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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應該遇我相遇(上) 《前一篇 回她的日記本 後一篇》 牽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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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誰應該與我相遇(下)
作者: 欣如 日期: 2007.09.12  天氣:  心情:

這麼看起來﹐阿皓的心裡也藏了不少事﹐他想告訴我什麼呢﹐而這會是個很長很


長的故事麼?哎﹐不管了﹐長久以來都是我滔滔的說﹐他默默底在聽﹔偶爾也該互換


個角色﹐今天就換我當個稱職的聽眾吧。


「阿皓﹐我當然有時間聽呀。不過...」看著阿皓﹐還報一個微笑。


「嗯﹐不過什麼?」他問道。


「你也吃飽了吧﹐先讓我收拾一下囉。」


我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嗯﹐我來幫妳。」


兩個人就把餐桌上的杯﹑碗與湯匙﹐還有剩下來的吐司跟牛奶收進廚房。沒想到


阿皓居然執意要幫我洗碗﹐還要我先到外面去休息...有一種悸動慢慢的迴旋著﹐?


一下子卻說不出當下的心情﹐是高興?是感動﹐還是意外。阿皓真的變了﹐以前要他


進廚房幫忙﹐簡直比登天還難﹐或許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吧﹔他真的變了呢﹐慢慢變


得像個居家的男人。


一切都拾掇好了﹐我好整以暇的坐在沙發上﹐看著阿皓步出廚房﹐慢慢的向我走


來。招呼他找個位子坐下來﹐整個氣氛突然又沉靜下來﹐也許是兩個人都在等對方先


開口罷?


「阿美﹐我要開始說了喔。」阿皓看了我一下﹐緩緩的說道。


......


「不知道妳還記不記得?讀專科的那段日子﹐渾渾噩噩混了五年﹐好不容易託妳


的福畢了業...」不知道阿皓居然會提起以前那一段往事﹐輕輕底笑了一下﹐還不


忘跟他眨眨眼。


「嗯﹐妳還記得喔。不錯嘛!」


「畢業之後﹐我不像同學們忙著準備考插大或二技﹐隨即面臨了當兵的問題。七


月多吧﹐兵單就來了...我還記得﹐妳那個時候跟我說了一句話﹐要我好好保重﹐


順利度過兩年。是嗎?」


沒想到連這個阿皓也記得﹐有一點意外吧。


「妳大概不知道﹐我在陸戰隊那兩年﹐被魔鬼班長操得很慘﹐我真的不曉得是怎


麼熬過來的﹔如果沒有妳那一句話﹐大概沒有今天的我了。或者﹐我永遠是個不見天


日的逃兵!」


啊﹐這句話真的讓我太感到驚訝了。原來﹐阿皓在軍中那兩年過得很糟﹐幾度萌


起逃兵的念頭...原來﹐我的話他竟然銘記在心。我在心裡暗自揣想﹐阿皓他終於


還是懂我的意思﹐他總算不再是根木頭。


「當兵當了一年之後﹐雖然還是常常被操得昏天暗地﹐不過總算慢慢打消了逃兵


的想法﹐心裡也比較平靜。或許﹐因為我不再是菜鳥了吧!也因為如此的緣故吧﹐從


此之後﹐也才有機會好好的檢視自我﹐也靠著空閒時間寫日記回憶一些往事...從


小時候想到媽媽出走﹐還有...還有筑君的事...」


筑君!筑君姊的名字再度從阿皓口中說出﹐只不過這次阿皓的口氣有點淡然﹐既


不像昨兒夜裡的驚慌﹐也不像以前那麼的哀怨...


阿皓還是想著筑君姊嗎?


過了一會兒﹐阿皓才緩緩地說:「當然﹐還有妳。如果沒有妳﹐我斷不可能有今


天的絲毫成就﹐如果...如果眼前的一切﹐算得上的話。」





 望著阿皓滿臉專注的神情﹐內心不禁輕輕的顫動﹐回想阿皓一路走來所經歷的苦


痛掙扎﹐真是難為他了。


「那陣子﹐很多事情在我腦袋裡打轉﹐我也不斷地反覆思索。其實...﹐事情


想久了﹐自然能夠想通吧。可笑的是我以前居然不懂!」


「看不懂﹑勘不破﹐也參不透!我真是傻﹐傻得可以...」說著說著﹐怎麼又


看到阿皓的眼眶微紅。


「我居然不懂得把握現在﹐只是一昧的憑弔過往﹐把自己跟家人弄得一團糟﹐然


後兀自生活在無以復加的悲情中﹐以至於不可自拔...」


「我真是糟!」阿皓哭了...


「阿皓﹐你別自責啦...」


猛然聽到砰的一聲﹐阿皓竟一拳捶在他右邊的臉頰﹐直叫我大大吃驚﹐連攔阻都


來不及。


「阿皓﹐你不要這樣子啦﹐沒有人怪你啊...」走上前去﹐伸手撫摸了一下他


的臉頰﹐我知道他瘦削的臉龐下隱藏了太多心事﹐希望他沒事才好。


心中滿是愛憐。


「我不許你這樣﹐你這樣殷伯伯在天之靈會擔心的...」剛才的那一記打得太


急﹑太猛了﹐他略顯白皙的臉上還殘留著一個紅紅的印子。隨手拿了面速力達母﹐幫


他搽藥。


注視著他的臉龐﹐輕輕的說:「還痛嗎?以後不要這樣子囉﹐知道嗎...」


「嗯﹐我知道。從現在開始﹐我不能再讓妳擔心了﹐不然我以後實在是沒臉見我


老爸了...」看阿皓雙唇緊抿﹐他的雙手也緊緊地交握著﹐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吧。


「嗯﹐阿皓。」我對阿皓笑了一下﹐他也笑了﹐真希望此刻的時光能夠暫停﹐好


讓我細細咀嚼與品味。


......


「我錯了﹐真的錯了。錯的一塌糊塗...」


「一直以為愛情...﹐只要懂得珍惜與執著﹐總有那麼一天﹐幸運之神終會眷


戀我的。誰知道從十六歲等到二十五歲﹐我卻還是坐困愁城﹔不知不覺被早已不存在


的感情給束縛了﹐而我卻依舊踟躕在作繭自縛的氛圍裡。」認識阿皓那麼久了﹐卻還


是頭一回聽到他對自己感情世界的剖白。


「筑君走了﹐沒意會到我的心竟也跟著走了...書不讀了﹐朋友不理睬﹐連家


都不想要了。」


阿皓笑了一笑﹐看起來卻一點兒也不輕鬆。想想他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心裡一定


不好受吧!我不禁為之動容。


「阿美﹐我好傻﹐對不對?我跟她﹐雖然有幸認識﹐甚至也有過甜蜜的回憶﹔然


而﹐我們終究是身處在兩個世界啊...我在地﹐而她高高在天啊!」


「可笑得很﹐我居然天真的以為﹐牽牽小手就是愛情。以前人家說的什麼山盟海


誓﹑地老天荒﹐全都是幌子跟口號﹐再怎麼樣都抵不過殘酷的現實!而我﹐竟然傻到


願意相信這空洞的諾言?天啊﹐我怎麼這麼笨...」


「那...﹐你怪筑君姊嗎?」我想知道答案﹐突然好想。


「我不怪她﹐一點也不怪她了。畢竟﹐每個人都有權利去追求美好的生活﹐不是


嗎。如夢似幻的愛情也是一樣吧?每個人都有權利去追逐。」阿皓吐了一口氣﹐幽幽


地說。


「那...﹐那你還喜歡筑君姊嗎?」





 是否我不該問這個令人覺得尷尬的問題﹐可是我卻又不經心的脫口而出﹐或者是


潛意識裡急著想知道?


看著阿皓的臉色慢慢起了變化﹐表情也變得凝重﹐對他來講一定是個痛苦的回憶


罷。


「阿美﹐過去的事妳應該也略有所聞吧﹐在那段年輕的歲月裡﹐我的確喜歡過筑


君。可是現在...﹐我想我不會喜歡她﹐再也不能喜歡她了...」阿皓的神情完


全底黯然。


「是麼...﹐真的是這樣嗎?為什麼?」


「阿美...﹐妳真的不知道嗎?我以為妳知道的。難道這些年妳都沒有跟她連


絡嗎﹐我記得那個時候﹐妳不是還有寫過信給她?」


我失望地對阿皓搖搖頭。當年﹐筑君她們全家赴美後﹐也許是因為去得匆促吧﹐


便跟街坊鄰居們都斷了連繫﹔雖然我跟筑君姊認識這麼多年的交情挺不錯﹐事實上她


也私下留了個地址給我﹐然而幾次試著寫到美國去的信都石沈大海﹐不知道是地址有


誤﹐還是有其它的因素。日子久了﹐再也提不起寫信的興致了﹐只能默默祝福筑君姊


在異鄉一切順利。孰知一轉眼﹐筑君姊她們全家去美國已經那麼多年了﹐至今仍然是


杳無音訊。


阿皓若有所思的說:「原來...﹐連妳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啊?阿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呢...」


他點點頭﹐語氣變得沉穩。


「我...這一次去美國﹐妳知道我在加州待了很久。有一次﹐無意間在LA遇


見了筑君。」


「啊!真的?」太令人驚訝了。


「怎麼...會遇到她呢?這麼巧。」


阿皓看了看我﹐幽幽地說:「有一天下午辦完事﹐我跟駐美辦事處的同事John相


約去吃晚餐﹐結果在市區的一家高級餐廳裡遇到她。」


「真的啊﹐你還認得她?」


「她還好吧?」


心中堆積了太多的問號﹐此刻竟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


「嗯﹐她看起來不錯﹐跟以前的樣子也沒什麼不同...﹐只是變得更漂亮了﹐


還有講得一口流利的英文。」


「你有跟她打招呼吧?」


「嗯﹐聊了幾句﹐提了一下工作跟臺灣近年來發展的情況﹐對了﹐她也有問到妳


喔...」


「真的啊!」笑了一下﹐筑君姊總算還記得當年她的小跟班。


「她結婚了...」


臉上的笑容猶在﹐當下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天啊﹐筑君姊結婚了﹐那阿皓豈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阿皓的心裡一定很難過


吧﹐怪不得昨晚夜裡的囈語﹐喊的都是筑君姊的名字。


可是﹐他現在跟我講話的神情居然還能如此的冷靜?好像一點事都沒有?眼前這


一切﹐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她的老公﹐好像是當地土生土長的第三代華僑吧﹐據說在美西混得不錯﹐事業


也做得蠻大的。一聽到我在外交部服務﹐馬上就過來跟我握手寒暄﹐好像彼此已經認


識很久似的。呵呵﹐真是標準的商人!」


「所以...」阿皓聳了聳肩﹐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阿美﹐現在懂了麼。我不可能再喜歡她了。」


我知道﹐阿皓只是不想讓我傷心﹐硬是在我面前強顏歡笑罷了﹐畢竟這麼多年的


思念﹐這麼深情的牽掛﹐又怎麼可能在一夕間煙消雲散...


......


「其實...」阿皓欲言又止。





 「嗯...」不知道阿皓接下來要說些什麼﹐但是眼前的一切﹐似乎已經沒有什


麼是不可能的了。


長久以來﹐對於筑君姊跟阿皓之間的情誼總是深信不移﹐嘗以為筑君姊會在海洋


的彼端等待阿皓﹐而且這些年好不容易阿皓他也有了一點成就﹔如今﹐他們在異國再


度相逢﹐應該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啊﹐白馬王子就要跟白雪公主緣訂三生了﹐不是麼?


怎麼...


「其實...我跟筑君兩個人﹐認識這麼多年﹐有件事我卻到這幾年才慢慢的明


瞭。原來﹐她不屬於我﹐而我也不屬於她﹐我們只是在漫漫人生中相遇了﹔而我﹐卻


一直沒有找到離開的理由...」


「任憑自己陷在情感的泥沼中...」阿皓撥了撥頭髮﹐慢慢說著。


「我好笨...﹐是不是?」


看著他如此責難自己﹐勉強擠了一個笑容﹐有一點尷尬﹑有一點憐惜﹐不知道是


認同還是...


「妳知道嗎﹐筑君結婚的事﹐老實說我並不是十分意外。屈指一算﹐她也已經到


了適婚年齡呢﹐不是嗎﹔她再不嫁﹐難道準備要當老姑婆唷?。能夠再看到她﹐而且


知道她在美國也過得挺不錯﹐有一個好歸宿﹐我合該心滿意足﹐再也沒有絲毫的牽掛


了...」


我點點頭表示認同﹐雖然知道阿皓他對筑君姊還有一點掛念﹐然而對於這段十年


的感情﹐他能夠釋懷倒也是最好不過的了。


「以前讀專科﹐看到一些書上寫什麼『愛是奉獻犧牲﹐愛是分享平等。』﹐總覺


得那些人狗屁不通﹐老愛唱高調﹔我一直以為﹐要真真來過一次才能懂得什麼叫愛﹐


如今想來還真是荒唐可笑。」


「當兵那兩年在陸戰隊磨練之後﹐事後再冷靜想想﹐才深切的領悟到愛的真諦﹔


現在﹐再一次與筑君相遇﹐才能真心而坦然去面對一切...」


「我是真心祝福筑君的﹐沒有一絲牽強與虛假。」


幾乎不敢相信這番話是打阿皓口中說出﹐沒想到他對愛情竟有這麼深的體認﹐這


些年還真是難為他了。想著他說的話語﹐暗自喃喃唸著:「愛是奉獻犧牲﹐愛是分享


平等...」


......


又是一陣沉寂﹐時間過得如此底緩慢。我跟他﹐還是在等對方先開口麼?


為了排解這看起來有點兒尷尬的氣氛﹐正準備隨便找個話題﹐沒想到阿皓還是先


開口了...


「呃﹐話題扯遠了﹐怎麼一下從當兵時候的事跳到現在?呵呵...」


「對喔﹐居然岔開您老人家的話題。真是失敬吶﹐不好意思哩!」跟他一起笑了


一下﹐好掩飾此刻有點紊亂的心情。


「再次見到筑君﹐除了真正的放心﹐只是更讓我確定了一個想法。」阿皓的臉上


隱隱閃過一道光芒。


「......」


「想法?什麼樣的想法。」睜大眼睛﹐彷彿阿皓就要打開潘朵拉的盒子似的。


「我...﹐我想我知道了...」他起身﹐吐了一口氣。


「嗯?」


阿皓知道什麼啦?怎麼剛剛還好好的﹐現在講話又變得吞吞吐吐的。難道﹐他知


道了我對他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不會的﹐我不是隱藏得很好嗎。我們倆從小就是好同


學﹑好鄰居﹐是那種可以稱兄道弟的...


「我想﹐」


「怎麼了?不要想太多哦。」小心的詢問著﹐報以淺淺一笑﹔暗地裡卻是憂心忡


忡﹐我想阿皓再禁不起什麼打擊了。


阿皓轉過頭來﹐看著我﹐以一種從來沒看過的神情。


過了半晌﹐他才幽幽地說:「我想﹐我知道誰應該與我相遇了...」





 牆上的掛鐘﹐兀自底發出聲響﹐打破沉寂。


十點了。


原來﹐阿皓他已經心有所屬了﹐只是不知道這個取代筑君姊在他心中地位的幸運


兒是誰﹐打心坎裡暗自思量﹐心情卻還是忍不住微微底顫動﹐說不上來究竟是失落還


是什麼...


這樣也好﹐不是麼?尋尋覓覓多年﹐阿皓終於找到了停泊的港灣﹐他的靈魂不再


孤單無助﹐這一切何嘗不是件可喜之事?要知道寂寞空虛時﹐有人可以相陪是多麼幸


福的啊。


更何況在這個春寒料峭的季節裡﹐能夠找到跟自己心靈相通的人﹐可以相互取暖


提攜﹐真是再好不過的了。


於是﹐收斂臉上微微失望的表情﹐正色底誠心祝福阿皓。


「阿皓﹐恭喜唷!恭喜你終於找到感情的寄託﹐祝福你們了。」


「對了﹐記得改天把未來的大嫂帶來讓我認識一下喔。我要看看是誰有天大的本


領﹐擄掠了我們帥哥阿皓的芳心﹐呵呵...」


詼諧的語調﹐掩飾了內心的失落與慌亂。或者﹐我是矛盾的?


再一次打量阿皓﹐原以為他會笑的。他應該笑的﹐春風不是已經拂面?


孰知他的臉色陡地變得黯然﹐嘴角微微的牽動...


? 「眾裡尋她千百度﹐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以前讀到這句話﹐只覺得淒美﹐沒想到現在卻真真是我的寫照了。」


「妳知道麼﹐我找這個人找得好痛苦啊﹐好不容易熬完兩年兵役﹐當完兵退伍那


天﹐就衝動得想去找她﹐跟她告白一番。」


往事﹐刺痛了他麼?


「可是...」


阿皓欲言又止﹐兩眼直瞧著我望﹐莫非......


「可是什麼﹐嗯?」偌大的問號猛然砸在心海﹐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我﹐不


敢多想。昨兒才想了一夜﹐現在頭還微微昏沉。


「可是...﹐可是我一無所有啊﹐就算找到她﹐又該拿什麼去看她?那個時候


剛從陸戰隊退下來﹐說真的我一無是處﹐只有滿身的傷痕﹔難道﹐我可以跟她說一道


傷痕代表一縷思念麼?」


「我做不到!我不敢。」


「畢竟﹐以前放蕩不羈的我﹐是那麼不長進。在她心中﹐或許我永遠只不過是個


浪子...」


浪子?是麼。


「不管是在精神或者物質上﹐我都是一貧如洗!我不能﹐我也不敢以這個樣子出


現在她面前﹐我沒臉見她啊。」


「越是在乎她﹐我就越難過...」


「真的﹐我做不到...」


「阿皓﹐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我哭了?


當下﹐沉睡已久的心緒甦醒了。我知道了他的心事﹐他要說的我都懂了。過往的


歲月如浮光掠影般地在腦海中翻轉﹐只是為何我跟阿皓的歡聲笑語﹐此刻卻記得如此


深刻...


我知道了。我想﹐我終於知道阿皓口中的『她』是誰了。


「不行﹐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說!再不說我會受不了﹐我會崩潰的。」


他轉身大步走向我﹐「阿美﹐我...」


「我喜歡妳好久好久了。」


「阿皓...」


他握住我的雙手﹐緊緊地。我可以感覺到他的亢奮﹐他的不安與慌亂。我﹐是否


也是如此呢?是不是都逃不過感情的種種煎熬?這﹐這是有情人的宿命麼...


是我和阿皓的麼?


還來不及思考。倏地﹐阿皓牽引著我到他懷裡﹐他的手臂輕輕摟著我。第一次這


麼近看著他的臉龐﹐覺受他的呼吸...


他的眼睛大大的﹐宛如翦水雙瞳﹐好像真的會說話﹐當下似乎正對我訴說無限的


柔情。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如夢似幻般的不真實﹐意外地讓我不敢置信﹐簡直無法做出


什麼反應。我該高興麼?訝異麼?還是...﹐還是我被幸福的感覺沖昏頭了。


也許﹐世界上最困難的事﹐便是幸福與快樂。


靜靜的依偎在阿皓懷裡﹐任時間從指間慢慢滑落﹔如果這只是個海市蜃樓般的錯


覺﹐或者不過是南柯一夢﹐那麼﹐我寧願永遠地沉睡。


......


「阿美...」他那輕輕的呼喚﹐聽來卻是如此底深刻。多少個夜魂縈夢牽﹐如


今想來卻還記憶猶新。


「嗯?」慢慢的回應他﹐我想抓住這一刻的感覺...


「妳也喜歡我的﹐是不是?」他用那佈滿鬍渣的下巴摩娑我的額頭﹐一種特別的


感覺沁入心底﹐我終於確定:這...不...是...夢!


我笑了﹐仰起頭正面看著阿皓﹐剛好與他兩眼相望。


「你喔﹐還是跟以前一樣那麼自信嗎?」他也笑了。


「說嘛﹐是不是?是不是從以前就很喜歡我啊...」


呵呵﹐想要我招出實情﹐哪有那麼簡單?存心跟他鬧鬧﹐我就偏不說!


「有嗎?我怎麼不記得啊...」


看到網路上有關杜鵑花節的消息﹐突然想起以前在公館附近上班的那兩年。那陣


子﹐為了一圓專科生的大學夢而準備插班大學考試﹐常常到臺大閒晃﹐或者到椰林大


道四處走走﹑曬曬太陽﹐或者混進有冷氣空調的總圖讀讀書﹐偶爾再跟同事到臺大福


華去吃頓飯。不知不覺把足跡踩滿了椰林﹐滿園杜鵑的落英繽紛總令我醉心。轉眼已


經二月了﹐不知道臺大的杜鵑開了沒?


充滿笑意的言談裡﹐我彷彿嗅到早春的芬芳...


「哎呀!糟糕...」嗯﹐怎麼了?


阿皓低下頭來﹐看著滿臉狐疑的我﹐用一種惋惜的語調說:「哎﹐我怎麼會愛上


一個患有老人癡呆症的女孩呢...」


瞧他一臉凝重﹐怎麼說起話來還這麼不正經﹐害我以為又發生了什麼事哩。阿皓


啊﹐真的好久沒看到你這樣逗我了。我認識的那個阿皓﹐又回來了嗎?


故作神秘底跟阿皓眨了眨眼睛﹐慢慢的說:「老人?你在說誰啊﹐我怎麼不知道


啊...﹐該不會是說筑君姊吧。」


「嗯﹐不過說真的﹐你也的確是有點老了耶...」


我挑著眼看阿皓的動靜﹐不知他禁不禁得起我的揶揄?


我深切知道﹐如果阿皓想好好維繫這一段感情﹐那麼筑君姊這個長年盤踞在他心


中的心結﹐阿皓勢必得拿出大智慧來化解﹔畢竟﹐解鈴還須繫鈴人啊。


突然﹐阿皓低下頭來吻著我﹐啊﹐怎麼一天之內讓我承受這麼多的意外!腦子裡


一片空白﹐隨著他濕軟的舌頭慢慢底探索﹐過了半晌之久﹐我的思緒才幽幽地甦醒﹐


腦海中如蒙太奇般快速底切換著一幕幕的場景與故事:小學時阿皓和筑君姊牽著我的


手上課去﹑專科五年實驗課中永遠空著的座位﹑帶大學部同學做電子實驗時的那一通


電話﹐還有衣冠楚楚的帥哥的意外邀約。


我﹐慢慢閉上眼睛......





 輕輕閤上眼﹐暗自底冥想﹐我的無言與暗喻﹐是一種默許麼?就這樣﹐任由阿皓


無由地闖進心門。而我的過去與未來﹐就這樣放心的託付給阿皓了麼?我的快樂跟憂


愁﹐就要與阿皓的合而為一麼?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好不好?阿皓是真的愛我嗎﹐他會不會把我


當成筑君姊的替身呢?而我呢...﹐是真真切切的喜歡阿皓嗎?或者我只是被剛剛


的氣氛給迷惑了。如果只是一時的衝動﹐那麼﹐我想還是及早覺醒的好。


當下的心情極為複雜﹐臉上雖然沒有流露什麼異狀﹐暗地裡卻是既喜且憂。雖然


閉上了眼﹐靜靜底領略阿皓的深情﹐然而這二十多年來日以繼夜的過往﹐卻在剎那間


幻化做一幅幅鮮明的影像﹐滿滿地拼貼在我的腦海...


阿皓更進一步的深入﹐我的意識卻恍恍惚惚的﹐時空彷彿停格了﹐一切是那麼底


不真實。悠然間﹐莫名想起民初李叔同大師的一首詩﹐詩裡似乎寫著: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


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真的﹐我不知道窮一生之心力﹐跟阿皓兩個人能否臻此境界?華枝春滿﹐天心月


圓...或者﹐我想太多了。


輕輕地從阿皓的懷裡掙脫開來﹐只見他訕訕底笑﹐有一點詭異﹐也有一點陌生﹔


再仔細想想﹐卻又覺得似曾相識。是不是只要陷入情感的囹圄之後﹐人的理智與記憶


也開始變得薄弱?


「誒﹐你笑什麼啦!你以為你牙齒白啊?」笑著頂了他一句。


阿皓不說話﹐淨顧著笑。真的好詭譎唷﹐他是在幹嘛啦﹐一直逗我!呃﹐該不會


發現了什麼嗎?


「嗯﹐還不說啊﹐那我不理你囉...」


起身作勢要走﹐卻又被他輕輕一拉﹐整個人又跌進阿皓的懷裡。哎...


「阿美﹐不要走嘛﹐我跟妳說事情的原委不就是了。好啦好啦﹐算我真的怕妳啊


...」


「哼﹐這還差不多!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我可是很兇的哦...」


只見阿皓若有其事的點著頭﹐一副準備聽講的模樣﹐真是讓我既好氣又好笑﹐一


時不知做何反應才好。就靜觀其變罷﹐這麼對自己說﹔換個姿勢靜靜坐著﹐我要看阿


皓怎麼談這個戀愛。


「嗯﹐剛剛妳不是提到筑君...」


是啊﹐究竟筑君姊在阿皓心中扮演什麼角色呢?我不但好奇﹐而且儼然預先知曉


了她在阿皓心中地位之輕重﹐將會深深地影響﹑牽動我跟阿皓這段感情的走向﹔不禁


正了正神色﹐聚精會神地傾聽。阿皓﹐想說些什麼呢?


「嗯﹐是啊。」現在連答話都小心翼翼起來了﹐真不知道為什麼?談個戀愛真的


這般痛苦嗎...


「我知道妳心中的顧慮...」阿皓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開口。


「妳擔心我到現在還忘不了筑君﹐是嗎?妳是不是...」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的﹐淚悄悄地淌在眼角。


「是不是...怕妳只是一個影子﹐孤寂的影子...常駐在我心深處﹐卻只有


在夜晚才能攀上我的心頭?」





 「哎呀﹐傻小孩﹐怎麼哭了呢?」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局面﹐一點兒都控


制不了自己﹐淚就這樣撲簌簌地流了滿面。或許...﹐阿皓他說中了我的心事。


「我﹐我是真的愛妳呀!筑君﹐再怎麼說都是過去式了呀...」阿皓緊緊的抱


著我﹐有點激動的說。


他伸手遞了條手帕過來﹐POLO的。我抬起頭看著他﹐發覺阿皓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


「擦擦罷﹐別哭了。妳哭﹐我也會跟著難過的...」他的聲音慢慢變得哽咽。


「我這輩子或許忘不了筑君的存在﹐可是她已嫁作人婦﹐我對她是永遠不會再存


有什麼念頭了。畢竟﹐我愛的是妳﹐阿美妳值得我用一生來珍惜...」


「阿美﹐笑一個。我喜歡看妳笑的樣子...」阿皓﹐我該怎麼對你訴說現在的


心情呢?似乎有一點複雜罷﹐然而現在卻不想去碰觸。勉強斂起憂傷﹐還報阿皓一個


淡淡的笑。


「嗯﹐妳笑了。以後要常常笑唷...」


輕輕地點著頭﹐我應允了阿皓﹐也對自己有了一番承諾。感情的事﹐就是這般的


微妙﹐是麼?突然想起以前阿皓最喜歡唱的一首歌﹐陳昇的『擁擠的樂園』。事隔多


年﹐卻還忘不了阿皓的歌聲...


一輩子能夠遭遇多少個春天﹐


多情的人他們怎麼會了解一生愛過就一回﹐


沸騰的都市盲目的愛情﹐


say goodbye to the crowded paradise﹔


一段情可以忍受多少的考驗﹐


有人找到他自己的答案當他不需要愛情﹐


流行的都市不安的感情﹐


say goodbye to the crowded paradise。


一張臉可以容納多少的表情﹐


早晨不愉快醒過來的時候答案寫在你臉上﹐


多彩的故事蒼白的臉孔﹐


say goodbye to the crowded paradise......


......


沉緬在回憶裡﹐有點兒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覺了。


「對了﹐有件事差點忘了告訴你。」突然想起殷伯伯託我的一些東西來了。


「嗯﹐什麼事啊?看妳一下子變得那麼嚴肅了...」阿皓把語調壓低﹐氣氛突


然變得凝重起來。


「阿皓﹐等我一下唷。」起身到臥室﹐打開衣櫥﹐準備搬出殷伯伯的那個木盒。


「嗯...」阿皓輕輕應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忙進忙出。


「阿皓﹐這個...是殷伯伯的遺物﹐他臨終前交代我﹐一定要把這個木盒交給


你。」


「嗯...﹐這個木盒我小的時候見過。」看阿皓輕輕的用衣袖拂拭這個木盒﹐


我隱約知道這個木盒裡藏有許多的回憶。


「沒想到...﹐小時候千方百計想要把玩的東西﹐一旦交到我的手裡﹐卻又覺


得如此底沉重。」我想﹐沉重的絕對不僅僅是這只沉甸甸的木盒罷﹐還有阿皓現在的


心情...


阿皓慢慢打開了木盒﹐我雖然早清楚裡面裝了什麼﹐可是卻也無由地變得緊張起


來。他微微顫抖的手終於把盒子給打開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一封殷伯伯寫好很


久的信跟銀行的存摺。


「殷伯伯說銀行裡還有點積蓄﹐你可以拿去用...」


「好﹐謝謝!」


再看到的﹐便是那個晶瑩剔透的龍鳳玉珮了。


「哇﹐這麼多年沒看到﹐還是一樣漂亮...」阿皓的一陣驚呼﹐勾起了在醫院


裡的回憶。


「對啊﹐實在太漂亮了。殷伯伯本來說要送給我﹐可我想這個實在太貴重了。阿


皓...﹐你還是好好收著罷。」


「什麼﹐我爸說這玉珮要送給妳?」阿皓滿臉驚愕。





 看著阿皓如此底驚訝﹐我想那玉珮一定對他有很深遠的意義吧?不可否認的﹐我


的確是很喜歡啊﹔畢竟﹐從來沒看過那麼漂亮的東西。有時候會覺得﹐人還是很平凡


的罷﹐也只有平凡﹐才會想要去追求完美。


嗯﹐還好﹐當時沒有從殷伯伯手裡接過這塊龍鳳玉珮﹐否則真不知現在該如何是


好...


「阿美﹐是不是我嚇到妳了?」阿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點飄散的思維被拉了


回來。


「對啊﹐你剛剛好激動唷!」笑著阿皓剛才的舉止﹐心裡卻暗自揣想那玉珮的意


義...


「不好意思啦﹐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嗯﹐只是什麼呢?看阿皓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想這件事一定不單純﹐那個漂亮的


玉珮背後﹐一定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也對﹐難怪阿皓剛剛一臉的狐疑...


「阿皓啊﹐」


「嗯?」


「如果真的不方便講﹐就不要講了。你不要勉強哦!」忍不住地跟他眨了眨眼。


「呃﹐其實也沒有什麼啦﹐說穿了就一點都不新鮮了。不過﹐這個玉珮喔﹐真的


是有一些典故呢...」


「哦?」盡量抑制了自己的好奇心﹐裝做無事般的隨便問問。


阿皓大概是發覺了我的好奇﹐慢慢底說:「是啊!這個玉珮唷﹐其實是有個由來


啦......」


聽阿皓這麼說﹐似乎很有趣的樣子﹐不禁聚精會神起來。


「我是我們家來臺灣的第三代﹐雖然我老爸是個船員﹐但聽說以前我家是在大陸各地


經商維生。這個玉珮啊﹐據說是我的高祖父很久以前在大陸西域一帶做生意時﹐偶然


在一個市集上買的﹐......」


哦?以前聽阿皓滿口的閩南話﹐一直以為阿皓是道地的臺灣人呢﹐原來他們家來


臺灣也才不過幾十年的光景。不過﹐現在大家都住在臺灣﹐其實也不分什麼本省跟外


省了﹐嗯﹐大夥兒都是臺灣人呢。


更令我感到好奇的是這個玉珮的背景﹐還真是有點複雜呢。西域?天啊﹐總以為


這只是個地理課本或歷史故事中的名詞呢﹐對於連大陸都沒去過的我來說﹐是這般底


陌生﹔一個印象裡黃沙瀰漫﹐淒然卻又充滿奇情的地方。如今﹐卻又離我如此底近﹐


只因為這塊玉珮麼?人的一生中就是有這麼多的未知與機緣罷﹐真是不可思議...


「原來﹐這塊玉珮這麼有來頭啊?後來呢...」


「後來呀﹐聽說高祖父把這塊玉珮一直帶在身邊...」


突然﹐一陣急促的響聲打斷了我們的交談。這不像是我家的電話聲啊﹐也不是鬧


鐘的聲音呢?是什麼聲音呢﹐怎麼看阿皓也被嚇了一跳的樣子!只看他衝進房間﹐從


西裝的口袋裡掏出個東西...


喔!原來是阿皓的行動電話﹐不知道他也有這個時髦的玩意兒呢。


「喂﹐...﹐嗯﹐我是。」阿皓接起了電話﹐只是不知道是誰打來的。


「嗯﹐...」看著阿皓的臉色又變得複雜起來﹐究竟有什麼事情呢?


「嗯。好的﹐我馬上出發﹐隨後就到。」


結束通話﹐我靜靜的看著阿皓﹐看他把電話收進口袋﹐不知他想跟我說什麼。


「阿美﹐...」


「嗯﹐怎麼啦?有事啊!」


「嗯﹐是啊。有些事要我去處理﹐我得先走了...」


對他扮了個笑臉﹐幫他到房間裡整理了一下東西。


「好﹐趕快去忙吧。不打擾你了...」


「嗯﹐我再跟妳連絡。再見...」


目送他離開﹐正準備去把門關上﹐他卻又把門打開一個細縫﹐轉身定睛看著我。


我迎上前去﹐以為阿皓要交代什麼﹔卻不經意的﹐被輕輕捏了一下鼻子﹐他笑了笑﹐


然後瀟灑的把門扣上﹐慢慢離開。





中午了﹐陽光斜斜底穿過窗簾照了進來。阿皓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一個人吃著


早上沒吃完的吐司跟牛奶﹐獨自一個人想著昨晚跟今天早上一連串所發生的事情。攬


鏡自照﹐鼻頭上依舊紅紅的﹐被捏的感覺也還殘留著﹐這是什麼意思呢﹐是一個親暱


的動作麼?如果這就是快樂﹐這就是幸福﹐再痛我也甘心...


......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過了一個多禮拜﹐爸媽從國外旅遊回來了﹐看他們倆興高采


烈﹑滿載而歸的模樣﹐心裡不禁也暗自歡喜。然而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好意思隨即掃他


們的興﹐又過了兩天﹐我才簡單扼要底跟他們提了殷伯伯已過世的事﹐看爸媽一臉錯


愕﹐神情激動得不能自已。關於殷伯伯後事的處理與阿皓的近況﹐我也簡單的說了一


下﹐當然﹐我沒提阿皓那天所說的事﹔只見老爸沉吟許久﹐然後要我有空多安慰他。


我想﹐我會的。阿皓如此爭氣﹐殷伯伯如果地下有知﹐也應該感到欣慰罷...


身邊的事一一處理完畢﹐短短的寒假也已進入尾聲﹐我又該回到學校去﹐為我的


論文打拼。最後一學期了﹐不拼也不行呢!只是﹐多少還會掛念阿皓吧。不知道﹐不


知道他這些天好不好?


離開臺北前的最後一晚﹐十一點多吧﹐爸媽早已入睡﹐而我正打算關燈就寢﹐突


然床頭的電話鈴急促的響起...


「喂?」聲音有一點顫抖﹐是我有所期待麼?


家裡有兩支電話﹐當年在電腦公司上班﹐為了讓我方便在家裡上網路﹐爸爸才又


申請了第二支電話的。現在因為住在學校有宿網可以用﹐這支電話反倒少用﹐所以知


道這個電話號碼的人並不多。


「呃﹐是我...」磁性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我知道...是阿皓...


「阿皓﹐是你哦!」


「咦﹐不錯嘛!還認得出來是我。」他居然笑了。


「你這幾天﹐還好嗎﹐嗯?」


「還好啦﹐只是忙了點...妳呢﹐好不好?」我知道阿皓關心我。


「還不錯啊﹐我爸媽他們回國了...」


「我明天要回新竹啦﹐下星期就要開學囉。」就要離開臺北了﹐是不是離阿皓也


遠了些呢?


「喔﹐這樣啊。也好﹐妳好好讀書唷!我有空﹐就去看妳。」


嗯﹐什麼叫做『也好』?


「好﹐我知道了。你也要好好加油喔!」


「阿美﹐...」


「怎麼啦?」阿皓發生了什麼事嗎?怎麼又是欲言又止。


「沒什麼啦﹐只是我明天『又要』出國一趟了。」


「所以﹐特別來跟妳說一聲...」


「喔﹐...」暗自揣想阿皓還想跟我說些什麼。


原來﹐阿皓又要出國了﹐看來他是真的很忙。而我﹐卻不能幫上什麼忙?


「阿美﹐要記得想念我喔﹐呵呵。」此刻的心情﹐有一點的失落麼?


「討厭啦!殷智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死皮賴臉啊?」雖然有點兒難過﹐卻還


是被他逗笑了。


「嗯﹐我想想...」哇!還要想吶。


「還想啊﹐你慢慢想吧﹐我不理你了﹐要掛電話啦。」佯裝生氣﹐看看他的反應


是什麼?


「好啦好啦﹐我不鬧了。阿美最好了﹐對不對?」


我笑了。戀人語絮﹐柔情似水...


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嗎?


窗外的月影冷冷底籠罩著大地﹐一片寂靜。


無聲。





時光匆匆﹐自從上回跟阿皓在電話中話別﹐轉眼又過了兩個月。我的論文跟專題


依舊按著進度在進行﹐快要口試了﹐有點兒緊張罷。


阿皓人還滯留在美﹐一直沒有回來﹔這次待在國外的時間挺久的﹐據說還要一段


時間﹐他這一次的任務才能夠圓滿的達成。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彼此都一直


保持著連繫﹐然而我卻不想過問他的工作﹐畢竟有一點點敏感罷﹐只要他在美國一切


順利安好﹐我也就心安。倒是他沒忘我的論文﹐不時問我的進度﹐好像比我的老闆還


嚴﹐呵呵。


阿皓沒有忘記我﹐更沒忘記他的承諾﹐幾乎每隔兩三天就從美國打電話到實驗室


給我﹔幾次要他別再打了﹐他卻語氣堅定底說這是應該的。


也曾經要他試著改由寫電子郵件或寫信來連絡﹐阿皓卻像個孩子般底說﹐沒能聽


到我的聲音﹐他不放心。又說不能時常陪我已然對不住﹐打打電話聊聊天是應該的。


聽他這樣說﹐感動油然而生。愛情的滋生﹐是一種習慣麼?日積月累﹐堆積在心中的


愛已經滿滿的。聽著他的聲音﹐從太平洋的彼岸傳來﹐不期然有種筆墨難以形容的悸


動...


我﹐是不是早已把心交給他了?四月底的一個午后﹐懷裡揣著原文書﹐我走在竹


湖畔﹐暗自底冥想。


日子久了﹐所裡的同學幾乎都當過我跟阿皓之間的『接線生』﹐文穎可能也接過


幾次罷。我跟阿皓兩個人的事﹐也就很自然底在這情況下傳開了﹐連老闆跟所長都隱


隱知道我有個男朋友在美國。這樣也好﹐我與阿皓的情事走到這一步﹐合該攤在陽光


下接受一些檢驗的﹐與其陣日躲躲藏藏﹑閃爍其詞﹐倒不如落落大方地接受同學們的


祝福。


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一度擔心文穎無法承受。我雖然不完全瞭解他的心事﹐但


我想他的確是對我有好感的﹐可是我卻一再辜負他。再怎麼說﹐我都該感謝他的﹐感


謝他陪我從大二一路走來﹔只是有點遺憾﹐他為了我竟回絕了其他的女孩們。我想﹐


我跟阿皓的事以及我所做的決定﹐他都有權知道的。雖然我跟文穎沒有緣份﹐然而我


卻不想傷害喜歡我的人﹐所以我必須對文穎開誠佈公...


在開學之初﹐功課還不是很忙的當兒﹐有一天下午﹐我約了文穎到清大水木餐廳


去喝咖啡。我早上沒課﹐所以提早了半小時到罷﹐一邊啜著熱騰騰的藍山咖啡﹐一邊


幫所上王教授改大一學弟妹們的電子學期中考考卷。


文穎不知何時到的﹐直到發現眼前一道影子罩下﹐抬起頭才發現他來了﹐似乎有


點兒糗呢。


「文穎﹐什麼時候到的啊?怎麼不喊我一聲呢...」我笑著招呼他入座。


「我來一會兒了﹐看妳在改考卷﹐沒有吵妳。其實﹐...」


「嗯﹐其實什麼?」文穎怎麼了﹐怎麼變得有點吞吞吐吐呢?該不會...


「其實也沒什麼啦﹐我只是喜歡看妳靜靜坐在那裡﹐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


下。」


「咦﹐我這麼好看嗎?」看他認真的點頭﹐我有點不忍!


「對啊﹐呵呵﹐百看不厭耶。」被文穎這麼一說﹐我幾乎不知該怎麼接下去了。


「怎麼了﹐找我有什麼事嗎?」


「嗯﹐我們都在忙論文﹐好久沒有跟你聊聊了。」這算是開場白麼?


「是啊﹐妳的論文還好吧?」


我點點頭。應該吧﹐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我們是再也不可能回到大學時代了...」文穎無端的冒出了這句話﹐有什麼


特別的意思嗎?


莫非...





「我想﹐我大概知道妳找我來的用意了。」文穎他兩手抱胸﹐冷冷底看著我。難


道﹐他真的知道我想說什麼?


「是麼?」


「妳是不是跟那個外交官在一起了?」啊﹐他怎麼會知道。


「你...﹐你怎麼會知道?」滿心的驚訝﹐大概全寫在臉上了。


......


突然說不出話來了﹐文穎也沉默不語。


過了半晌﹐他才幽幽地說:「前幾天﹐妳去代李教授大三的課...」


「嗯。」代課的事我還記得﹐可是這有什麼不對勁嗎?


「妳男朋友打越洋電話來找妳﹐實驗室裡剛好都沒人﹐電話是我接的。」


「哦?」


「我跟他聊了一下﹐後來我問了他妳們的事...」文穎哭喪著臉底說著﹐眼眶


也紅了。


是嗎?那麼﹐文穎豈不全部知道了這件事的始末?


「妳那位殷先生全都說了﹐全都說了...」那阿皓怎麼沒跟我提這件事呢。


「妳大概不知這件事吧﹐是我請他別跟妳說﹐我不想影響妳。可是﹐當妳昨天下


課之後突然跑來約我的時候﹐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妳要跟我攤牌了...」


顧不得餐廳裡還有其他的人﹐文穎哭了。


「韻美﹐我認識妳五年了﹐這五年來難道妳對我連一點好感都沒有嗎?」


「我﹐我真的比不上他嗎?」他哀怨的眼神﹐如刀林槍雨般直襲向我而來﹐我想


我是永難忘懷了吧。


「文穎﹐別這麼說。我跟你沒有緣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來安慰


他了。


「緣份﹑緣份!跟妳朝夕相處五年﹐難道緣份還不夠嗎?我不信!不信!」他猛


然敲擊著桌子﹐發出好大的聲響。引來一番側目﹐然而此刻我也沒有心情去搭理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感情真的是不能有一絲勉強吧﹐真的太難了。當我迎向阿皓


的時候﹐我就註定了終要辜負文穎的深情﹐演變至此﹐實非我所樂見的呀!


......


兩個人都說不出話了﹐任由咖啡變冷變苦...


突然﹐文穎舉杯一乾而盡。


「阿美﹐我聽他這麼叫妳﹔原來﹐妳的小名叫阿美。阿美...我想﹐現在就算


我再難過﹑再無奈﹐恐怕也無濟於事了﹐是嗎...」文穎抬起頭來看著我﹐我望見


他眼中的溫柔。


「文穎﹐我對不起你。你人不錯﹐應該試著去接納其他的女孩子啊。把我忘掉了


吧﹐好不好?」我在懺悔﹐我在哀求。


「阿美﹐妳難道不懂什麼叫做『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的道理麼?」


「如果這麼容易就可以忘得掉﹐我也不用痛苦五年了呀。」文穎的吶喊﹐看起來


是如此底令人感到無助。


我知道他言之有理﹐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淚慢慢累積在眼眶﹐終於再也承載不了


心事﹐撲通一聲滴在咖啡杯裡﹐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阿美﹐不過都沒關係了。既然這一切已成事實﹐再說什麼也是惘然的。還不如


瀟灑一點﹐做個了斷也好。」看他斬釘截鐵般的說出這些話﹐我可以體會他心中有多


痛。可惜﹐我卻幫不上忙...


「我祝福妳﹐祝福妳跟殷先生。」文穎﹐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們﹐還是朋友罷?」他站了起來﹐伸出右手。


我握住了他的手﹐緊緊的。可以感覺得出他在顫抖﹐他的心在滴血﹐是吧?


「文穎﹐我們永遠是好同學﹑好朋友...」


文穎終於笑了﹐雖然有點兒勉強﹐但看他能夠慢慢走出情殤﹐我願足矣。離開水


木的時候﹐已近黃昏。我跟文穎兩個人﹐拾掇一下東西﹐便準備打道回府﹔慢慢底﹐


沿著湖邊踽踽行走...


「夕陽好美﹐是不...」


文穎淡淡地說著。





我知道文穎的心還在滴血﹐不過看起來還不算太壞﹐至少兩個人把話說開了﹐再


也不必覺得尷尬了﹐當然﹐也不用為了一直怕文穎傷心難過而老是躲躲閃閃。雖然﹐


我知道演變到今天的局面﹐文穎只是外表裝做堅強罷了﹐內心或者還是十分難過的﹔


我對不起文穎﹐然而眼前也只能讓時間撫平他的傷口了...


和他一路沿大學路踅回實驗室﹐兩個人默不作聲﹐還是有一點兒尷尬罷?走著走


著﹐實驗室已在眼前﹐文穎突然開口。


「韻美﹐我跟妳之間的是是非非就到此為止吧。進到實驗室之後﹐我跟妳的關係


永遠永遠只是同學跟朋友的情誼了...」


「我們一齊為論文打拼罷!」他緩緩的笑了﹐嘴角微微底牽動著。


一生中難得能有這樣的朋友﹐我還有什麼遺憾呢?無限的感動﹐只能化成真誠的


祝福﹐希望文穎能夠趕快找到與他投緣的女孩。


「文穎﹐謝謝你。」


他緊抿著嘴﹐輕輕底點著頭﹐彷彿為這一切畫下了句點。


太陽下山了﹐夜色逐漸攀上心頭﹐風冷冷地吹﹐月兒如鉤。


......


跟文穎談過之後﹐心情慢慢的平復了﹐論文也緊鑼密鼓的進行著﹐眼前似是一片


坦途。偶爾﹐我在實驗室的一隅看見文穎默默做實驗﹐不知道是很忙或者不想搭理我


﹐他總是跟我笑笑﹐然後便行色匆匆般底離開﹐留下一片悵然。記得以前剛進研究所


的時候﹐文穎跟我說過他打算畢業後就在科學園區裡找個工作﹐不過最近看他猛讀英


文﹐又一直問王教授有關麻省理工學院的事﹐他該不會真的想出國讀博士罷?


轉眼口試在即﹐我也沒太多時間去掛念文穎了﹐只希望他一切順利。倒是阿皓還


跟以前一樣﹐三天兩頭打電話來﹐要不是關心我的論文進度﹐就要我代為問候爸媽﹔


他如此的『緊迫盯人』﹐反倒讓我覺得有些莞爾了﹐畢竟﹐他以前是如此地放浪不羈


啊...


時間一天天逼近﹐口試的時間近了﹐阿皓回國的日子也近了。研二的同學們都忙


得打理自個兒的論文﹐文穎也是。不過他的實力很好﹐論文立論清晰﹐我對他很有信


心的﹔果不其然﹐一週後﹐他是我們班第一位通過口試的同學﹐真的恭喜他了。


眼看文穎跟國祥都通過口試了﹐而我還充滿不確定性。直到所長跟我說恭喜﹐我


才確定我真的通過口試了﹐兩年來的辛苦與疲憊﹐頓時化為烏有。文穎﹑國祥也跑來


跟我道賀﹐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通過口試﹐固然令我高興﹐但是阿皓歸期近了﹐更令我雀躍。文穎也不知道從哪


得到的消息﹐大概又是阿暉這個包打聽亂傳的罷﹔六月初的某一天﹐文穎居然到我研


究小間來跟我恭喜﹐說什麼白馬王子要跟白雪公主相遇了。他輕鬆的口吻﹐讓我相信


他是真心的祝福﹔然而﹐這是否意味著他已淡忘了那件事呢?也許罷...


文穎說他可能不參加畢業典禮了﹐我頗為驚訝。


「文穎﹐你不想穿那長袍亮亮相啊?」先前拍畢業照時﹐我們都把碩士服說成是


長袍了。


「不了﹐我要先回高雄一趟。」哦﹐回高雄?我知道文穎的老家在旗津一帶。可


是﹐他為什麼要急著回去呢?讀研究所這兩年﹐他回去的次數不超過五次啊。


「我拿到入學許可了﹐下個月就要去美國了...」





文穎輕描淡寫的說了要去留學的事﹐原來﹐說什麼祝福我只不過是個楔子﹔他的


真正目的﹐是來跟我道別的。整個人傻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韻美﹐妳...妳不祝福我嗎?」文穎幽幽底說著。


「嗯﹐我...我祝福你一路順風﹐早日拿到博士學位。」突然覺得若有所失﹐


原來文穎他還是沒有忘卻傷痛。原來﹐是這樣啊...


我怕再次刺痛他﹐不敢多言。


只能笑笑地祝福他。


......


驪歌輕唱﹐畢業典禮上一陣肅穆﹐看著平常嘻嘻哈哈的同學們都穿著碩士服﹐正


經八百起來﹐儼然一派書生溫文儒雅﹐心中有無限的感慨。只是﹐看到身邊空了一個


座位﹐心又隱隱地抽痛...


當校長準備頒發電子所學業成績第一名的獎牌時﹐我遲疑了一會兒﹐才在師長跟


同學們的鼓勵之下﹐才起身上前從校長的手中接過獎牌來﹐臺下鎂光燈不斷閃著﹐歡


聲雷動久久不停。然而﹐我不過只是第二名啊...文穎﹐他才是如假包換的第一名


啊!


說真的﹐我只不過是按照他回高雄前的囑咐﹐在畢業典禮上幫他代領了這個獎﹔


然而﹐這簡單的一件事﹐卻讓我在大眾面前出盡了風頭﹐也讓我留下風光的回憶。事


後回想整件事的始末﹐我卻不得不佩服他的用心良苦。


再見到文穎﹐已經是六月下旬的事了﹐而其他的同學們也紛紛準備打理行囊﹐打


道回府了。班上同學們要當兵的準備當兵﹐而不用當兵的人也四處忙著找能發揮所長


的工作﹐一片離別的氣氛漫上心頭。文穎因為扁平足的緣故﹐所以很早就知道不用當


兵﹐畢業典禮結束後沒過多久﹐只見他又北上回到學校實驗室﹐約莫是準備拾掇一些


書刊雜物罷。


我還在學校待著﹐答應過教授在所上幫忙幫到七月初學期結束才離開。阿皓也還


一直跟我保持著連絡﹐當他聽到我畢業的消息時﹐也替我感到高興﹔我問了他在臺大


的課進行得如何﹐他笑著說大概還需要一年半載才能結束吧。嗯﹐這樣也好。


他就快回來了﹐等他回來再要他好好把心思放在課本上囉。政治學我雖然不懂﹐


但是至少我可以在他身旁鼓勵著他吧...


這些天﹐我都在所辦幫王教授繕寫一些國科會的企畫書表格﹐大概又有一些研究


案要提報了吧﹐我想。所辦裡除了我﹐一個人都沒有﹐實在是有點兒冷清。


我依舊打著報表﹐突然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是誰這麼莽撞啊?抬頭一看﹐啊?


居然是文穎...


「文穎﹐怎麼啦?瞧你慌慌張張的...」


「韻美﹐我找妳找好久。我問妳!妳男朋友是不是叫殷智皓?」


咦?文穎怎麼會知道﹐他又為什麼要問這個呢?心中突然襲來一陣不安...


「是啊﹐你怎麼知道啦?是不是他回國了?」


咦﹐還是不對啊?就算阿皓回國﹐文穎也不可能知道呀﹐他們兩個的交情應該沒


有那麼好。難道...﹐難道阿皓來實驗室找我?


「文穎﹐他是不是在實驗室等我啊?」我起身﹐準備到實驗室去一看究竟。


文穎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的凝重﹐整個發白。他一直喃喃底說:「如果是這樣就


好了...」


「怎麼了?文穎﹐你說啊!說啊!」


「我...我剛在交誼廳看中視新聞﹐...」


「然後呢?」我心已亂。


「美國一架聯合航空飛臺北的班機﹐剛起飛不久...﹐因為遇到突如其來的暴


風雨﹐墜機在南加州的山谷裡...」


「旅客名單中...有殷智皓...」


啊!眼前突然一黑...





當我意識幽幽甦醒的時候﹐這才發現整個人已經癱在文穎的懷裡。我驚得臉色發


白﹐噙著眼淚暗自心傷﹔文穎只是抱著我﹐輕拂著我凌亂不堪的頭髮...


「韻美﹐別緊張﹐新聞只是報出旅客的名單﹐並沒有說他們是生是死啊!」文穎


柔聲地說著。


「我相信殷先生他福大命大﹐他...不會拋下妳一個人的...」


文穎不斷地安慰著我﹐其實我也知道阿皓可能還有存活的機會﹐可我就是這麼不


爭氣﹐眼淚還是汨汨地流著。


「文穎﹐我該怎麼辦?怎麼辦?」難道就只能這樣束手無策麼?文穎的表情也變


得凝重﹐我看得出來他比我冷靜多了。


「妳別急﹐我等下就打電話去外交部問看看有沒有最新的消息?對了﹐我有個表


舅在電視臺服務﹐也託他幫我打聽打聽。韻美﹐妳別想太多喔﹐安心的在這兒等我.


..」


我已慌亂無章﹐還好有文穎在﹐要不然恐怕連我打電話都有問題﹐當下也只好麻


煩他了。望著文穎的背影遠去﹐我無助地倚著牆暗自祈禱﹐希望阿皓一切安好。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我才聽到文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文穎﹐」現在所有的希望﹐似乎都寄託在文穎身上了。


「韻美﹐我打電話到外交部去問了﹐可是他們好像也不清楚﹐只說還在調查。不


過...」


「不過怎樣?」我幾乎是用喊的了。


「我打電話到電視臺去找我表舅﹐我表舅倒是幫我調了最新的外電來看﹐他說目


前美國初步傳來的死亡名單裡﹐沒有殷智皓的名字。」


「所以﹐他還有生還的希望啦。韻美...」


聽到阿皓有一線生機﹐心中不禁充滿了希望﹐期望老天能夠保佑阿皓一切平安。


天色漸漸晚了﹐文穎要我先回宿舍﹐如果還有什麼消息﹐會隨時通知我。眼前完全亂


了方寸﹐我只能接受文穎的建議﹐阿皓的事就委託他了。文穎陪我走到宿舍﹐目送他


的離開﹐心中無限愁悵。


......


回到宿舍後﹐飯也吃不下﹐一個人呆坐在寢室裡微微地發愣﹐沒想到這麼一坐就


是三﹑四個鐘頭。看看手表﹐十一點了﹐打開電視看看夜間新聞有沒有什麼最新發展


的報導﹐沒想到一轉到中視就看到記者正在播報這則新聞﹐畫面上還有那架飛機散落


一地的殘骸﹐看了真是怵目驚心!


死亡名單裡的人數從文穎說的八十三人﹐一下子又增加到一百餘人﹐看來這真的


是一場浩劫...記者繼續播報搭乘這班死亡班機的國人名單﹐我看到阿皓的名字被


列在受傷送醫那一欄中﹐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電話響了。


「韻美﹐有沒有看新聞?」


「文穎﹐我剛剛看到了。阿皓受傷送醫...」


「嗯﹐我剛又打電話去問表舅﹐我查到殷智皓被送到哪家醫院了!」


「智皓被送到南加州的帕克林特醫學中心去了﹐聽說那裡是以外科治療著名的一


家醫院...」


「文穎﹐謝謝你。真的...」


「文穎﹐我想到美國看阿皓。你覺得如何?」我真恨不得插翅飛到美國去。


「嗯﹐好啊。可是妳有護照跟簽證嗎?」


「這...我的護照好像上個月才過期...怎麼辦?嗚...」怎麼辦?就算


要趕辦護照﹐也需要一段時間啊。怎麼辦﹐我又不敢驚動爸媽。


突然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氣氛變得死寂。


文穎沉吟許久﹐才又緩緩地開口...


「韻美﹐我想我們在這邊乾著急也是惘然。我先到美國去看他好了﹐妳隨後再趕


來跟我會合...好不好?」


「文穎﹐謝謝你。可是...這﹐這會不會影響你啊。」文穎對我真好﹐可是再


怎麼說我也不能完全不替他著想啊。


「不會啦﹐反正我本來就要去的﹐不過是提前幾天罷了。嗯﹐妳有什麼要我先帶


去的﹐這兩天趕快準備準備吧﹐我打算後天一早就啟程...」





這一夜淚濕枕畔﹐傷痛的感覺竟是如此地無盡﹐滿腦子想的念的都是阿皓。默默


在心裡祈禱﹐希望阿皓平安無事﹐也沒有什麼大礙﹔還好﹐文穎就要去美國了﹐有他


幫我關照阿皓﹐我想我是可以放心的。


只是﹐文穎肯為我做這麼大的付出﹐實在是有點始料未及。本來聽他說﹐想利用


這幾天到各地去拜訪一些親戚跟朋友﹐就算是臨行前的一個告別罷﹔孰知因為阿皓的


事﹐卻害得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心裡對文穎很過意不去﹐我想我會永遠記得文穎的﹔


畢竟﹐他對我這麼好﹐默默付出不求回報。這長長來路﹐想他真的走得辛苦了。


電話突然又響了﹐是文穎麼?會不會又有什麼新消息了﹐或者他又想到要交代我


什麼了...


「喂?文穎嗎...」


「小美﹐...」啊?是老媽打來的!


也許是由於我向來讓家人感到放心罷﹐或者是因為臺北與新竹間的距離也不算太


遠﹐我也蠻常回家的緣故﹐所以平常很少打電話回家﹔相對來說﹐家裡也很少過問我


在學校的事﹐除非有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否則一學期頂多打兩三次電話來吧。


那﹐今晚打來是為了哪樁?難道...


「媽...」


「小美啊﹐妳有沒有看新聞啊?」莫非家裡已經知道阿皓的事?


「嗯﹐看了。」


「那妳知道了智皓他的事情囉...」


聽到老媽的聲音﹐早已淚流滿面﹐難掩傷心的情緒。


「媽...﹐我今天下午就知道了...」電話筒彼端傳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


再也說不出話來。


「媽﹐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我已六神無主了。


「小美啊﹐雖然妳一直沒有說﹐可是我看得出來妳喜歡智皓﹐對不對...」哎


呀﹐知女莫若母﹐真的什麼事都逃不過老媽的法眼。


我兀自底點著頭﹐算是默認罷。


「媽﹐我想到美國去看阿皓!」想了又想﹐還是決定把心裡的想法告訴爸媽﹐希


望他們能夠支持我。


「嗯...﹐也對啦﹐是該去看看這可憐的孩子。這件事喔﹐我剛剛有跟妳爸爸


商量過了...」


「爸爸他怎麼說?」小心翼翼地問老媽﹐卻還是掩藏不住心裡的那份急切。


「爸爸說好啦﹐沒有什麼問題﹐不過他不放心妳一個人去哩。可是喔﹐我們兩個


老的﹐英文又不是很好﹐就算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說?」


「媽﹐沒關係啦﹐妳們只要幫我去辦護照加簽就好了﹐妳跟爸爸不用擔心我啦!


我有個好朋友﹐他也要跟我一齊去看阿皓啦!」還好有文穎陪我﹐不然我還不知道該


如何去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困境呢。


「這樣喔﹐好啦﹐我再跟妳爸爸說﹐要他趕快去幫妳辦那些證件。」


「小美﹐妳不要太難過啦。我相信智皓他吉人天相啦﹐老天爺會保佑他的。」我


也真的希望如此了。


「嗯﹐謝謝媽。」


......


夜真的深了﹐好深﹑好深!推開窗戶﹐看著窗外漆黑的一片﹐只有月影冷冷底穿


透蓊鬱的樹叢﹐灑了一地的靜謐。我斜坐在窗臺邊﹐俯瞰未醒的群嵐與無垠大地﹐忍


不住地在心中吶喊...


阿皓﹐你還好嗎?





整夜未曾闔眼﹐一個人無助地斜坐在窗臺邊﹐眼光飄飄然散向遠方﹐任思緒在焦


急惶惑中不斷翻滾。眺望著遠方﹐看天際從闇黑無光﹐逐漸翻起一片灰﹐然後...


我終於看到了凌晨四點的天藍﹐而這藍灰藍灰的天空﹐是不是就像當下的心情呢?


坐久了﹐身子似乎有點兒僵硬﹐起身打開床邊的小冰箱﹐給自己倒了杯香醇的牛


奶﹔一邊啜飲著鮮奶﹐一邊跟遠方天空的魚肚白打招呼。又是新的一天了﹐我暗自地


嘆了一口氣。


想著文穎的話﹐我努力的思索著﹐該給阿皓帶些什麼去?突然想到一件事﹐連忙


打開衣櫥找尋東西﹐翻落了一地的衣物...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手上這件寬鬆的毛衣﹐是媽媽花了很多心思所親手縫織的


傑作﹐去年冬天寒流來襲時﹐老爸特地從臺北家裡帶來給我禦寒的呢﹐我還記憶猶新


﹔現在雖然是六月初夏﹐不過美國那邊應該還是有點涼意罷﹐阿皓也不知道會不會冷


呢﹐還是託文穎帶去罷﹐如果這件衣服能派上用場﹐是最好不過了。


如果沒有用處﹐那麼﹐就轉送給文穎吧!我想﹐文穎在美國讀書﹐冬天一定用得


到這件毛衣。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把整件毛衣貼近臉龐﹐輕輕底摩娑﹔不論這件毛衣


最後是給阿皓﹐還是到了文穎的手上﹐這裡面都有我無盡的心意與祝福。


除了手上這件厚實的毛衣﹐竟一時也想不到還該為阿皓準備什麼東西﹐我的冷靜


與理智是否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嚇得蕩然無存了呢?


定了定心神﹐決定寫封信給阿皓﹐要文穎幫我轉達﹐希望阿皓在美能夠好好的安


心養病﹐我隨後就到﹑隨後就到...寫著寫著﹐淚又湧上心頭﹐勉強抑止這憂鬱的


情緒﹐我...我不想阿皓看出我此刻的擔憂與無助。


寫完了給阿皓的信﹐調整了一下心情﹐接著又撕了一張信紙﹐我打算也給文穎寫


封信﹐訴說這無盡的祝福與感謝﹔我要文穎知道﹐雖然此刻辭窮筆鈍﹐然而他為我所


做的一切﹐我卻是點滴在心頭﹐一刻也不敢忘...


擦了擦淚﹐倏地想到阿皓隻身滯美﹐雖然加州那邊有駐美單位的人在﹐可是我想


他住醫院看病﹐一定需要不少錢應急罷?阿皓已經舉目無親了﹐雖然筑君姊她也在美


國﹐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想驚動筑君姊的。嗯﹐還是讓我來想想辦法好了。


好不容易捱到八點多銀行開門﹐趕忙跑到臺銀去領錢﹐並且把全部提領的錢都換


成美鈔﹐好請文穎一併帶去。為了怕文穎帶去的美鈔超過政府規定的上限﹐今天只提


領了一部份的積蓄﹐其他的就等我自個兒去的時候再帶好了。


回學校實驗室的路上﹐漫不經心的走著﹐突然身後有個腳步聲由遠而近追來﹐轉


頭一看﹐啊﹐怎麼會是文穎...


「文穎。」我輕輕的喚了一句。


「咦﹐韻美﹐妳怎麼這麼早就起來?我看妳氣色不好喔﹐是不是昨晚整夜沒有睡


啊?」壓抑了一整晚的愁緒再也忍不住了﹐靠著文穎的肩膀哭了出來...


「韻美﹐別哭了﹐事情一定有轉圜的餘地啦。」他輕拂著我的背﹐柔聲的說。


擦乾了眼淚﹐我要文穎先陪我到宿舍去拿東西﹐然後再到實驗室去談事情。


進了實驗室﹐我把書包打開﹐把那件毛衣﹑那封信還有那疊美鈔推到文穎面前﹐


他彷彿是看穿了我似的﹐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看著眼前的東西﹐逕自地點頭。


過了半晌﹐才又開口。


「韻美﹐妳放心!我會幫妳把這些東西帶去的﹐妳在這裡等我的消息罷。」我勉


強擠出一絲笑意﹐這算是對文穎的回報麼?


「對了﹐文穎。這封信是要給你的﹐你到了美國以後再拆﹐好嗎?」我從外套的


口袋裡取出了那封信﹐信封上還泛著淡淡的茉莉香味。


......


「韻美﹐妳知道嗎?妳跟智皓兄的情誼真是令我豔羨...」他幽幽地說。





文穎怕我看到離別的場面﹐會心酸難抑﹐一直要我別來送行。可是﹐就算不為了


阿皓﹐我也必須走這一遭啊!文穎畢竟是我多年的好同學﹑好朋友啊﹐我怎能不來送


送他?我怎能不堅持?再傷心﹐再難過﹐我終究是要來的...他禁不住我的苦苦哀


求﹐最後還是答應了我。


現在﹐早上九點半﹐我跟文穎﹑阿暉三個人在桃園中正國際機場裡﹐擷取離別前


的最後時光。阿暉的實驗正在忙﹐原本沒打算來了﹐可是在他知道阿皓的事後﹐說什


麼也要陪我來送文穎﹐八點不到就開車載我跟文穎來機場。阿暉真是可愛的弟弟﹐他


大概是不放心我罷。


只見阿暉跟文穎低低私語幾句後﹐就躲到旁邊去了。我知道﹐阿暉是想把這最後


一點時間留給我跟文穎。我跟文穎坐在二樓的沙發上﹐看著時間分秒的流逝﹐我叮嚀


了他幾句﹐要他在美國好好讀書﹑好好照顧自己﹐勿以我為念。


我想﹐我會好好的活下去﹐或許這是我唯一能夠報答他的方法罷。文穎笑了笑﹐


想他是懂了。現在才恍然發現﹐他笑起來竟也是如此底迷人。


分離的時刻終於到了﹐他提起了那只裡面裝滿了我的心意的行李袋﹐準備進入候


機室了。文穎突然彎下腰﹐在我的眉心處輕輕烙上一個吻...


「韻美﹐這是我對妳的祝福...」他把手附在我的耳邊﹐深情地訴說著。


然後﹐他跟我以及阿暉兩個人揮了揮手﹐手拿著護照跟那只大大的行李袋﹐頭也


不回的緩緩往那道玻璃門走去。


過了十幾分鐘﹐看著停機坪上那架鋼鐵之翼緩緩地起飛﹐竟說不出此刻的心情﹔


一直望著天邊﹐直到視野裡再也看不到一點點飛機的影子﹐才若有所失般的跟阿暉兩


個人開著車回新竹。


......


轉眼﹐文穎離開臺灣也有四天半了﹐想他應該已經在美國落腳了罷。不知道他是


不是已經到了南加州那個帕克林特醫學中心﹐找到了阿皓沒有?一堆的問號﹐盤旋在


腦中久久不去。好煩﹐真恨不得現在就插翅飛到美國去...


幫王教授所做的事﹐已經做得差不多了﹐現在幾乎是整天窩在宿舍﹐寸步不離。


深怕一個閃失﹐會錯過了文穎打來的越洋電話。


推算一下時間﹐文穎早該到了美國﹐可我左等右等﹐卻一直等不到他的來電﹐不


禁令我憂心忡忡。老天保佑啊﹐該不會美國那邊有什麼變化罷?希望文穎趕快找到阿


皓﹐我喃喃地念著﹐不自覺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翻了身﹐整個人跌到地上。爬起來一看﹐哎呀﹐天色都暗了﹐


又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我居然睡了那麼久!大概是這些日子太累了﹐一時之間﹐睡意


難消﹐正準備再上床小歇一下...


電話響了!是文穎嗎?我幾乎是整個人跳起來接﹐深怕錯過了任何一絲機會。


「喂﹐是文穎嗎...」天啊﹐我的聲音在發抖!


「韻美﹐是我。」老天保佑﹐真的是他。


「文穎﹐你找到了阿皓嗎?他還好嗎?現在怎麼樣了...」太多問題想要得到


答案了﹐我竟一口氣問了這麼多。


「韻美﹐妳別緊張﹐慢慢聽我說﹐好嗎?」文穎的聲音﹐隱隱有一種令人感到安


定的力量。


「好﹐我都聽你的。」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自己的心情。


「韻美﹐我已經到了南加州﹐現在是從帕克林特醫學中心裡打電話給妳。」哦?


文穎真的已經到了醫院啊。


「嗯...」我輕輕底應著。


「我跟他的主治大夫談過了﹐智皓兄他...還好﹐運氣很不錯﹐能夠死裡逃生


呢。」是嗎?感謝老天垂憐。


「聽說他出事那天是坐在飛機艙門附近﹐飛機還沒完全落地﹐他整個人就先被彈


了出去...掉在山谷的叢林裡...」


「他摔斷了幾根肋骨﹐身體各處有些擦傷﹐不太嚴重啦。不過...」文穎怎麼


怪怪的﹐欲言又止。


「文穎﹐阿皓他怎麼了?」我聽出文穎的話中有一絲猶豫﹐會不會是阿皓有什麼


變故呢?


「呃﹐沒什麼啦。」是麼?


「對了﹐智皓他有一封信署名要給妳的。」


「哦?」阿皓想跟我說什麼?





阿皓的這封信﹐到底寫了些什麼呢?這信又是什麼時候寫的呢﹐是在醫院裡寫的


嗎?還是早就寫好了的...沉潛的心事又被撩撥﹐當下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久


久揮之不去。


「文穎﹐那封信呢?阿皓什麼時候寫的?信現在是不是在你手上嗎﹐還是在阿皓


那邊...」不管信裡寫些什麼﹐此刻總是好想看﹑好想看。


「那封信啊﹐好像是智皓事先就寫好的耶﹐聽說是他被送到醫院來之後﹐醫護人


員在他西裝口袋裡發現的。上面寫著妳的名字﹐應該是要給妳的吧?」哦﹐阿皓有什


麼事不能在電話裡不能跟我講﹐非要用寫信的?就我僅存的記憶來看﹐印象中的他﹐


好像不是個喜歡寫信的人呢。


猶記得讀專科的那段日子﹐只要每逢耶誕節﹐班上同學們就十分熱衷寫些卡片什


麼的﹔然而那五年下來﹐除了曾送過幾張耶卡給他﹐似乎也沒覷見阿皓他寫過隻字片


語給誰...如今﹐竟會為了寫信給我而提筆?


「文穎﹐我想要看那封信。」


「韻美啊﹐我知道啊。可是醫院那邊好像說還要等一陣子才能給﹐而且我也不是


智皓兄的親人﹐大概比較理虧吧。不過妳放心好了啦﹐我越想越不甘心﹐後來又跟他


們交涉了好久﹐院方終於答應在確定信件沒有什麼問題後﹐會複印一份給我喔。」原


來﹐文穎沒有一到美國就跟我連絡﹐是有原因的。他為我四處奔波﹐而且還做了那麼


多事﹐真是難為他了。


「文穎﹐謝謝。謝謝你...」這句謝謝﹐實在是無法表達我心中的謝意於萬一


啊。還好﹐文穎懂我的。


  「韻美﹐別客氣了。等我拿到複本後﹐馬上想辦法傳真回去給妳。臺灣現在應該


是晚上了吧﹐妳別太心急唷﹐明天就安心在實驗室等我的傳真吧!」文穎他一口氣說


完﹐每一句囑咐都聽進心了﹔我想﹐我懂得他的關心。文穎真好...


「嗯﹐文穎﹐麻煩你了﹐謝謝。」


時間在兩個人的靜默中凝結了﹐過了一會兒﹐電話筒彼端才又傳來熟悉的嗓音.


..


「韻美﹐還有沒有什麼事要我辦的?如果沒有﹐我想再去找一下智皓兄的主治大


夫談談。」


「嗯﹐文穎﹐沒事了!有你在﹐我完全放心。再見﹐再連絡囉...」


「好﹐韻美﹐晚安!Bye 。」


掛了電話﹐心口陡地一震﹐是如此地真實﹐卻又有一點縹緲。今晚﹐又是一個難


熬的夜了麼?倚在窗邊﹐看著窗外一輪滿月﹐突然想起專科的時候﹐很喜歡讀些阿皓


口中的『垃圾』﹔其中﹐席慕蓉女士的作品更是讓我百看不厭﹐尤其是那篇『無悔的


青春』...


...﹐長大了以後﹐你才會知道﹐在暮然回首的剎那﹐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會了


無遺憾﹐如山崗那輪靜靜的滿月。


  ......


這一夜輾轉反側﹐睡得很不安穩﹐阿皓與文穎的影像不斷交錯底出現在我的腦海


中﹐突然覺得有點兒頭痛呢。轉身再看看床邊的時鐘﹐現在已經凌晨四點半了﹐索性


爬起來﹐整理一些東西﹔昨天上午﹐爸爸跟媽媽一道來學校看我﹐經過一番大力的奔


走﹐他們終於幫我帶來了朝思暮想的護照等相關證件。由於現在是旅遊旺季﹐美國的


機票也都被旅行社跟觀光客預訂得差不多了﹐現在只好碰碰運氣﹐等看看有沒有空出


來的機位了。


  七點不到﹐我就拿著鑰匙打開實驗室大門﹐跑進去看看傳真機有沒有什麼動靜﹐


看到它一動也不動﹐約莫是我太緊張了!想文穎在美國那邊幫我忙﹐也是需要一段時


間的吧!


一個人獨守孤寂氛圍﹐實在會心慌﹐突然希望文穎能在身旁﹐有他在一定不會無


助。哎﹐我真是矛盾﹐他不正在美國幫我照料阿皓麼﹐又怎能分身回來陪我?試著不


去念﹑不去想﹐於是我開始沿著實驗室的四周踱著步﹐孰知走著走著﹐還是走出了相


思愁...


早已忘卻走了幾步﹑晃了幾圈﹐而牆上那只老掛鐘裡的時針與分針﹐兀自底轉著


圈﹐時間在踽踽行走中流逝﹐幾乎讓我忘了光陰的故事。恍然間﹐聽到嘟一聲劃破了


寂靜﹐是什麼聲音?轉身回頭一看﹐那臺黑色的傳真機開始閃著黃燈﹐慢慢地吐出白


紙...


啊!我失聲地叫了出來﹐雖然紙上的字跡有點兒模糊﹐我卻看得出那真真是阿皓


的筆跡呀...萬千思念﹐湧上心頭﹐幾乎垂淚而下...我該怎麼辦﹐我要好好克


制自己﹐不能再淌淚!做個深呼吸﹐下意識地掏掏口袋﹐抽出一條手帕擦拭淚痕。又


是一陣驚呼﹐這...這不是阿皓上次遞給我的手帕麼?


......


坐在華航的經濟客艙裡﹐看著窗外的浮雲朵朵﹐臺灣已渺小得不可見﹐我的心跟


我的人終將合而為一﹐即將隨這巨大的鋼鐵之翼飛向遙遠的國度。阿皓﹐我就來了﹐


就來了。


拉開背包的拉鍊﹐兩手仍微微地顫抖著﹐從裡面取出一個信封﹐打開來看﹐蒼勁


有力的筆跡映入眼簾...


阿美: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 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 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 兩處閒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纔下眉頭 卻上心頭


一直想好好的給妳寫封信﹐可惜公務繁忙﹐除了偶爾打打電話回去﹐似乎也無法


為妳做些什麼﹐心裡真是過意不去。轉眼來美已經兩個月了﹐不知妳在臺灣是否一切


安好?妳總嫌我過於浪費﹐花這麼多的電話費﹔其實﹐阿美﹐妳不懂﹐我...我只


是想聽聽妳的聲音呀!


開始戀上妳的一舉一動﹐妳知道嗎?在美的這段日子﹐我完全是靠妳的歡笑支撐


下去的。說真的﹐我簡直不敢想像以前沒有妳的日子﹐究竟是怎麼過的﹔或許﹐從小


到大﹐我已經習慣了身邊有妳罷。


始料未及的﹐我以為我會忘掉妳的﹐可是我就是忘不了啊。當完兵那年我不敢去


找妳﹐我怕﹑我真的怕會被妳嘲笑﹐笑我年紀這麼大還一事無成﹔所以﹐我一邊打工


﹐一邊準備進修﹐後來剛好看到外交特考的消息﹐我爸也贊成我去試試﹐所以準備不


到一年便去應考。也許是老天保佑再加上祖先積德罷﹐竟給我僥倖的考上了。


我﹐我還是不敢去找妳﹐因為以前的我﹐實在是表現得太差了﹐怕妳真的會瞧不


起我﹐怕妳早已有了知心的男朋友。直到去年的秋天吧﹐我輾轉透過一些朋友的協尋


﹐才知道妳還一個人在交大讀研究所﹐這才鼓起了勇氣想要見妳。可是﹐我該以什麼


姿態出現在妳面前呢?落魄放蕩的浪子麼﹐還是衣錦榮歸的外交官?於是﹐我拿了請


妳幫我找女友當幌子﹐阿美﹐對不起!對不起!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


就這樣﹐我一腳踩進妳生活的禁區。阿美﹐當妳笑的時候我跟著笑﹐當妳傷心難


抑時﹐我一樣無助。我爸的事﹐真的多虧了妳﹐謝謝妳!那天﹐離開妳家太匆促了﹐


匆促得讓我沒為妳解開玉珮之謎...


愛與恨﹐交織著我對那塊玉珮的情感。妳知道麼?那塊玉珮打從我高祖父時代開


始﹐向來就只傳給長子的媳婦﹐這上百年代代相傳直到我母親手上。後來﹐她離家出


走的事﹐想妳多少有所聽聞﹔她帶走了一切值錢的東西﹐唯獨留下它﹐說是要留給我


未來的媳婦。她跟那個美國大兵走後﹐我爸便不時對著那塊龍鳳玉珮發愣﹐大概是憑


弔他與媽的那一段愛情罷。所以﹐當爸爸說要把那玉珮贈與妳時﹐是否也意味著他早


已將妳視為是他的媳婦了呢?事過境遷﹐從妳口中說出爸的決定﹐我還是大大的被撼


動了。


上個月﹐當我得知任務就快結束﹐忙不迭想打電話通知妳這個喜訊﹐結果好像妳


不在實驗室裡﹐據接聽的那個人說妳去幫教授代課了?接電話的那個男生好像蠻好的


﹐是妳的同學罷...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後﹐便不斷追問我跟妳的事﹐他很在乎妳﹐


對不?而我竟然如此底自私﹐說我已然無法離開妳﹐我是不是太過份了呢?


妳怪我也好﹐不怪我也罷。我就要回臺灣了﹐且讓我以一顆真愛與懺悔的心跟妳


告白。阿美﹐我是真的愛妳!一開始我就愛上妳...


 


再也看不下去了﹐掩卷看窗外﹐思緒慢慢地飛遠﹐腦海裡浮現起大文豪泰戈爾的


一首詩:


穿過死亡之門


超越年代的陳舊道路到我這裡來


雖則夢想褪色 希望幻滅


歲月集成的果實爛掉


但我是永恆的真理 


你將一再會見我


在你此岸渡向彼岸的生命航程中


......


徜徉在思念的天空裡﹐鋼鐵之翼化做無限柔情﹐其翼若垂天之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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