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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天空也傷心*一塊錢可以買什麼
作者: 湛藍香氣〃惡魔坊〃 日期: 2004.10.25  天氣:  心情:

阿蓮請阿石婆幫自己把頭髮剪過,指甲也特別修過,看起來算是乾淨清爽了些。


第二天,新阿爸就來看阿蓮了,新阿爸長得矮矮胖胖的,穿著襯衫西褲,腳穿皮鞋,看起來有點派頭。可是他好像不愛說話,只禮貌地寒喧了幾句,然後給了阿蓮一個紅包之後就走了。當然,這就表示當養女的事情已經成定局了。


阿蓮把紅包交給阿爸,說她用不到錢,不如給媽媽買藥,阿爸聽了又紅了眼睛。


阿蓮也拼命地告訴自己要聽阿爸的話,阿爸是為了阿蓮好,為了全家好,才把自己賣給人當養女。賣給別人不見得不好,說不定會過著餐餐吃白米飯的日子。雖然心中這麼想,但眼淚卻總是不聽話,三不五時地便流了下來。


聽到阿蓮要去當養女,阿弟牯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還直問阿爸,養女是不是跟養牛一樣?結果阿爸一巴掌打去,換來阿弟牯哇哇大哭。阿桃比較大了,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今天也變得特別乖,吃完晚飯之後,自己就乖乖地去洗碗,因為只要阿蓮不在家,以後這些原本是阿蓮做的事情,就全要給阿桃做了。


這是阿蓮住在家裡的最後一夜,阿蓮一點睡意也沒有。阿桃本來說好要陪阿蓮聊一整晚的,沒想到頭在碰到枕頭,就忍不住睡著了。睡著了也好,反正阿蓮並不想講話,該講的都講完了,而且大家都累了,明天還有事要忙呢。想到阿桃年紀小小,就要擔負這麼多家事,阿蓮心中覺得十分不忍,但現實的無奈,卻要讓她毫無辦法。


阿蓮兩眼茫然地望著天花板,讓思緒伴著窗外地月光一起發散。


忽然間,阿蓮發現一個影子在窗邊閃動,轉頭一看,一隻好大的草蜢仔站在窗口。阿蓮仔細地看著草蜢仔,發現它整隻都是青的,而且還被月光映得亮光光的,跟牛牯說得一樣,是「禾蝦」。


「是阿公嗎?」阿蓮興奮地坐了起來。


「阿公?」


阿蓮輕輕地叫了一聲,禾蝦卻動也不動,好像在看著她,又好像在看別的地方。


「阿公,你現在在天上過得好嗎?阿蓮好想阿公啊!」


阿蓮把臉靠得近近地看著禾蝦,禾蝦依舊動也不動。阿蓮把臉貼過去,看看禾蝦會不會像阿公一樣,用手摸摸她的臉,但禾蝦沒有,只是退開了兩步。阿蓮想伸手摸摸禾蝦的頭,禾蝦猛地跳了起來,把阿蓮嚇了一跳。禾蝦一跳,跳到阿蓮的枕頭上,然後又是動也不動。阿蓮看著禾蝦,靜靜地躺下,頭枕在禾蝦邊,對著禾蝦,開始輕聲細語了起來。


「昨天阿蓮有吃到豬脖子肉耶,滑滑地好好吃喔!阿公最喜歡吃豬脖子了,不知道天上有沒有豬脖子肉可以吃?如果昨天阿公在的話,就可以和阿蓮一起吃了。阿公不知道知不知道,阿蓮要被送去當養女了,如果知道的話,阿公一定不會肯的吧?」


阿蓮有好多的話想向阿公說,她說其實她不想去台北,寧願窮一點也沒關係,阿爸不養她沒關係,她可以學牛牯一樣每天去挖地瓜吃,這樣阿爸賺的錢就可以全部都給媽媽看病,只要阿爸不要把她送去當養女,做什麼都可以。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阿爸的收入根本就不夠,如果自己不去當養女的話,家裡就沒錢給媽媽看病,媽媽的病就不會好,這樣即使自己留在家裡,心裡也是會不安的。


「對了,阿公不是已經在天上了嗎?那就是神仙了。可不可以變好多好多錢出來?這樣阿蓮就可以一直待在這裡了。但是這也是不可能的吧?如果可以的話,那家裡有死人的人,不就每個都當大富翁了……


禾蝦一動也不動,像是靜靜地聽著阿蓮在說話。阿蓮說得累了,便閉起眼睛,喃喃地唸著:「月光光,秀才郎。琵琶馬,過蓮塘。蓮塘背,種菲菜,菲菜花,結親家……


這是阿公教阿蓮背的童謠,每次阿蓮背給阿公聽的時候,阿公總是笑得合不攏嘴。


阿蓮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念著,她看著阿爸和阿弟牯熟睡的臉,想到家裡本來有六個人,現在一下子少了三個,阿爸、阿桃和阿弟牯三個人不知道日子要怎麼過?阿弟牯年紀還這麼小,是不是以後家裡的事情也要他做呢?阿蓮一便又一遍地想著,想著想著也睡著了。


天亮了,阿蓮從夢中驚醒,一起床便急著要找那隻禾蝦,但禾蝦早已不知道跑那兒去了。


看看天色還沒有亮,阿蓮沒時間多想,趕快把阿桃叫起來,在天亮之前,阿蓮要先去挑水,挑完水之後,再去洗衫。不管阿蓮做什麼事,阿桃都緊緊地跟著,因為從明天開始,這些就都是阿桃的工作了。


阿蓮走到門口,看到矮籬,看到常去玩的地方,看到常用的東西,看到自己躲起來的地方,看到所有自己熟悉的物器,心裡面都透出一陣陣的酸。不過阿蓮已經決定,不可以再哭,因為阿公說:「愛哭的孩子長不大。」


阿蓮打理好所有的事情之後,便跟著阿爸去看媽媽。


媽媽的身體還很虛弱,連床都起不了,一見阿蓮,眼淚便掉了出來。阿蓮看著媽媽蒼白的臉,也是一陣難過,扁著嘴,一句話哽在喉頭,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阿蓮,來。」


阿蓮站到床邊,媽媽輕輕撫著她的頭髮,嘴角帶著笑容,眼淚卻止不住地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媽媽不在家裡這段時間,阿蓮辛苦了。」


「不會啊,阿蓮能夠幫媽媽的忙,覺得很高興。」


媽媽從懷裡拿出一只平安符,拉起阿蓮的手,放在她的手心上,然後告訴阿蓮:「媽媽對不起妳,是媽媽不好,沒把身子顧好,才讓妳去當人家的養女。其實我這破爛身體,就算是死了,也沒關係的,卻拖累了妳。」


「媽媽千萬不要這麼說,阿蓮是心甘情願的,到了台北,阿蓮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媽媽聽了,含著淚點點頭。


「聽說對方是個有錢人家,到那裡去不會挨餓受凍。妳去到人家家裡,一定要乖乖聽話,好好做事,將來找一個好人家嫁了。將來媽媽如果身體好了,一定會找時間去台北看妳。」


媽媽緊緊抱著阿蓮說:「媽媽的心肝,媽媽是多麼不捨得阿蓮啊!」


阿蓮再也忍不住,母女緊抱著痛哭成一團,一旁的阿爸和阿桃也已淚流滿面,阿弟牯看大家都哭成那個樣子,也哇哇地跟著哭了起來。


向媽媽道別之後,阿蓮回家收拾行李。


阿桃把自己最心愛的沙包娃娃送給阿蓮,那是媽媽用剪剩的碎布做的。當初做好的時候,兩姊妹還為了爭這個娃娃吵翻了天,因為碎布太少,所以也做不出第二個娃娃,媽媽只好叫阿蓮把娃娃讓給妹妹。現在阿桃把娃娃送給阿蓮,阿蓮十分歡喜,因為上面不但有阿桃的心意,也有媽媽的味道。


剛整理好東西出來,新爸爸已經到了,這是阿蓮第二次看到新爸爸。這個時候,阿蓮也不禁緊張了起來。


「到底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的呢?」阿蓮在心裡想著。


這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讓阿蓮感到一陣手忙腳亂,她還來不及跟牛牯道謝,來不及跟阿鳳說再見,就搭上往新竹的巴士,走了。


臨走前,阿爸把紅包還給阿蓮。


阿蓮本來不想收,但阿爸卻執意要阿蓮收下,並且說:「這本來就是妳的,收下吧,也許哪一天用得著。」


阿蓮收下錢,上了車,車開動了,北埔也漸漸地遠了。


阿蓮看著新阿爸,新阿爸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對她笑了笑,便自顧自地望著窗外。離開一個熟悉的地方,到另一個不熟悉的地方,阿蓮的心裡覺得有點惶恐,她偷偷掀開紅包的一角,看到裡面放的是一塊錢的紙鈔。


為了不讓自己那麼害怕,阿蓮故意讓自己去想,一塊錢可以買些什麼東西?


可以買一碗麵,或是一瓶菊花小汽水。但如果把它分成一角一角的,一角錢可以買一支清冰或是麥芽糖,這樣一元就可以買十支麥芽糖了;二角可以買一串仙楂或一支棉花糖;五角可以吃一碗豆花,也可以買一整包豆干。


「如果我想喝汽水,就沒辦法吃別的東西了。如果買了一包豆干,還可以買一支清冰、一串仙楂、一支麥芽糖,這樣不但可以吃得很飽,還有一角可以存下來呢。已經有多久沒吃飽了呢?如果能吃飽個一次的話,不知道有多好?可是,如果我先存個五角的話,那只吃一支清冰、一串仙楂再加上……


阿蓮新奇地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一面隨著車子搖動,一面在心裡不斷地組合著,看怎麼樣的組合可以讓她吃得最飽。想著想著,阿蓮就這麼在車上睡著了,等到新阿爸叫她起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昏黃了。


新阿爸的家在台北的大街上,大街很漂亮,沿路都有路燈照著,跟北埔一到晚上就一片漆黑的狀況完全不同。


阿蓮跟著新阿爸走著,走到家裡的時候,她發現,她在車上想的實在是白想了,因為新阿爸家是開雜貨店的,她一走進家裡,就被花花綠綠的零食和食物給包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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