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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16:水仙玉牌
作者: 小田真柏 日期: 2024.06.03  天氣:  心情:
林雅強坐在屋簷下的長板凳,仰著頭看天空發呆,讓溫暖的陽光搔抓他臉龐頸項肌膚,享受微風輕拂的感覺。屋主種的薄荷葉、迷迭香及玫瑰,香氣十足,他聞著便覺得有些飄飄然。脖子上繫著粉紅色蝴蝶結的波斯貓,在草地上抬腿埋首清裡自己的毛髮,此起彼落吱喳叫的麻雀不把她當回事,在草皮上蹦蹦跳跳地啄食。波斯貓原來只是佯裝不在意,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起身追逐撲擊,沒想真讓她捉到一隻小麻雀。雛鳥嚇得只剩半條命,再也飛不起來。

主人雲震宇看見小鳥的屍體,先是臭罵波斯貓一頓,把牠趕進屋,雙手捧起仍有餘息的麻雀放置圍牆上,回頭對林雅強無奈地說:「沒辦法,獵殺是貓的天性,我成天跟在牠後頭撿小鳥、金龜子和蟑螂的屍體。」他接著說,波斯貓瑪莉白天除了在花園裡曬太陽玩耍,偶爾會沿著圍牆出去串門子,傍晚時就會自動回家。萬籟俱寂的夜晚,是牠最活躍的時候,在漆黑的廳室裡,牠會變身為叢林中的狙擊手,假想看不見的敵人,忽而藏匿忽而急奔,在傢俱擺設中玩起攻防的遊戲,卻不會碰倒任何東西。林雅強羨慕地聽著雲震宇描述波斯貓的日常生活,心想自己的貓咪每天僅能挨著落地窗偷得一點陽光,或透過紗窗遙望天空,唯一的朋友就是自己而已。

說著,雲震宇在草地上拿著刷子比手劃腳,他說不久之前他常在這裡練拳,他學習陳氏老架約兩年左右,剛開始很順利,興致高昂每天練兩個小時,到了中後期卻頻頻出現毛病,一下子是少尿,一下子是心痛,交替出現讓他疲於應付,求醫不得其解,問老師和拳友也沒人有相同症狀,唯有停止練拳,那些毛病才不會出現,他只好忍痛割捨。雲震宇遺憾的說,別人都說練太極拳可養生健身,到他這裡卻不是這麼一回事啊;他原想以太極拳為輔,研讀老莊之道,為生命尋找道理以駕馭人生,這習拳之順逆與苦樂恰好是一記棒喝,告訴自己人生果然不簡單。林雅強想起他中堂掛的字畫;也想起一個人,和雲震宇同樣對新事物常有止不住的好奇心,總能在生活中發揮創意自得其樂。

他倆約好中午一點見面,林雅強抵達時雲震宇正在庭園裡刷洗魚缸,讓他一人進屋上樓裝設電腦主機。林雅強很快搞定,趕緊下樓走出屋子,雲震宇卻依然在大太陽底下奮力刷洗五個早期醃漬鹹菜用寬口大甕。他說再一下就好,讓林雅強坐在屋前等他,沒想到這一等就超過半個小時。林雅強並不在意等候,他向來喜歡閒坐發呆,無論何處據得一方畸零地,他便能坐下或遠望或放空消磨好長時間。

洗完魚缸後,雲震宇偕他進屋,一樣泡了普洱茶招待他,這回是老六安,林雅強不懂品茶,喝得很是尷尬。雲震宇還沒吃午餐,坐在他對面正吃飯,林雅強望著紙便當盒油膩的內容物,心想雲震宇擁有一屋子精緻美感的物件和好茶,對正餐卻不太講究啊。雲震宇邊吃邊和他聊,上回經他和邱韻吉教誨之後,他重新檢視自己所有的玉器,每晚就著白光燈疲累至睜不開眼,日日如此達十多天。看來自己吃藥是八九不離十了,但那幫朋友全矢口否認,也不讓他退貨,所以他現在正找律師計議寄發存證信函。

林雅強不太能對他說得出口,古玉買賣憑的是買家眼力及道行,鮮見退貨之事,更別提訴諸法律了。所以買錯東西才被稱為「繳學費」或「吃藥」,吃虧上當只能往肚裡吞。況且現在的生意人很聰明,只從旁提示或誤導,不會向客人直接斷代;縱然告訴你物件朝代,再回頭爭論,沒有白紙黑字,誰曉得他當初同你說了甚麼。長久以來,在市場上流通的古玉,真假、年代理解和認識,各家觀點和結論各有不同,大概可以分成兩個圈子,一個圈子玩的是真品,另個圈子則專門玩假的,各彈各的調,但到底誰真誰假,沒有人或機構肯出面定奪。而且,不管哪個圈子必定都會有仿件,專玩假的圈子也不盡然沒有真品。
  
由於雲震宇付出的學費過於昂貴,林雅強覺得不妨讓他放手一搏,或有討回些許款項的可能,便忍住沒有出言阻止他。

「你今天有帶玉來嗎?」雲震宇吃完午餐,精神奕奕地問林雅強。

「您沒事先說,我就沒帶出來了。要看玉的話,找邱先生會比較適合。」林雅強事先以為他今天看見的雲震宇會是灰頭土臉的頹喪樣,現在看來不僅精神很好,竟然還對玉器有興趣。

「原本以為在古玉圈子我算是歲數較少的,認識你和邱先生才知道還有更年輕的人在玩玉。」

「呵,在玉市裡還有廿出頭的,我們算叔叔輩了。」林雅強說的是實情,江山代有朝人出,現代網路資訊發達,玉市裡不乏腦筋動得快的年輕人,做起生意比老江湖更麻利。不過,大部分是和邱韻吉一樣接手家傳事業,能夠空手起家做古玉生意的不多。

「愛玉人出門都會帶件玉,你今天沒有嗎?」雲震宇其實看見林雅強脖子上的結繩,才窮追不捨的問。

「這件啊,您看不上眼的。」林雅強取下項鍊,遞給雲震宇,是一塊長約三公分的迷你小玉牌。古玉收藏多崇尚皇室貴族之物,一則品項精美藝術性高,一則有人迷信擁有官宦人家遺物可增添運勢。林雅強總反其道而行,偏愛民間樸拙之美,敝帚自珍。這件玉牌質地只能稱普通,顏色有些死白,乍看還覺得髒兮兮的;雕工也不精緻,頂端飾雲紋刀工潦草;背面完全素白,正面則簡單陰刻一株水仙亭亭玉立。唯風化皮殼厚實,或因年代久遠,斑斑駁駁的表面看起來並不礙眼,反而別具滄桑意;林雅強帶在身上一陣子,原本乾巴巴的玉體愈見晶瑩通透,水盈盈地惹人憐愛。水仙於中國文學中多寄予美好情意,明代《長物誌》稱水仙「雅蒜」,引申為風雅之客;宋朝黃庭堅詩詠水仙「凌波仙子」。藉水仙之寓意,林雅強猜想此件玉牌在清朝時應是佩掛於以雅士自居的窮書生身上,也可能是年輕小伙子送給仙女般情人的禮物。

林雅強在台南服兵役時,常利用半天或一日榮譽假騎自行車在市區晃蕩,擁有台灣歷史古都之稱的台南市,在他眼中是絕佳淘寶之地,他目前收藏的玉器部分來自當兵期間的搜括。這件水仙玉牌即是他在億載金城附近的西餐廳,以伍佰元購得。不久之前,玉友曾出價三萬,已超過台灣市場行情價,因玉牌對林雅強存在著紀念性,他堅持不肯出讓。

「我以為你身上會帶高古玉。」雲震宇有些失望,很快地就把小玉牌遞還給林雅強。 
  
「老實說,我的收藏裡沒有高古玉。」林雅強據實以告。

「不玩高古,哪能稱玩玉?」雲震宇話說得快。

「是啊,所以我很少說自己玩古玉,多是說老件。」林雅強不以為意,類似的話他早聽過千百次了。

中國古代自宋朝開始才有民間玩玉,夏商周至漢代,是皇玉階段,只有王室或上層社會才能擁有和佩戴玉器。史前是帶有神祕色彩的巫玉階段,玉器是當時巫師與神靈溝通專用,領袖亦將玉器視為彰顯自己權力的表徵。說到底,玉器是當時社會階層化的結果或工具。在古玉圈子裡,也見得到階層化縮影,撇開真仿與否,玩的朝代愈早,在圈子裡姿態就愈高,說話的嗓門就愈大;只玩宋元明清件的林雅強在他們眼中只是跑龍套的無名小卒。邱韻吉每次邀他去玉友們家裡走動或參加聚會,他總是推辭再三。對玉學胸無大志的他,喜歡關起門來獨自品味玉石的自然而然之美,或者構思它們身上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摩挲親膩回想與他們相遇的時光,無心和他人比較高下。

告辭雲震宇之後,林雅強騎摩托車回程。他想起雲震宇聽見他沒有高古收藏之後起死回生重燃希望的神情,料想他可能會找人重新鑑定。這麼大的一棟房子,各類文物實在太多了,白天陽光照進室內, 每個角落一覽無遺,四處都是一層厚厚的灰塵。林雅強剛在屋子裡,有種不忍目睹的心情,似窺見屋主的落寞與焦躁不安,企圖在新、舊時代物質及文明當中尋找歸屬感。人幾乎被淹沒在林林總總的物品之中,不知雲震宇是否滿意如此的生活樣態,或者還在嘗試與開發的階段,畢竟這麼年輕退休,落寞心理及不適應可以想見。

周遭的人們,包括他一直習慣「加法」的生活,為自己添綴物質與非物質物事;無關貪婪人性,掠奪與填補的背後,可能是對赤貧與空虛的恐懼不安,藉壅塞來壯大自己,如同暗夜吹口哨。這是很危險的,隨著時間越來越長,物事的繁盛多餘,人們逐漸遺忘自己,取下「加法」的外在物,自己即成為一個「零」,甚麼都不像,甚麼都不是了。 不足與孤單又何妨,林雅強忽然覺得,不管生活或心靈,應當留下一隅空白之地,寂寞哀傷也好,茫然恐懼也是,他覺得感受那些的同時,才是自己真切存活於世界的時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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