 好像沒有耶﹐我怎麼可能跟政府機關搭上關係呢。)


「哦?聽不出我的聲音啦﹐阿美!」天啊﹐這個人居然直呼我的小名﹐真沒禮貌


。( 咦?不對!從上大學到現在念到研二了﹐沒有人叫我阿美啊..)


「......」電話筒的兩端保持著寂靜。


也許,"他"跟我一樣正在揣測對方罷。


還是想不起來這人是哪一號人物﹐哎!


......


除非......除非﹐是他!


會嗎?會是他嗎?可是剛剛阿暉又說來電者是外交部的人。可能嗎?可是他跟外


交部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啊!


「是阿皓嗎?......」我小心翼翼的問著﹐真的很怕猜錯了。


「是阿皓嗎?......」又再問了一次﹐忍著顫動的心情。


「....。阿美小姐﹐妳終於猜對了!」捉狹的語氣讓我確定了是他。


是他﹐呵!殷智皓。我的兒時鄰居﹐專科五年同學﹐實驗課與專題製作的partner。


是啊﹐只有他才會叫我『阿美』。我怎麼給忘了呢﹐莫非時光可以沖淡一切﹐包括回


憶......





往事﹐真的不堪回首麼?


「妳還在線上嗎?......」這個聲音把我從冥想中拉了回來。


「嗯﹐我在。」


試圖穩住我的情緒﹐即便是多年不見﹐也不希望讓他感受到我的窘態。


「唷﹐這麼多年不見﹐今兒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呀?還知道我的電話喔。」


換個輕鬆詼諧點的語調﹐老朋友相見應該快樂點的。不是嗎?


「嗯﹐我找妳有事。」


「妳可以在週六中午到天母忠誠路的星塵咖啡廳來一趟嗎。見面再跟妳詳談﹐謝


囉。」


腦筋還沒來得及轉過來﹐電話喀一聲的被掛斷了。呵呵﹐他老哥還是像當年一樣


酷啊!他的影像竟又鮮活底在眼前浮現﹐叼根煙﹑穿一條破牛仔褲﹐騎著野狼﹐呵﹐


那段狂飆的歲月啊。


不過﹐有點奇怪哩﹐阿皓壓根兒沒提到啥外交部﹐會不會是阿暉這傢伙把『某某


餐廳外賣部』聽成了『外交部』啊!呵呵﹐管它的呢。


日子一天天的過﹐轉眼就是週六了。站在鏡子前﹐我竟猶豫著今兒該穿什麼衣服


。長裙?套裝?...一邊笑一邊搖頭﹐以前這些都不成問題的。一件短衫搭配一條


牛仔褲﹐一樣燦然快意。如今﹐竟為穿著大傷腦筋。難道是他﹐六年不見人影﹐一出


現就打亂我的生活節奏?


還是挑了衣櫥裡那套簇新的粉色套裝﹐那套裝還是去年過年時買的呢﹐一直鮮少


有機會去穿它﹐一方面託辭在實驗室裡毋需穿得如此隆重﹐另一方面也沒什麼心情好


與它相稱罷...只有過年過節穿穿它在親戚面前亮相囉!


也難怪這般的妝扮﹐會引來實驗室裡一陣驚呼了。


「哇﹐學姊好美喔。」說話的是大四的紀遠。


「學姊是不是要去約會啊?還是去相親哩?」臭阿暉淨尋我開心喔。


......


實驗室裡一陣譁然﹐只有柯文穎不作聲﹐冷冷的坐在窗邊打量我。對於他﹐我隱


藏不住一臉歉意。記得剛插班進交大的時候﹐就認識文穎了。與他比鄰而坐﹐與他同


組做實驗﹐與他爭奪全系第一名...與他戀愛?很可惜﹐四年多了﹐我一直沒有這


個念頭。雖然我知道他對我有好感﹐知道他是個不錯的人﹐我都知道的。同寢室的室


友們不止一次要我把握﹐也許就是沒有感覺罷。


可以把這一切都怪罪給緣份嗎?午夜夢迴﹐曾這般想著。


告別這一群寶貝的同學﹐趕著到光復路搭中興號北上。臨出研究生實驗室﹐文穎


追了上來...


「臺北天氣不好﹐妳要多注意。還有記得晚上九點的研究會議﹐要趕回來參加。」


還是一樣的關心﹐一樣的冷。


到臺北﹐已經快十一點了。臺北的天氣真的不太好。隨手招了部計程車﹐直奔天


母而去。


到了阿皓所說的地點﹐才發現星塵是在一棟二十層大樓的頂樓。登著電梯﹐往二


十樓邁進。不知怎的﹐心跳的特別厲害。等會就要見到阿皓這傢伙了﹐不知道兩千個


日子的橫亙﹐一下子跨不跨得過來?


電梯門一開﹐首先映入眼簾的竟是極其雅致的裝潢﹐看來這家咖啡廳蠻有格調的


吧。靜了靜心情﹐推開咖啡廳的玻璃門﹐只見兩個穿著得體的侍者迎上來。


「您好﹐有什麼需要我們服務嗎?」


「我﹐我要找人。」


「您的朋友是我們的會員嗎?」


「啊?什麼會員?」喝個咖啡還要是會員?我被這兩個人搞得一頭霧水了。


「小姐﹐我們這裡是私人俱樂部。不知道您找的人是哪位?」其中一位侍者用著


帶點嘲諷的語調跟我解釋。


「我要找殷智皓。」


「哦?您要找殷先生啊﹐請進﹐請進!」


看起來阿皓在這好像很吃得開?莫非這幾年混得不錯啊。怎麼才一報他的名字﹐


兩個侍者竟變得如此客氣﹐還引領我穿過長廊﹐來到一個隱密的包廂前。


包廂的門打開了﹐一個西裝筆挺的帥氣男子站在我的面前。


這會是阿皓嗎?是我認識的那個放浪不羈的傢伙嗎?


不禁迷惘了......





這男子。


頂著油亮的頭髮﹐筆挺的Armani西裝﹑ Chanel的名錶、 POLO的皮鞋還有米蘭的


領帶﹐隱隱還可以嗅到清雅的古龍水﹐這一身的名牌穿戴在在意味著其身價與品味之


不凡。這男子﹐真的會是我所認識的阿皓麼?


還是有一點惘然了。


「阿美!怎麼了﹐不認識我啦。忘了老同學啊?」


他的一陣驚呼弄得我反而有點不自在﹐笑了笑。欠了欠身﹐跟著他走進包廂。環


視四周的擺設﹐極其高級典雅﹐牆上的米羅彷彿正在看著我。(今天究竟應不應該來


呢?心裡竟有一絲不安。)


才剛剛坐定﹐就有人來扣門。瞧他氣定神閒底指揮著侍者快手快腳的把菜一道道


送上來﹐我這個沒見過啥世面的鄉巴佬倒看得有點兒瞠目結舌。法國香檳﹑魚子醬﹑


牛小排﹑烤田螺﹑鱈魚生菜沙拉﹑鱒魚湯......天啊?我是在做夢嗎!我是來


參加外交部長所辦的國宴麼。


「阿美﹐不好意思喔﹐我自作主張先點了菜。不知道西餐妳吃不吃得慣?」他出


聲了。還是一樣的自作主張﹐跟以前沒兩樣。


點點頭﹐雖然有點手足無措。


「阿皓﹐好久不見了!這些年都在忙什麼啊﹐看起來你混得不錯嘛?」一堆的問


號盤旋在腦中﹐有點不吐不快的感覺。


他沒說話﹐只是酷酷的笑了笑。他的笑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很早以前就知道


的﹐淺淺的﹐一種歷經世故的感覺﹔以前似乎有人說他像克拉克蓋博﹐只是現在更像


了。(他這個樣子一定迷死了不少女生吧!)


看他掏出YSL 的皮夾﹐隨手遞了一張名片給我。隨口唸著他的頭銜﹐中華民國外


交部北美司......﹐天啊!阿暉沒騙我﹐智皓真的在外交部服務哩。


「怎麼?很驚訝嗎。」他又笑了﹐一口白牙在陽光的輝映下更顯白皙。


久久不能言語。以前那個老師眼裡的問題學生﹐今兒搖身一變﹐變成了風度翩翩


的『外交官』﹔這樣的變化...﹐叫我怎麼跨過歲月之河。


(該為他的成就高興的...﹐是麼。)


約莫察覺了我的失態﹐他的手橫過桌面摸了摸我的頭﹐彷彿示意著我的反應都在


他的理解與掌握中。


「阿美﹐我們先吃飯吧!其他的﹐我們慢慢談...」阿皓倒了一杯香檳給我。


「阿美﹐為我們的重逢乾一杯吧!」啊?香檳又不是啤酒或紹興﹐難不成也興乾


杯文化這一套啊。突然想起來他的酒量不錯﹐以前總能喝掉兩打臺啤還面不改色的。


還是舉起眼前的杯子﹐跟他的杯子碰了碰﹐玻璃杯碰擊的那一刻﹐剛好與他的眼


神交會......


看著他嫻熟地用著刀叉﹐再望望桌上排得整整齊齊的刀叉﹐我一時竟不知道該先


動那一柄刀...


他看到了我的猶豫﹐笑了笑。跑過來幫我把所有的美食都料理好﹐分別切成一小


塊一小塊的。


「妳可以用叉子。在我面前不必拘禮啦!」


拿著叉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鮮美多汁的牛小排﹐眼光飄向遠方﹐不經心卻在


桌下發現一張證件。(應該是他剛剛掏皮夾所掉的吧!)


伸手撿了起來﹐喔?是張研究所的學生證呢!(阿皓還在讀書嗎?)不會吧﹐當


年連專科都還是勉強畢業的人﹐今兒唸起研究所來了?我知道他腦袋很好﹐可是專科


五年來從不花心思在書本上的﹐任憑我罩他低空飛過﹐何況他現在還有工作啊。





一時興起﹐高舉右手把他的學生證揚了揚。他又笑了。


「咦?我的學生證怎麼在妳那兒。」他伸手把學生證拿了回去。


我糗了糗他。畢竟專科生跟念研所還是有一段差距罷。(雖然﹐我自個兒也是這


樣走過來的...)


見他一抿嘴﹐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我也不好再開玩笑了。


「念研究所很讓妳訝異是麼?怎麼﹐懷疑我考不上研所啊?呵呵。」他好像有點


兒激動。


其實﹐憑他聰明的頭腦﹐我相信沒有什麼事能難倒他。只是要我相信六年不見的


他現在混跡法學院﹐多少還是難以置信吧!


以前專科有個直系學長﹐退伍後插班考上中興大學森林系。消息傳回母校﹐大家


議論紛紛﹐為學長高興之餘還是覺得電子跟森林未免差太遠了﹔如今看來﹐阿皓也不


遑多讓呢。


他又倒了一杯香檳﹐一飲而盡﹐看著我緩緩的說:


「我是因為工作需要﹐必須進修有關外交﹑政治方面的知識。所以......」


他兩手一攤﹐欲言又止。


一種傷痛的感覺湧上心頭﹐喉嚨裡像是卡著東西﹐說不出話來。很顯然﹐如此尷


尬的話題﹐讓兩個人都不好受。


「對了﹐同學跟老師知道你念研究所跟現在工作的事嗎。」


他還是不說話﹐一個勁兒的搖著頭。「妳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他喃


喃地說。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更叫我迷惑了。


想想這一頓飯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刀叉﹐拿起紙巾輕輕擦拭嘴巴。他按了一


下桌上的鈴﹐一個侍者堆著制式的笑容應聲而入。他揮著手要侍者把所有的東西都撤


走﹐看著桌上的杯盤狼藉﹐隱隱可以知道前面的social已經到了尾聲。就像寫文章行


著起承轉合的步子﹐經過一番鋪陳﹐現在該是轉折的時候了...


雖然還不知道他今天約我出來的真正目的﹐但多少可以知道絕對不是老同學敘敘


舊此等情事。(應該是有什麼大事罷?會不會是殷伯伯怎麼了...)


阿皓跟我算是老鄰居了﹐小時候住得很近﹐只隔一條巷子。印象中殷伯伯十分嚴


肅﹐殷媽媽則在我們以前那個社區裡十分的活躍。小時候﹐三天兩頭常常跑到阿皓家


玩﹐吃著殷伯伯在世界各國跑船所買回來的糖果。


阿皓讀小學六年級那年﹐沒有預警的﹐殷媽媽跟一個美國軍官走了﹐留下他跟殷


伯伯兩個人相依為命﹔還記得那年我才剛要念小學四年級呢﹐隱約聽街坊的長輩們談


論這樁事。也許因為如此吧﹐阿皓總是冷冷的﹑獨立的﹐還有一點兒憤世嫉俗。


專科畢業那年﹐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舉家搬來臺北﹐也從此離開了我住了二十


年的新竹。當然﹐也就跟阿皓他們家愈行愈遠...


「呃﹐妳很喜歡發呆喔。」再次聽到他的聲音﹐把我喚回現實。這回﹐換我不好


意思起來。


「阿皓﹐今天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啊?這一頓該不會是鴻門宴吧!」試著化解我


的窘態﹐連忙轉移話題。


他倏地站了起來﹐瘦瘦高高的他站在面前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阿美﹐妳能幫我


一個忙麼。」


收起詼諧的神情﹐定定底看著他一臉的誠懇﹐嗯﹐這著實很難讓我回絕。呵﹐果


然是『宴無好宴』啊!


「嗯﹐說吧!What's matter ?要我幫你什麼忙。」都是多年的老同學﹑老鄰居


了﹐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全力以赴便是。


「阿美﹐妳知道我幾歲嗎。」哇﹐這是哪門子的問題啊。


「二十九啊﹐大我兩歲嘛。」沒經大腦思考﹐幾乎是自然反應的說著。


看著我一臉的理所當然﹐他緩緩的吐出一句話...


「嗯﹐我想結婚了。」


嗯﹐平心而論﹐阿皓也到了適婚年齡了﹐只不過他想結婚跟我有什麼關係呢?而


我又能幫什麼忙?(以身相許?不會吧!就算我肯﹐只怕人家也看不起哩。)


想著想著就噗嗤一聲笑將出來﹐他瞪了我一眼。「結婚這事﹐這麼好笑啊?」    


趕緊搖搖頭。


「嗯﹐我想請妳...」


請我做什麼?請我喝喜酒?請我當伴娘?還是......





「你﹐不是...不結婚的麼?」沉吟許久﹐這話還是脫口而出。


不知道﹐不知道會不會傷到阿皓?


以前﹐我都是喊他阿皓哥的﹐直到與他在專科的相逢。


思緒跌宕著﹐回想起往事。十多年前﹐如果不是筑君姊的事﹐也許他到現在都還


是我敬愛的阿皓哥﹐也許他早成家立業了﹐也許...他不會就這般荒唐的輕擲青春


歲月。


記得小時候﹐在我們那個社區裡﹐阿皓家跟筑君姊家﹐還有我家﹐三戶人家比鄰


而居﹐彼此間的往來與互動十分熱絡﹐而我也樂得當阿皓哥跟筑君姊的小電燈泡﹐四


處跟著他們去爬山﹑釣魚﹑烤蕃薯。阿皓哥跟筑君姊兩個人是同年次的﹐而我小他們


兩歲多﹐總是被他們倆當小妹看待。每天早上﹐他們一人一邊拉著我的小手﹐一齊上


學去。這段無憂無慮的兒時歲月﹐我永遠記得。


曾以為這樣的生活步調會一直持續著﹐至少到他們兩個人攜手走進結婚禮堂。早


些年臺灣漁業正蓬勃發達的當兒﹐聽說殷伯伯就屬意靈巧細心的筑君姊當他未來的媳


婦﹐而筑君姊家裡對於這段好事也有著相同的默契﹔甚至兩家還約定好等阿皓哥跟筑


君姊兩人考上大學就先訂婚﹐待大學畢業就給他們兩人完婚。


這樣美好的未來﹐是不是令人稱羨呢?


可惜﹐這世上的際遇就是如此難以預料。小時候的我﹐多少還是有點懵懂﹐隨著


年歲的不斷增長﹐看著阿皓哥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一副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卻不


知發生了什麼事。忍不住跟家裡問了問﹐後來才聽爸爸提起:原來在殷媽媽離家出走


後沒幾年﹐臺灣的漁業發展有點兒停頓不前﹐也許是受到各國對遠洋漁場的保護政策


影響而開始變得蕭條。


也因為經濟不景氣跟人事的凍結﹐殷伯伯賦閒在家的日子﹐似乎也就愈來愈長﹔


到阿皓哥國中畢業﹐考上新竹中學那年﹐殷伯伯幾乎就不出海了﹐只在漁業公司裡幫


幫忙﹐做一些內勤的工作。也因此﹐阿皓家以前富裕的生活慢慢開始變得捉襟見肘﹐


而諸事困頓似乎也就顯而易見的了。


相對的﹐筑君姊他們家卻開始發達起來﹐楊伯伯的貿易公司在辛勤耕耘多年之後


慢慢有了起色﹐隨著臺灣工商業發展的轉型與向外發展﹐進出口貿易的業務在國際市


場上大有斬獲。漸漸的﹐楊家顯赫了起來﹐在我們的社區裡也頗有聲望。


這麼一消一長﹐明眼人當然看出了端倪﹐我想聰明的阿皓哥當年一定也覷見了其


中的原委。果不其然﹐在阿皓哥與筑君姊升上高二那年的暑假﹐楊家提出了取消婚約


的要求﹐殷伯伯跟阿皓一言不發﹐只是寞然以對。高二還沒讀多久﹐楊伯伯﹑楊媽媽


就帶著筑君姊舉家移民到美國去了。


阿皓哥的反應出奇的冷淡﹐終日默默寡歡﹐到了後來連學校也不去唸了﹐終日渾


噩過活﹐無所適從。曾經追問過當時的心情跟感受﹐得到的卻只是他淡然的回應﹔阿


皓哥蹙著眉﹐摸著我的頭表示也許一輩子都不結婚了。


那個時候﹐正忙著與數學﹑英文搏鬥罷﹐似乎也沒有太多的時間跟心思去擔心阿


皓哥﹔在我國三即將畢業的那個時候﹐他終於因為曠課太多被竹中退了學。


隔年﹐因為考試緊張與失常﹐我並沒有考上理想中的第一志願﹐也就是筑君姊讀


過一年多的新竹女中﹔在不想讀竹東的情況下﹐我選擇了新竹市郊的一所專科就讀。


也就是在那裡﹐在秋風蕭瑟的新生訓練典禮上﹐我與阿皓哥再度相逢。


『既然都和妳變成同學﹐往後就別再喊哥哥了。』阿皓這麼底說著﹐那一年剛好


是民國七十三年冬罷。(如果﹐如果記得沒錯的話。)





一陣敲門聲﹐把我從過往中喚了回來。


看著侍者左手端著一盤香甜可口的草莓﹑右手捧著一瓶香檳﹐阿皓說話了。


「阿美﹐嚐嚐新鮮的大湖草莓。」


「草莓可以把香檳的味道誘發出來哦...妳多吃點。」


被他說得宛如人間美食﹐忍不住伸手拿了幾顆草莓吃將起來﹐再啜一口香檳。嗯


﹐酸酸甜甜的﹐果然是香味四溢。


突然想起剛剛的事情﹐還是提一下罷。


「阿皓﹐你說...要我幫什麼忙啊?」


只見他眉頭輕輕一皺﹐愀然的說:「阿美﹐我知道妳從以前就有很多朋友﹐對不


對。」


嗯﹐這話倒是不假。也許是有緣罷﹐不管是在求學或工作的階段﹐都結識了不少


的朋友。只是...只是阿皓要我幫忙的事﹐難不成跟這有關?


「阿美﹐我想請妳幫我介紹女朋友﹐我想...在半年內完婚。」說話﹑做事一


向乾淨俐落的阿皓﹐這回居然吞吞吐吐起來﹐太詭異了...


「介紹女朋友啊﹐當然沒有問題囉。只是你說...要在半年內結婚﹐這個好像


不容易耶。」


「唔﹐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會勞煩妳了。」阿皓的神色黯淡著。


「嗯﹐我盡量幫忙。可是﹐你可以告訴我為何這麼急著成婚嗎?莫非按捺不住長


夜漫漫......」


「阿美﹐真的想知道啊。」


我點點頭。


「我們的單位﹐現在有一個到美國任職的缺﹐競爭的人很多。長官有意派我前往


﹐可是又嫌我還沒成家﹐可能...可能比較沒有定性。」


「所以﹐你急著要在半年內結婚?」


他沉默不語﹐兀自底喝著酒。


原來﹐阿皓之所以想結婚﹐是為了圖謀未來的前途啊!一邊為他懂得為自己的將


來打算而心喜﹐一邊卻又憂心這婚姻可預知的下場。


「阿皓﹐你有沒有想過...﹐沒有感情的婚姻終究無法長久的。」


「你能夠給人家什麼?」


他又喝了一杯﹐緩緩說道:「我能夠給人家什麼?除了愛情﹐什麼都可以!」


看著阿皓近乎咆哮的說出這句話﹐也許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罷。


「阿美﹐妳一定以為我只是個懂得算計的小人罷?」


這回﹐換我說不出話來了......


「沒錯﹐我是唯利是圖的小人!哈哈...」


「妳知道嗎?我爸﹐我爸他胃癌末期了...」


他雙手埋在髮中﹐不語。


看著他痛苦的模樣﹐此刻我什麼都懂了﹐懂了。


時間像是停止不動的﹐兩個人僵在這不語的氛圍裡。


應該是要打破僵局的﹐是不。


「阿皓﹐嗯﹐我會盡快幫你找合適的人選。」


他終於綻出一抹笑意了﹐「謝謝喔﹐還是妳最好。」


「阿美﹐要不要到我家坐坐﹐順便看看我爸。」


喔﹐原來阿皓也搬來臺北了。


頷首表示同意。


嗯﹐也好﹐好幾年沒看到殷伯伯了﹐更何況殷伯伯現在身體不好﹐更該去探望一


番。


跟著阿皓走出星塵﹐陽光豔瀲的讓我驚心...





「阿美﹐我家不很遠﹐所以車沒開出來﹐妳不介意走幾步路罷?」


原來﹐阿皓家也在天母﹐難怪他對這一帶熟門熟路的感覺。走著﹑走著﹐一下子


就到了。


阿皓按了門鈴﹐門隨即應聲而開﹐一位中年婦人走了來。「先生﹐你回來了喔。


哦﹐有客人啊?」


「王嫂﹐這位是我的朋友程小姐。」


「喔﹐程小姐﹐歡迎﹑歡迎!」瞧她一陣驚呼﹐是不是阿皓家很少有訪客呢?


阿皓家的佣人不斷的打量著我﹐還真讓我有點不自在呢。


一進客廳﹐便看到殷伯伯坐在沙發上看報。


「爸﹐記不記得以前住在我們隔壁的阿美?阿美來看你了。」


怯生生的喊了聲「伯父」﹐殷伯伯好像記起我來了。


「喔﹐是阿美啊。哎呀﹐好久不見了。」


殷伯伯的氣色看起來還不錯﹐看得出來阿皓所付出的照顧與心血。只是以前殷伯


伯壯碩得很﹐如今卻瘦了不少﹐可能長期為胃疾所苦罷。


「來﹐來殷伯伯這邊坐。好久不見﹐以前那個傻丫頭﹐如今都變漂亮囉。」


王嫂端了剛泡好的烏龍茶來﹐我就陪著殷伯伯喝茶聊天。嗯﹐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啊。


「阿皓﹐阿美難得來﹐你留她在家裡吃晚飯吧。王嫂﹐待會多煮兩個菜...。」


殷伯伯的盛情不好違拗﹐阿皓也顯得很開心﹐看來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就打擾


這一頓囉。


......


時間過得特別快。看看窗外已是華燈初上﹐夜色濛濛﹐這一頓飯感覺上吃了好久


﹐好久。殷伯伯跟阿皓不斷夾菜給我﹐我的碗裡都看不到飯了﹐呵呵。這種溫馨的感


覺﹐於我﹐好像也久違了﹐在實驗室裡或在宿舍裡是覺受不到的。


不經意瞄瞄手錶﹐這一看可不得了﹐幾乎要跳起來了!哇﹐八點多了﹐我九點要


開研究會議說﹐完了完了﹐一定要被文穎他們罵死了。


急著跟殷伯伯告別﹐得趕回新竹呢。阿皓說要開車送我回去﹐此刻也顧不得太多


了﹐能節省一點時間也好。


「不好意思喔﹐打擾妳這麼久。」


搖搖頭﹐表示不以為意。就算待會會被實驗室裡的一干人等罵﹐今天此行也是值


得的﹐不是麼?


站在路邊﹐等著阿皓把車從車庫裡開出來。


遠遠有臺車子駛了過來﹐遠光燈隱隱的照著前方﹐是阿皓呢。


阿皓搖下車窗﹐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趕緊上車。坐上車﹐黑色的寶馬奔馳在闇


黑的夜裡﹐告別臺北﹐也告別過往...


記得以前在新竹讀專科的那段歲月﹐阿皓總喜歡騎他那臺破破的野狼﹐載著我上


山下海﹐狂飆在無憂的青春年少。如今﹐坐在我身旁操控著方向盤疾駛在高速公路上


的人﹐還是當年的阿皓嗎?


阿皓大概真的是飆起車來了罷﹐怎麼感覺一下子就要下新竹交流道了呢。再望望


車上的計時器﹐斗大的21 : 30 顯示在眼前。才晚了半個小時﹐不算太過份罷?


指揮著阿皓抄著小路駛進校園﹐一路開到實驗室門口。


糟了﹐遠遠看著文穎跟明暉站在門口﹐是在等我嗎?看文穎氣沖沖的模樣﹐竟有


點兒害怕。


「阿美﹐那是妳的同學嘛?不好意思喔﹐要不要我跟他們解釋一下。」


剛下了車﹐文穎跟明暉就衝上前來。


「妳﹐遲到了。」文穎冷冷拋下這句話﹐叫我不知該怎麼回答。


原以為阿皓已經回去了﹐不知何時又繞了回來。只見阿皓插了句話:「不好意思


﹐延遲了你們的meeting。Sorry!」


「我認得你的聲音﹐你是那天打電話來的人﹐對不對。」明暉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似的。


「哇﹐開BMW 喔。原來學姊今天約會去了。」


「抱歉﹐讓大家久等﹐不好意思啦。」這場面怎麼好像越弄越僵了。


「不要再說了﹐既然人家都來幫忙說情了﹐就算了啦!下次再開好了。散會!散


會!」


看著文穎跑著離開﹐再加上明暉的玩笑﹐心情陡地複雜起來...





一寸寸的光陰在忙著為阿皓尋思適當的人選跟應付沉重的功課之間悄悄底縱逝﹐


轉眼已過了半個多月。整件事好像陷入了僵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而在學校方面


﹐文穎也有意無意的躲著我﹐每天都窩在他的研究小間裡﹐而一些流言慢慢地傳開了


﹐彷彿在那晚之後﹐我就憑空多了一個『男朋友』﹐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弄得我百口


莫辯﹐頓時心情煩燥不已。


仍然沒有後悔當時一口答應阿皓這近乎荒謬的要求﹐所以如今也就更不該因此對


心情不好而有所抱怨。不是麼?


這段日子﹐一方面不斷在心底過濾了自己所有的知交﹐雖然阿皓的這個婚擺明了


是存乎『工具性』的目的﹐想要找一個人來照料殷伯伯﹐並且在上司面前營造出一個


圓滿婚姻的假象﹔然而﹐身為阿皓的好友的我﹐焉能隨隨便便的找個朋友湊數?我﹐


畢竟不是這樣的人啊﹐這樣對阿皓或者是我的朋友都不公平。遑論我跟阿皓都這麼多


年的朋友了﹐交情匪淺呢﹐更何況這關係到阿皓一生的幸福。


可惜我的朋友雖然多﹐然而要能跟現在的阿皓匹配的人選卻少得可憐﹐而這些人


之中﹐像淑芹﹑夢夢跟雨嫣之流﹐早就死會了﹐她們的男朋友都看得緊緊的呢!而我


大學時代的手帕交--雅蘋﹐一聽完我對阿皓的描述﹐竟悠悠的說:『如果他真的像妳


所說的那麼優秀﹐難道妳不會動心?不會把握啊?還會想要介紹給我...』


這話冷冷的砸在我心口﹐反詰得我啞口無言﹐這麼多天了﹐反覆思量卻還是有點


難解﹐這可比我天天在接觸的電子電路複雜多了。嗯﹐阿皓的優點與潛力我不是不知


道﹐他的背景跟家世我更是瞭如指掌﹐只是我對他的觀感﹐一向不都是只把他當哥哥


看待麼?難道還有其他的情愫麼?動心?


不會的吧。我喜歡阿皓的酷﹐可是那不是愛...


回想起剛進專科就讀的時候﹐面對校園裡的一堆女孩跟應接不暇的聯誼活動﹐阿


皓曾經跟我說過﹐這輩子除了筑君姊之外﹐再也不會有其他女孩能讓他動心了。這話


我聽得真切﹐卻是驚懾...


專科讀了五年﹐我也觀察了阿皓五年﹐我看過他翹課﹑飆車﹑打彈子﹑抽煙喝酒


﹐卻始終不曾聽聞他的名字跟哪一個女孩連在一塊兒﹐也就更沒看過他牽過誰的小手


了。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老樣子罷。那個晚上﹐在往新竹的回程上﹐曾經半開玩笑的


問過阿皓﹐以他現在的條件還有不賴的費司﹑學歷﹐難道週遭從來沒有女人表示過好


感?難道真的找不到心中的白雪公主?他搖搖頭﹐淡然的說:『現在會看上我的也許


不乏其人﹐可是她們真正喜歡的是什麼?還不就是我的身份跟收入嘛?拿掉了這些﹐


我還是一無所有啊。』


面對這個答案﹐可以理解阿皓渴望的終究還是一份真正的愛﹐當下更加瞭解阿皓


此刻的心境﹔唯一放在心裡不敢問的是筑君姊的事﹐這個曾經令他傷痛不已的名字。





歲月的行腳不斷地行走著﹐轉眼就要過年了﹐阿皓日前託付的事﹐卻還遲遲沒有


進展。窩在宿舍裡﹐看著窗外的蕭瑟﹐不知不覺竟又想到阿皓。曾經不止一次質問自


己對阿皓的定位﹐我跟他...究竟只是兄妹之情﹐還是真的喜歡上他了。反覆的揣


想﹐為什麼與他重逢之後﹐每每在夢中喊著他的名字﹐醒來後卻又驚覺淚濕枕畔﹐只


是因為憐惜他的遭遇麼?他的影像常在腦海中浮現﹐他的笑﹑他的無奈還有那酷酷的


神情﹐為什麼總讓我難以忘懷......


呃﹐暫時不想去理會這些煩人的問題了﹐今天﹐容我當隻不問世事的小鴕鳥罷!


看看手錶﹐該起身到學校去上課了﹐下午的課是研一跟研二一齊上的書報討論﹐還好


今兒不是我報告﹐可以鬆一口氣。


書報討論這門課的老師是王欽茂教授﹐王Sir 是麻省理工的電機博士﹐也是我們


的校友﹐剛從美國回來沒幾年﹐人很幽默風趣﹐是文穎的老闆。


在校園裡遇到大學部的學妹﹐聊了幾句﹐耽誤了兩分鐘。一進教室就看到文穎和


國祥在報告﹐本以為從後門溜進來不會被發現﹐沒想到還是被眼尖的王Sir給看到了。


「韻美﹐遲到喔。早上是不是約會去了?」明知只不過是老師的玩笑話﹐頭卻低


得抬不來。


「哦﹐妳真的約會去啦?什麼時候交了男朋友呀...」


這也是一種無奈罷﹐身為所上唯一的女生﹐一舉一動都廣受矚目。連沒有男朋友


這回事﹐竟也可以成為實驗室裡茶餘飯後討論的話題。


「老師﹐你不知道啦。學姊的男朋友很帥耶﹐而且還是外交官喔...」哎﹐多


嘴的明暉!


「阿暉﹐不要亂講啦。我哪有男朋友啊﹐那是我以前的鄰居。」


「唷﹐青梅竹馬?」看來真的是越描越黑了。


「學弟﹐你怎麼知道他是外交官?」天啊﹐連原本在臺上報告的文穎也插上一句。


望著其他同學的竊竊私語﹐有點兒惱怒。(這節課是哪門子的書報討論啊﹐莫非


專門討論我的事?)


「學長﹐你記不記得上次他送學姊回來的事?我看到他車子的擋風玻璃上貼著外


交部的通行證...」看著阿暉比手畫腳提起上回的事﹐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湧上心


頭。


「你們這個年紀﹐交交男女朋友也是正常的。所以﹐妳不要太緊張啦﹐一切順其


自然﹐Okay?」


「這事就說到此吧﹐再說﹐我看有人會翻臉唷...呵呵﹐上課囉」王Sir 笑笑


的止住這場風波。


我的心緒卻還無法平復﹐該怎麼個順其自然呢?哎...文穎跟國祥繼續在臺上


報告﹐大家終於又把注意力集中在臺上了。此刻﹐我卻連一個位元都聽不進去。攤開


筆記﹐無意識的塗鴉。


......


「哇!說曹操﹐曹操就到。」


大家被明暉莫名的一陣驚呼搞得一頭霧水。


「什麼曹操啊?阿暉﹐你是不是三國志玩太多了﹐混喔。」國祥嘟嚷了一句。


「不是啦!哎唷﹐我是說學姊她的青梅竹馬在外面啦!」這一喊可好了﹐整間教


室裡的人﹐包括王Sir 都伸長脖子猛往窗外瞧。


這個阿暉喔﹐真受不了他。阿皓來找我?老實說真有點兒半信半疑﹐轉身看著窗


外﹐一個熟悉的背影映入眼簾。


哇!真的是阿皓呢...他穿著黑色的風衣﹐倚在教室外面的樑柱﹐看起來有點


Andy Garcia 的味道。他來找我有什麼事啊?是為了上次交代的事嗎?還是有其他的


事呢......





這門課再也上不下去了﹐先是被同學們取笑一番﹐又看到阿皓在門外等我﹐一時


心情錯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今天的課沒什麼關係﹐去找妳的朋友吧!別讓人家久等了。」王Sir 遞了個眼


色給我﹐示意我可以去找阿皓。


「好啦﹐其他同學繼續上課。」


走出教室﹐看見阿皓臉上滿是歉然。


「不好意思!打擾妳上課了。」


「嗯﹐沒關係﹐我們教授人很好的。找我有事麼?」


此話一出便笑開了﹐看阿皓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樣﹐可以想見一定是找我有事﹐否


則怎麼可能在上班時間來新竹﹐難不成專誠跑來跟我約會。呵呵...


「這裡不好談話﹐我們到那邊的草坪去坐著談罷。」我可不想讓班上同學聽到交


談的內容呢。不然﹐明天又要面對一堆蜚短流長了。


「嗯。」


兩個人在草坪邊找了個石凳﹐坐定後等著阿皓開口。


「不好意思﹐一直麻煩妳。」阿皓緩緩的開口。


「沒關係﹐怎麼這般見外﹐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一直都是...。」突然接不下


去了﹐我跟阿皓是好兄妹?好鄰居還是好朋友?三者兼而有之?


「今天是為了上次交代我的事而來嗎?真抱歉﹐一直沒有進展呢。」


阿皓又摸了摸我的頭﹐一臉笑意的說:「不是為了這個事﹐而是有件急事想麻煩


妳。」


急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莫非殷伯伯...哎﹐不該亂想的。


「部裡臨時有公差﹐派我到美國一趟。」


「嗯﹐我能幫什麼忙呢?」原來阿皓要出國呢。


「聽我說完﹐好嗎?」


「這一趟美國之行昨天才被告知﹐短的話十天半個月就可以回來﹐也許還趕得及


農曆年﹔可是如果臨時有事delay﹐也可能會在美國待上幾個月。」


「雖然家裡有王嫂﹐可是我還是不大放心﹐所以...可不可以請妳有空就到我


家坐坐﹐就當是陪陪我老爸。」


「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長久以來﹐我只知道阿皓的狂傲與放蕩不羈﹐如今才算真正識卻他的另一面﹐溫


柔﹑體貼跟孝順的一面。


「嗯﹐沒問題﹐反正我課快結束了。你何時成行?」


「今天晚上﹐六點半的飛機。等下我就要直接到桃園去了。」


「阿美﹐謝謝妳。還是妳最好...。等我回來﹐一定好好請妳吃頓飯。」


陪阿皓走出校園﹐他的車很顯目﹐就停在路旁。


阿皓把車窗搖了下來﹐遞了個信封給我﹐囑咐我等他離開再打開。目送著他的離


去﹐心中若有所思﹐原來是這般的緊急﹐難怪看他剛剛的神色如此不自在。慢慢踅回


宿舍﹐我狐疑底打開來看﹐裡面是一串大大小小的鑰匙﹐有一封信箋﹐還有一張面額


二十萬元的支票。


這...


打開信來讀﹐看完之後才懂阿皓的用意。原來﹐他為了方便我的進出﹐特地打了


一把鑰匙給我﹐他的細心在此又顯露無遺。至於這張支票﹐則是要我留著以便不時之


需﹐想來阿皓已經考量到殷伯伯的情況了﹐怕萬一臨時有突發事件...這筆錢可以


先派上用場。


阿皓如此底信任我﹐我更該好好回報。嗯﹐有空就去看看殷伯伯罷。





彷彿過了元旦假期﹐日子就過得特別的快﹐渴望很久的寒假已經不遠了﹐似乎正


在跟我招手。想來﹐這應該也是我學生生涯的最後一個假期了。


考完了高等電子通訊技術這一科﹐這一學期就算是結束了。交卷的那一瞬間﹐眼


前突然浮現阿皓的影像﹐屈指一算﹐阿皓到美國已經一個多星期了。就快回來了麼?


還是正為公務而忙呢?


搭著晚班車回到臺北﹐仰望著窗外的月色﹐驚覺夜空裏才有那種熟悉的沈默﹐死


寂的將往事都上了鎖。往事﹐真的不堪回首麼?不能碰觸的麼?往昔的我﹐以前的阿


皓﹐還有年少輕狂的歲月﹐竟一一走進了塵封的日記裡。


時間﹐永遠是一種逃避的藉口。一天只睡四小時﹐阿皓如是這般底告訴我﹐為了


忘卻埋藏在心底的苦痛﹐只有忙碌過活﹐忙著應酬與周旋於莫名的人際交錯間﹐忙著


賺錢好撫慰殷伯伯空虛不安的靈魂...


破碎蒼白的臉龐飄浮在半空之中﹐剛好可以去面對正在墜落的心緒。隨著中興號


巴士在高速公路上搖搖晃晃的行駛﹐我的心情竟也開始搖擺不定...這﹐這不像我


啊!那個一向行事沉穩的我呢?什麼時候開始懂得了體貼入微與真切的關心?又是什


麼時候開始有了牽掛...是因為阿皓的出現麼? 還是最近寫論文的壓力太大了..


.百思不得其解﹐頭微微痛將起來。


回到臺北之後﹐一直不敢忘卻阿皓臨行間的託負﹐三天兩頭就往他家跑。看起來


殷伯伯的精神差了點﹐也許是因為冬天太過寒冷了﹐也或者因為阿皓不在身邊的關係


吧﹔老人家總是最害怕寂寞孤單了﹐也難怪阿皓請我常來看殷伯伯。不過殷伯伯每每


看到我來﹐總是笑逐顏開的招呼我﹐要我多陪他聊聊天﹑下下象棋﹐然後再陪他吃頓


飯﹑看看電視。這幾天相處下來﹐我聽王嫂說﹐好像我在的時候﹐殷伯伯的精神就比


較好一點﹐而病痛似乎也減輕了許多。可是我一回家﹐殷伯伯就又變得孤單無助。


仔細想來﹐殷伯伯真的是很孤單無助﹐以前成天擔心阿皓的四處晃盪跟不成材﹐


如今阿皓已然有一番成就﹐卻仍得承受聚少離多的安排﹔連我都不得不輕嘆這一切﹐


莫非都是宿命麼?為什麼阿皓就不能是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為什麼?為什麼?..


....而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也許就只是常來陪陪殷伯伯﹐打發一些時間罷。


時光飛逝﹐轉眼又過了一個星期﹐還是沒有阿皓的消息。有點焦急﹐都快過年了


呢﹐該不會趕不回來過年吧?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昨兒晚上看新聞氣象報導﹐任立


渝說美國西岸連日來出現了近年罕見的大風雪﹐已經凍死許多遊民跟老人家﹔據說阿


皓是到加州一帶出差﹐瞧他臨行前就只穿著一件大衣﹐也沒帶啥行李﹐看起來似乎有


點兒單薄...


看來阿皓一天不回來﹐我就一天不能安心吶﹐殷伯伯那邊也得常常去探望﹔嗯﹐


等他回來﹐非得要他好好請客一番。這些天﹐三天兩頭就往殷伯伯家跑﹐老爸看我忙


進忙出的﹐還以為我跟男生約會去了﹐而我﹐雖然不止一次正色的申明:我﹐沒有男


朋友﹐可是看來家人都不太相信......





面對老爸三天兩頭的叨念﹐想想還是應該和盤托出阿皓的事。花了一點時間跟老


爸解釋事情的原委﹐從相遇談到殷伯伯的病情﹐唯一沒說的是阿皓要我做的事...


這不好說﹐可能也不好懂。


這不算欺瞞罷。


看著老爸臉上表情的變化﹐我知道這一切所帶來的衝擊...


「唉﹐好不容易盼到兒子成器﹐老殷卻...」一向嚴肅拘謹的老爸﹐聞訊後也


忍不住嘆了口氣。


「算來我們也是多年的街坊鄰居了﹐嗯﹐小美妳就多去陪陪殷伯伯好了。等我有


空﹐也想去看看他...」


......


自從跟老爸說明了這件事﹐彷彿領了一張通行證﹐不但不再追問我約會跟男朋友


的事﹐反而常常要我多去陪殷伯伯。想來﹐人們朝夕相處久了總還是有感情的罷﹐不


是麼?


今年過年﹐爸媽打算出國散心﹐算是二度蜜月。本來﹐媽媽要我一齊同行的﹐可


是一想到我的論文跟研究專題還沒下落﹐還是只能暫時擱下這個想了好久的出國夢﹔


也許﹐等我畢業以後﹐再陪媽媽去美國好好玩玩了。


......


大過年的﹐鞭炮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家裡一個人都沒有﹐又有點擔心王嫂回


南部過年﹐殷伯伯沒人照顧﹐所以索性跟殷伯伯一齊過年囉。就著王嫂先前預留在冰


箱裡的魚﹑肉跟青菜﹐煮了一桌年菜請殷伯伯吃。


「唉﹐老程真是好福氣啊﹐有妳這個好女兒...」除夕夜裡﹐殷伯伯意有所指


的長嘆了一聲。


「殷伯伯﹐不要嘆氣啦。阿皓也很孝順﹐不是嗎?」


「他這幾年是乖了很多﹐可是看他四處奔波的為公務而忙﹐又很少待在家裡﹐我


這老頭子真是沒用...」


看著殷伯伯自怨自艾的模樣﹐我的心此刻突然難過了起來...


不知不覺﹐眼角竟滲出了幾滴淚﹐不敢讓殷伯伯看見﹐怕他老人家看了會觸景生


情﹐更加的傷心﹔連忙編派了一個藉口﹐說是要再煮個湯﹐連忙躲到廚房去。


過了十分鐘﹐拾掇好了心情﹐也拭去了淚痕﹐並在爐上溫著海鮮湯﹐這才敢走出


廚房。沒想到一出廚房﹐竟沒看到殷伯伯的人...


殷伯伯該不會是累了﹐所以先睡了吧?跑到臥室一看﹐沒看到人影﹐連忙四處尋


找﹐等我聽到微微的呻吟聲時﹐殷伯伯整個人已經倒臥在洗手間的地板上。


勉力扶起殷伯伯﹐發現他臉色白得驚人﹐氣如游絲。這...﹐陡地想起曾聽阿


皓說過﹐這是病發的癥兆之一...


此刻﹐四下無人。連街坊鄰居也紛紛回南部過年了﹐沒有人可以幫我一臂之力﹐


腦裡又空惶底閃過阿皓的影子﹐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整個人慌亂了起來﹐看著已經昏迷不知人事的殷伯伯﹐心情顫抖不已﹔雖然事先


不知預演了多少遍緊急應變的措施﹐然而一旦事發﹐卻又是如此的倉皇失措...


打電話召救護車前來﹐是我當下所能做的。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救護車由遠而


近駛來﹐看著醫護人員抬著擔架上樓來把殷伯伯送上了救護車﹔我從衣櫥裡隨意拎了


幾件換洗的衣物﹐也跟著直奔臺大醫院。





大年夜裡﹐到處充滿著歡愉團圓的氣氛﹐我卻踽踽行走在醫院的迴廊﹐頭一次如


此底面對著生離死別﹐回想這無止盡的輪迴﹐無止盡的思念...


靜悄悄的﹐月色穿過窗櫺一點一滴的灑在我身上﹐獨自地守在殷伯伯的病房外﹐


任時光一絲一絲的飛逝﹔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微微的亮了起來﹐一片靜謐中隱約可以


聽到護士的腳步聲。原來﹐無聲的世界裡﹐卻也可以有著聲音的表情...


看著醫生從殷伯伯的病房走出來﹐急忙跑上前去一探究竟。沒想到我還沒來得及


開口﹐醫生竟對我搖了搖頭...


「唉﹐癌症末期了﹐藥石罔效。妳是他的女兒吧﹐請節哀順變。」


面對著這個答案﹐雖然心痛﹐卻一點都不意外。眼前﹐我只希望知道殷伯伯還有


多少時間...總是希望能多爭取一點時間﹐好讓我能連絡到阿皓...


「嗯﹐頂多一個星期罷。」


看著醫生的身影遠去﹐那身白袍竟還在腦裡迴盪﹐久久不已。


當下該做的﹐除了儘快連絡到阿皓﹐剩下的也就是多照顧殷伯伯﹐讓他老人家安


心的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


......


試著打國際電話到外交部駐美辦事處﹐希望能夠找到阿皓。經過輾轉的轉接與連


繫﹐終於與洛杉磯那邊的人搭上線了。可惜我還是晚了一步﹐他們表示阿皓三天前剛


離開洛城﹐可能兼程轉往加拿大洽公去了。這一下﹐好不容易連上的線又斷了﹐只好


請洛杉磯辦事處的官員幫我協尋。


希望﹐真的希望能趕快連絡到阿皓啊。這最後一面如果沒有趕上﹐殷伯伯一定無


法瞑目的...阿皓可能也會抱憾終生罷...


掛上電話﹐慢慢從醫院的大廳踅回病房﹐殷伯伯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莫非這就


是所謂的『迴光返照』?


「阿美﹐真是不好意思啊。拖累了妳﹐大過年的還得讓妳在醫院陪我這個糟老頭


兒。」


「殷伯伯﹐別這麼說啦。我們都是多年的鄰居了﹐我也一直把您當父執輩一樣看


待啊。如今阿皓不在﹐我來照顧您也是應該的...」


「阿美﹐我看這個恩情﹐糟老頭兒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報答的了。等阿皓回來﹐我


要他好好報答妳...」


報答?老實說﹐我沒有這個念頭。更何況﹐要阿皓拿什麼回報我﹐錢麼?哎﹐愈


想愈難過了。


「殷伯伯﹐您別亂想了﹐好好休息吧。等阿皓回來﹐也許您就可以康復出院了!


」勉強擠了一個笑容。


「哎﹐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了﹐妳也不用安慰我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現


在能活幾天就算幾天了﹐只可惜阿皓不在身邊...」


  看殷伯伯傷心的模樣﹐直在眼角打轉的淚再也忍不住的流將下來...


......


「阿美﹐可不可以麻煩妳一件事?」


我點了點頭。


「阿美﹐在我房間衣櫃的最下面一個抽屜裡﹐有一個木盒子。可不可以麻煩妳跑


一趟幫我拿來?」


「嗯﹐我現在回去拿。」





搭著計程車一路往天母奔馳而去﹐車子在巷子口停了下來﹐請司機稍等我片刻。


打開大門﹐這個如此熟悉卻又令我感到陌生的地方...


進了殷伯伯的房間﹐發現裡面的裝潢是如此的樸素而又典雅。依照著殷伯伯的指


示﹐我打開衣櫃的最下面一層抽屜﹐取出了一個雕刻精細的木盒﹐想來這個沉甸甸的


木盒一定對殷伯伯有很大的意義罷。計程車還停在巷口﹐那位司機打開車窗抽著煙﹐


向他招了招手﹔於是又乘著剛剛那部計程車﹐循著原路駛回臺大醫院。


將木盒輕輕遞給殷伯伯﹐看他輕拂木盒上的灰塵﹐隱約可以知道這木盒的歷史跟


重要程度。


「阿美﹐謝謝。」


「我說阿美啊﹐妳想不想知道這木盒裡裝了什麼寶貝啊?這個木盒我已經封存了


十幾年﹐如今是該打開的時候了。」


俗語說:『好奇足以殺死貓』﹐此刻心中那份好奇也被殷伯伯撩撥起來...於


是﹐坐在殷伯伯旁邊看他開啟木盒。


首先看到的是一本斑駁的存摺﹐「這個裡面﹐存的是當年我跑船的一些薪水。錢


倒是不多﹐不過辦我的後事應該綽綽有餘了...」


我悶聲不響﹐靜靜看著殷伯伯翻閱那本存摺。一直以為男人總是粗線條﹐沒想到


殷伯伯跟阿皓也都有細心的一面﹐懂得為自己打算。


再下來﹐殷伯伯從木盒裡拾起一個信封﹐「殷伯伯﹐這是?」


「這是我的遺書﹐妳知道的﹐跑船很容易遇難的﹐所以我很早就把遺書寫好了。


沒想到十多年後的今天﹐終於還是派上了用場...」


殷伯伯才說完話﹐又從木盒裡拿了一樣東西出來。「阿美﹐這個東西送給妳。」


看著眼前這一件晶瑩剔透的龍鳳玉珮﹐貴重得讓我不敢接手。


「殷伯伯﹐這個太貴重了。我...我不能收。」


「好吧﹐那妳先幫我保管。等阿皓回來後﹐再交給他處理。」


就這樣的﹐我從殷伯伯手裡接下這個沉甸甸的木盒﹐然而感覺上我接手的似乎是


殷切的期盼與責任...


......


常言道『命運無常』﹐哎﹐老天真是作弄人!想那昨天還談笑風生的人﹐今天卻


已隨風而逝。交代完後事的殷伯伯﹐彷彿放下心裡的大石頭﹐隔天在睡夢中過世了﹔


想想他老人家與命運搏鬥了一生﹐如今終於回到人生的終點。他那安詳的臉龐﹐還是


讓我動容了。一切都再也沒有羈絆了﹐唯一牽掛著的還是尚未返家的阿皓罷...


在醫院社工人員的協助之下﹐終於辦好了入殮﹑安葬等等繁雜的手續﹐最後依照


殷伯伯生前的心願﹐讓他老人家在風景優美的白沙灣安眠﹐永遠與海洋為伍...


我緊緊抱著那只木盒﹐回到了家。殷伯伯家中一切的擺設依舊﹐然而斯人卻已遠


去﹔不知道阿皓回來後﹐能否接受如此殘酷的事實...





辦完了殷伯伯的後事﹐又在殷家鵠守了幾天﹐一直沒有盼到阿皓回來﹔忍不住又


撥了通國際電話到駐美辦事處去詢問﹐可惜還是沒有阿皓最近的消息﹐只輾轉知道他


還在北美一帶洽公。


年假已過了一半﹐眼看老爸跟老媽再過十天左右罷﹐也快要回國了﹐我似乎已無


法再等下去了﹔這些日子忙完了殷家的事﹐也該回家了。剛好王嫂過完年北上﹐吩咐


她一些事之後﹐便收拾了簡便的行李回到自個兒的家。


這次殷伯伯的事﹐著實也折騰了我好一陣子﹐畢竟以往從沒有這樣的經驗啊。不


但從新竹帶回來的書一頁都沒讀到﹐到現在胸口也還是抑鬱的﹐也許...殷伯伯的


事帶給我太大的衝擊了。這個月﹐阿皓又一直不在國內﹐還真的怕辜負了他的寄託。


如今﹐殷伯伯也入土為安了﹐頭七也順利的辦完了。我卻一點兒也沒感到解脫或


者是放鬆﹐反而隱隱在心中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這一切全是我多慮了


麼?可是﹐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的﹐何況...這﹐不是女孩兒們所共有的天性麼。


微微的掛念在心中日積月累﹐阿皓的影子也就愈疊愈重﹐真的擔心...他一回


來無法承受這一切﹐我不禁想起專科時代的往事......


細數這一切﹐時間至少得拉回七﹑八年前罷﹐那個時候的阿皓﹐是科裡許多老師


眼中的問題學生﹔我想﹐這一切或許全是受了殷媽媽跟筑君姊接連出走與移民等一連


串事故的打擊﹐阿皓他整個人的個性彷彿在一夜間丕變﹐國中時代還蠻斯文的他﹐進


了專科卻變得衝動跟莽撞起來。


老師的話他充耳不聞﹐也沒把教官放在眼裡﹐現在回想起來﹐也許是看在多年鄰


居的份上罷﹔倒也還聽得下我不時的一些規勸話語﹐翹課﹑打架等情事都還能稍稍克


制﹐才不至於連個五專都無法畢業。幾年不見﹐總以為當年那個狂狷的他﹐已經蛻變


成一位沉穩而風度翩翩的男士了﹐可是...此刻﹐又怕阿皓他會熬不住眼前這乍聞


的惡耗...


其實﹐很早就知道過年是件索然無味的事兒﹐吃吃喝喝之餘﹐就只能跟家人打打


牌﹐再不然就是握著搖控器猛轉著電視頻道﹐哎﹐一點新意兒都沒有﹐我卻壓根兒都


沒想到今年無聊的情況特別嚴重...


又過了兩天。


想來﹐只要一天沒看到阿皓的人影﹐我的牽掛與擔心就無法釋懷。眼看即將開學


了﹐而自己卻連一點讀書的進度都沒有﹐我...都研二了﹐現在可不想輸給文穎跟


國祥呢!抱著『固態電子學』猛看﹐試著消除心中的疑慮﹐呃...十分勉強的把厚


達千頁的書給翻過一遍﹐極力把電子符號與公式塞滿整個腦袋﹐可卻還有那麼一點兒


空隙在感傷。莫非﹐我在心裡為阿皓留了一扇窗?


......


整個臺北城﹐還沉緬在年節的氣氛裡呢﹐我站在陽臺﹐看著窗外寂寥的一切﹐心


扉又微微底抽痛著﹐也許...我不該想那麼多的。這些日子以來﹐怕極了漆黑的夜


色﹐躺在空盪的床上輾轉反側﹐睡得不好似乎是意料中事。


曾經看過報刊上的報導說睡前喝杯牛奶﹐有助於入眠。嗯﹐今晚﹐我就來個如法


泡製罷﹐喝完這一杯﹐也該休息了...明天﹐也許還有更多事等著我呢!





打開奶粉罐﹐舀了兩匙在馬克杯裡﹐還加了一點糖﹐就著保溫壺裡的熱水泡將起


來﹐嗯﹐泡好了一杯牛奶。在四溢的香味中﹐卻壓根沒有想喝的慾望﹐而我此刻居然


想到殷伯伯...回想前些日子﹐我也是這樣子的﹐每天上午跟下午泡杯牛奶請他喝


的。如今﹐牛奶依舊香醇﹐只是人事已全非...


往事不堪回首﹐我卻無法不去想。這樣子不行的啊﹐我不能再失眠下去﹐再這樣


下去﹐阿皓還沒回來﹐只怕我會先垮吧...不行﹐真的不可以再憂傷了。


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對待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暫時忘了所有吧﹐讓容易激


動與動容的靈魂沉沉睡去...


熄了燈﹐也關上心門﹐拾掇好一切﹐輕輕地爬上床去﹔而後﹐帶著滿口的香醇﹐


慢慢走進夢鄉。


......


睡夢中﹐彷彿聽聞敲門聲﹐不安的心情陡地緊張起來﹐驚醒一身汗。仔細的傾聽


著﹐似乎真的有人在外面拍打鐵門呢。


會是誰呢?


不可能是爸媽的﹐按照旅行社所安排的行程來看﹐他們人應該還在國外﹐再說他


們身上也該有家裡的鑰匙才對。敲門聲間歇底響著﹐一直沒有停歇...


不知道是誰﹐心情愈發地緊張。


不會是壞人吧?聽敲門聲沒有停歇的意思﹐隨便披了件外套﹐起身到客廳一探究


竟。就著門上小小的視窗覷著外頭﹐一個熟悉的人影映入眼簾。


啊﹐是阿皓!


怎麼會是他?怎麼看起來如此狼狽?怎麼...


打開了門﹐一陣強烈的酒味襲來﹐(阿皓喝醉了?)還來不及掩鼻﹐也來不及做


任何的反應﹐只見到阿皓整個人便癱在門口﹐一動也不動。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


怎麼喝得爛醉如泥?莫非...他已經知道殷伯伯的事了!


在腦裡堆滿了無數個問號﹐阿皓的事卻沒有任何人可以為我解答。看著眼前宿醉


的他﹐平靜的心情再度掀起漣漪﹐無助的我突然湧上無限愛憐。


別想這些了吧﹐先把阿皓安頓好才是第一要務﹐其它的...明天再說﹐一切都


還來得及。看著醉倒在地的阿皓﹐我竟微微底發愣﹐嗯﹐總不能讓他就這樣耗一個晚


上吧?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十分勉強的把阿皓攙起來﹐而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


有?放心的把全身的重量託付與我...


今晚﹐想來是再難以入眠。我的臥室就讓他睡吧﹐二月天還這麼冷﹐今晚總不能


讓他睡客廳。平常看他瘦瘦高高的﹐誰知道居然那麼重﹐幾乎是用半拉半推的方式﹐


才把他拉進房間裡。孰知一個用力過猛﹐兩個人竟然都跌落在床上﹐要命的是此刻他


竟然壓在我上面...


哎﹐不該想入非非的。趕快幫他翻個身才對﹐酒醉的人怎麼感覺特別重呢?正要


起身﹐阿皓卻低下頭...吻了我...


而我﹐整個人竟然呆掉了﹐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才意識過來﹐我﹐是來不及掙脫


麼﹐還是慾念的渴望已久?剎那間恍然有一種迷惘與惶恐...混雜著古龍水與酒精


的味道﹐在我口中發酵﹐發酵...


久久不散﹐久久不散。





十分勉強。


折騰了許久才推開阿皓﹐掙脫了這無意識的舉動﹔是否﹐也掙脫了慾望?


重新理好思緒﹐幫他脫了鞋﹐解開西裝跟領帶﹐再幫他蓋好棉被﹐波動的心情才


稍稍安定下來。輕輕底﹐坐在床沿﹐好整以暇底看著熟睡中的阿皓﹐心中還是不捨﹔


不知道殷伯伯的事﹐還要讓他忍受多少苦楚...


著實不放心他﹐不敢貿然離去﹐更不敢丟下他﹐一個人跑到爸媽的房間睡覺﹔就


坐在房間裡的椅子上休息一下吧﹐如果有什麼動靜﹐也好馬上得知與反應。


長夜漫漫﹐看阿皓睡得沉沉的﹐似乎沒什麼異狀﹔嗯﹐有點累了﹐也許是那在胃


中翻滾發酵的牛奶發揮效力了。好吧﹐就先打個盹...


......


「筑君...」


「啊...筑君...別走...」


「別走啊...別離開我...」


猛然地﹐被阿皓的囈語給驚醒﹐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來。


咦﹐他剛剛喊什麼來著呀?是在喊筑君麼?是嗎。這麼久了﹐阿皓還在想筑君姊


嗎?還是...還是...


......


「...」阿皓哭了?


看著他緊閉的眼角泛著淚光﹐他一定是做了個惡夢吧﹐是關於筑君?還是關於殷


伯伯?


我﹐該喚醒他麼?


看他如此狼狽的模樣﹐此刻真是心疼極了。我﹐為什麼會心疼?為什麼對他又愛


又憐?又為了什麼要關心他?一個個問號﹐和著淚狠狠地砸向我﹐逼得我不得不好好


檢視這一切。


我﹐程韻美﹐愛...上...阿...皓...了...麼?


愛﹐是一種習慣嗎?打開窗﹐透透風。仰望天際的星辰﹐我問自己﹐也問天。


......


這是一道難解的習題﹐是麼?曾經不止一次底﹐從各種角度與思維去揣想與他重


逢的過往﹐真的﹐這一切不是巧合。( 那麼﹐是老天的安排嗎? )


天底下﹐終歸是沒有不散的筵席。同學畢業後﹐多年不見﹐慢慢變得疏遠與冷漠


是極其自然的吧﹐想來也是意料中事﹔但是﹐只要彼此在心中還惦念著﹐偶爾在一年


舉辦一次的同學會中見面聊聊﹐笑語歡談中回首那段蒼白青澀的歲月。這樣一生一世


的感覺﹐不也很好嗎?


為什麼畢業後都不見人﹐幾乎被同窗好友們列為失蹤人口的他﹐當下又要出現在


我面前﹐又為何讓我在短短幾個月中承擔了殘酷的生離死別?這算是阿皓給我的見面


禮麼﹐抑或是個無由的考驗...


恍然﹐心底有個聲音慢慢底升起:殷智皓﹐殷智皓啊...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


人吶﹐多少年了﹐一直以為很瞭解你的﹔孰知眼前熟睡的你﹐是我所陌生的﹐又為何


離我如此地遙遠?


你知道嗎﹐知道我對你的關心麼...知道我從小對你的崇拜與愛慕...時光


流轉﹐當年那個追逐你的足跡的小女孩長大了﹐總是要長大的。這一切﹐我想﹐你是


不知道的。


至少﹐你看不到現在的我﹐靈魂片片掉落的我...





天色在不安與慌亂交互著的心裡慢慢甦醒﹐輕輕倚望窗外﹐看著藍灰色的天空﹐


緩緩翻了魚肚白。清晨﹐回身看看床上的阿皓﹐他熟睡著﹐而我卻一夜未曾閤眼。回


想過往的一切﹐阿皓的出現﹐攪亂一池春水﹐他就這樣不知不覺底在我內心揚起了一


艇風帆﹐只是...﹐當下我竟不知該航向何方?


快七點了﹐也許他等會兒就醒了﹐先去廚房準備些早餐吧。打開冰箱瞧了瞧﹐不


知道阿皓喜歡吃什麼東西?稀飯小菜﹐還是燒餅油條?嗯﹐泡杯高鈣牛奶﹐烤幾片吐


司﹐再煎個荷包蛋﹐早餐就吃這些囉。打開抽油煙機﹐先把鍋給熱上﹐聽到鍋子微微


發出滋滋的聲音﹐敲了兩顆蛋﹐看著蛋白與蛋黃輕輕沿著鍋壁滑向鍋底...再把牛


奶送進微波爐﹐最後再來烤吐司。


一切都弄好了﹐打開廚房的門﹐端著餐盤走向餐廳...啊?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一夜沒睡恍惚了麼?阿皓...


「阿美...」沙啞的嗓音遠遠傳來。


阿皓什麼時候醒了?


向著他走去。突然有點不敢面對他﹐頭低低的﹐走著走著差一點打翻了餐盤﹐恍


然看見一道陰影罩下﹐是他﹐極其自然底伸過手把一切接了過去。


「謝謝喔...」還是與他的眼神交會了﹐勉強報以一個微笑。


「我...﹐怎麼...會在妳家?」看著阿皓滿臉疑惑的模樣﹐有那麼一點點


陌生﹐有一些些心痛。


「先坐下來吧﹐等咱們吃完早餐再來研究﹐你為啥會莫名其妙出現在我這兒咧.


..好不好啊?」我理了理思緒﹐強撐起歡顏﹐先招呼他吃了早餐再說吧﹔昨晚﹐對


我跟他兩個人來說﹐都是一場夢魘。一個做了惡夢沒睡好﹐另一個也很慘﹐的確該補


充些體力的。其它的﹐等會兒再說...


「呵呵﹐阿美...妳...」看他吞吞吐吐的﹐「怎麼啦﹐不喜歡吃吐司跟煎


蛋啊?」


「那要不要我到巷口去幫你買些燒餅油條啊。還是...」哎﹐居然忘了他以前


最喜歡吃燒餅油條的...


「呃﹐不是啦﹐我也喜歡吃吐司啊﹐在國外我都吃這些玩意兒。呃﹐阿美...


妳......真好。」看他的臉上陣陣泛紅﹐羞得像個孩兒似的﹔嗯﹐這還是頭一


遭呢。


「阿皓﹐你不要這麼說嘛。我們是好...」跟他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好同


學?好鄰居?好朋友?...還是......


「阿美﹐妳的好﹐我都知道...」他倏地站了起來﹐右手越過餐桌握住了我的


手﹐緊緊的...﹐「阿美﹐謝謝妳。真的...」


「...」你的靜寞﹐帶給我一片冷寂。奇妙的感覺﹐就這樣攀上心頭。


我知道﹐阿皓哭了。


無聲的﹐淚撲簌簌的流了滿臉...


......


滿桌的早點﹐還熱騰騰的﹐冒著煙的﹐愀然底映入眼簾。這一頓早餐是吃不下去


了﹐我知道。


起身到客廳拿幾張面紙﹐把面紙遞給了他。他望了我一眼﹐以一種深情的﹑淒楚


的眼神﹐第一次﹐這樣正面的﹑強烈的...感受到他所帶來的衝擊力。


如果他是心海裡一波又一波拍打著岸的浪﹐那麼﹐我是海面上的夕照嗎?當海天


共一色﹐殘陽就要被浪花所吞噬了麼?





看著若有所思的阿皓﹐心中滿是不捨。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


「阿皓﹐不要想太多了...」


他﹐不發一語﹐十指深深底埋在雜亂的頭髮裡﹐任誰也能輕易看得出他此時此刻


的無助。過了一會兒﹐才愣愣地抬起頭看著我﹐突然﹐用他那雙手環著我的腰﹐大聲


的哭將出來﹔我有點不知所措﹐只能挪出右手﹐不斷摸摸他的頭﹐「阿皓﹐哭吧。如


果這樣能讓你好受一點兒...」


時間﹐在瞬間凝結﹔我不知道﹐是不是就要被他的淚水所融化。再也忍不住為之


動容﹐眼眶微紅﹐用著些微哽咽的聲音說:「你...不要傷心啊...」


我蹲下來﹐看著他。緊握著他的手﹐「你...知道伯父過世的事了?」


他點點頭﹐臉上深深寫著懊悔的神情。


「我是個不孝子﹐我對不起老爸.....﹐老爸臥病在床﹐我居然不能陪他走


完人生旅程。唉﹐連臨終前的最後一眼都沒看到﹐嗚...」阿皓像發了瘋似的搥打


自己﹐我趕忙向前擋了幾拳﹐捉住他的雙手﹐不容許他這樣做。


「阿皓﹐你不要這個樣子...﹐殷伯伯地下如果有知﹐一定會難過的。」試著


安慰他。


兩個人淚眼以對﹐沉寂了許久。


「阿皓﹐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懊惱﹑再傷心也都已惘然。何況﹐你是出國洽公


啊﹐並非是不孝順﹔這些事情的始末﹐殷伯伯都知道的。為國家服務奉獻﹐是件了不


起的事啊!殷伯伯他老人家一直是以你為傲的﹐知道麼?...阿皓﹐你就不要再傷


心了...」


我正色的﹐看著阿皓﹐用沉痛的語調說著:「阿皓﹐你要振作!」


「老爸走了﹐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阿皓喃喃地說著。淚眼婆娑裡﹐望


出一片空寂。


「你...﹐還有我啊...」


不知道怎麼會脫口說出這句話。這是我內心的話麼?或者﹐這一切只是出自同情


與憐憫?不﹐阿皓不需要﹐也不屑於一絲一毫憐憫的眼光...


......


「阿美﹐謝謝妳...」


就要按捺不住心中波動不已的情愫﹐如果再這樣悲情下去﹐兩個傷心的人不知道


會如何...﹐不敢去想像這一切。勉強對阿皓扮了一個笑臉﹐笑笑地說:「阿皓﹐


去洗把臉罷。」


「你瞧牛奶跟吐司都涼了!我去熱熱...」


「嗯...不好意思」


他終於笑了﹐笑了。


躲進廚房﹐也趕忙拭去淚痕。溫著牛奶的當兒﹐心裡卻還一直迴盪著剛剛那一句


脫口而出的話語﹐「你...﹐還有我啊...」


是麼﹐還有我?而我﹐就要走進了阿皓飄泊不羈的際遇裡。是麼?


真的﹐是這樣麼?


再次走出廚房﹐發現阿皓早已拾掇好一切。看到容光煥發的阿皓﹐靜靜坐在餐廳


的一隅。


(這才是我所認識的阿皓啊!)


看著他陌然的神情﹐不知帶有多少的辛酸跟無奈。此刻﹐心中的悸動與感懷該向


誰訴說...


「來吧﹐咱們吃早點囉。你一定餓扁了吧?呵呵。」


終於﹐這番話掬起了他的笑意。第一次發現﹐他那滿口的白齒竟是這麼迷人。


......


屬於我的﹐阿皓的﹐新的一天。開始了。


開始了... 





第一次﹐覺得跟阿皓的距離是如此底近。回想昨兒夜裡他略帶著淒楚而落寞的眼


神﹐實是不捨﹔眼前的他﹐低頭吃著吐司﹐如此的安詳﹐遂不自覺的直望著他看。


過了半晌﹐才又把思維拉回來﹐卻發現阿皓臉上漾著一抹笑意...


「怎麼啦﹐笑什麼呢?是不是我吐司烤焦了?還是...」瞧他笑得詭異﹐該不


會是我弄的早餐﹐不合他的胃口吧?


阿皓擱下了手邊的吐司跟牛奶﹐笑笑底說:「沒有啊﹐妳的手藝不錯。」


「那...﹐你笑什麼啦?好詭異唷...」說完也跟他做了個鬼臉。


哎﹐感覺好像又回到專科的時代...而這一切﹐彷如昨日。


「沒什麼啦﹐只是剛剛某人直瞧著我看說...」阿皓竟一臉正經的模樣。


「耶?你是說哪個某人啊?」


以前讀專科的時候﹐經由一些聯誼活動的牽線﹐慢慢的﹐同學們各自紛紛結交了


異性朋友。後來﹐這些讀別的學校的男生或女生來『探班』時﹐我們總喜歡說是誰誰


誰的某人來了﹔久而久之﹐某人就變成我們班上對男女朋友的代稱了。只要在下課時


間﹐有人隨便喊一聲:「那個...某人來了...」﹐包準班上有大半的同學會衝


出教室一看究竟。如今想來﹐不禁莞爾。只是﹐不曉得阿皓居然也知道這些...


「呵呵﹐怎麼啦﹐不說話啊。不好意思喔?會不會臉紅?」呵﹐阿皓居然開起我


的玩笑來了。


「哼﹐我剛剛是在看昨晚深夜跑到我家大鬧的『某人』啊!」我還特別在說某人


時加重語氣﹐這下糗到自己了罷。嘻嘻﹐誰叫你敢笑我...


......


本來兩個人還有說有笑的﹐突然沉寂了下來。


隨即意識到是不是我說錯話了?真糟糕﹐我忘了他現在只是強顏歡笑﹐忘了他再


也禁不起什麼打擊了﹐其實阿皓的心情還是十分難過的。


想要跟他說聲抱歉﹐此刻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過了半晌﹐他才緩緩的抬起頭﹐打破無奈的沉默。


「昨晚...﹐我真的打擾了妳嗎?」他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啦﹐只是...你喝醉酒的樣子好嚇人...」我怯懦的說。


「抱歉...﹐我不該來打擾妳的。」


「阿皓﹐別這麼說﹐我不許你這樣見外。」其實﹐我多麼想跟他說﹐說這些日子


有多麼的掛念。只是...


「其實﹐我...我已經回臺灣兩三天了﹐看到妳留給我的信以後﹐實在是太激


動了﹐好幾天都睡不著﹔本來想說喝點酒麻痺自己﹐也許這樣才可以好好睡個覺﹐才


好忘掉一切。」


「誰知道才喝了點威士忌﹐整個人就昏昏沉沉的﹐弄得我頭痛欲裂。原本只是想


到附近的天母公園去吹吹風﹐怎麼知道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妳家附近..


.」


看著眼前沮喪不已的阿皓﹐當下終於明白什麼叫做『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


愁更愁』...





「阿美...﹐真的﹐我不知道﹐我一點也不知道怎麼會糊裡糊塗的跑到妳這裡


來。難道﹐以前海量的我現在真的不勝酒力嗎?」阿皓瘦削的臉上寫滿了懊悔﹐我看


了卻更加難過。


只見他頭埋得低低的﹐活脫像是個做錯事正在懺悔﹑認錯的小孩。不忍心再看著


他﹐我在心裡默默底說:『阿皓﹐其實...﹐你知道嗎﹐不需要如此的啊!』


過了幾分鐘﹐理了理思緒﹐這才想好了該說的話語。


「沒關係啦﹐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不要太自責了﹐好嗎?」


他點點頭﹐是表示認同麼?也許罷。


「只是...」


此刻﹐不敢太刺激他﹐然而也只能試著安撫他的心情﹐不可以讓他再失魂落魄下


去了﹔畢竟令人傷痛的微風往事已遠去﹐眼前的一切也早已事過境遷。為了完成殷伯


伯未竟的遺志﹐為了不讓殷伯伯在天之靈擔心﹔再怎麼樣﹐說真的﹐阿皓總該好好振


作下去。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


只是﹐有些事我卻搞不太懂...


「嗯?」阿皓終於打破沉默。


「妳想問我什麼?...」阿皓柔聲問道。兩眼又直瞧著我看﹐他的眼神竟有一


股震懾的力量。


「嗯﹐如果我記得沒錯﹐你應該沒有我家現在的地址跟電話罷?我們也好多年沒


見了﹐不是麼。」咦﹐怎麼現在連我講話也小心翼翼了起來呢?


思緒回到過往﹐猶記得專科畢業之後﹐因為老爸工作環境調動的關係﹐我們才離


開待了好久的風城﹐舉家搬到臺北市郊的﹔而先前我所留給同學們的通訊資料﹐也都


還是新竹市建功路的呀?而且搬家的事﹐也是在阿皓當兵下部隊之後哩﹐連班上都沒


啥同學知道我搬到臺北﹐更何況是阿皓呢?


回想阿皓當兵的那段期間﹐家裡只剩殷伯伯一個人﹔其實﹐他老人家那個時候已


經呈半退休狀態了。那一年吧﹐臺灣跟日本因為幾乎同時在太平洋一帶發現一個新漁


場﹐基於開發以及重振漁業市場的共同立場﹐暫時揚棄彼此的歧見與競爭﹐所以正大


張旗鼓簽訂一些漁業合作的計畫﹔由於殷伯伯熟稔日文﹐對漁業與船務又十分熟悉﹐


故而以前那家船公司臨時情商請他到日本洽公。


也因為這個緣故罷﹐我們沒來得及跟殷伯伯告別﹐甚至連搬家的訊息也沒能夠傳


達給殷家。慢慢的﹐彼此間的連繫也就斷了線。


事隔多年﹐阿皓又怎麼會想起我呢?而他又是怎麼查到我家的資料呢﹐難不成真


的如此神通廣大麼?


「這個...」阿皓突然起身﹐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未甦的群嵐。


「怎麼了?不方便說麼...」是不是阿皓有什麼難言之隱呢?如果真是如此﹐


那麼﹐我實在就不應該再追問下去了。


「呃﹐不是啦。妳真的想知道?...」阿皓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我。


這回換我點點頭﹐他走向我﹐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這個嘛﹐說來話長......」啊?莫非賣我關子!


「妳有時間聽嗎?」


說完﹐阿皓的臉龐居然浮現了一抹詭譎卻又迷離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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