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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雪之星〃
作者: Chun	日期: 2007.07.25　　天氣: 　心情:

我裹著一件新買的毛皮大衣，瑟縮在庭院的大樹下。

耀眼的白雪，就這麼在我面前毫不保留地恣意下著。要不是為了眼前的這個男孩，我才不會待在這樣冰冷的天氣裡，像白癡一樣受凍呢！

而他，我的哥哥雪彥，獨自一個人在狂風暴雪中蓋雪屋，他總是夢想著自己能夠當一個雪中的獵人，像戰士一般的在雪中求生。

「哥哥……我們回屋裡去了好不好？」我疲乏地問著，他在這裡大概已經花費了一個下午，又冷又渴，哥哥卻始終不離開這庭院。

「雪妍……再一下啦！快好了，快好了！」哥哥仍然握著雪花，朝著雪堆蓋上去。

其實我真的不太了解哥哥，他就好像雪之子，一天沒有下雪，他就得難過一次，他用他的方式去改造雪。雪對他來說，就好像一位朋友，抑或是他的一切。

可是我不喜歡下雪，我總覺得，它有一天會帶走哥哥，永遠永遠地帶走他。

想到這，我不禁顫抖了一下，不可能的，誰也不能夠從我身邊帶走哥哥，我唯一摯愛的哥哥。

「大功告成！！」哥哥的猛一驚呼，著實地嚇了我一大跳。
「小妹，妳快來看！」哥哥撲進那一間小雪屋，彷彿這是他一生中難得一見的奇觀。

我隨後步入其中，也跟著驚呼一番，哇－－哥哥的身手真不是蓋的，又美觀又整齊，哥哥果然是很用心在建造！

哥哥帶著怪異的笑容，奔出小屋，不久，就看見他提著一大袋子的日常用品，又急急忙忙地跺回來。

難不成他想住在這裡？當一個真正的雪中獵人！

「雪妍！這裡是我們的秘密喔！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哥哥把食指緊貼在唇上，對我眨眨眼！

我睜大眼睛直點頭，抓起哥哥的袋子，把東西擺放在屋裡的每個角落，嘻嘻－－我暗自喜悅著，以後，這裡就是我和哥哥的雪屋，只屬於我和哥哥！

哥哥，我在心中碰澎湃地喊著，哥哥，你不會離開我對吧？哥哥！永遠不會的，對吧！

「雪妍！我們回家吧！」哥哥依依不捨地撫著雪屋，「再不回去媽媽會擔心的！」他牽起我的小手。

「嗯……哥哥我們明天再來！」我們踏著輕快的腳步飛奔在雪地上。
雪彥、雪妍……雪之子、雪之女，他們不會分開的。雪兒啊！若是你要帶走哥哥，也一起將我帶去吧！只要和哥哥在一起，我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可以了……，哥哥……。

我突然被舉起來。哥哥抱起我，歡喜地在雪中轉圈，兩個人就這麼撲倒在雪中玩鬧。雪兒啊！你就成全我的心願吧！

「妹妹，妹妹，我來世要當雪，當雪！」哥哥一邊笑，一邊叫著，彷彿是在對天地放話，而不是只告訴我一人。

忽然，雪花片片落下，落在哥哥臉上，白白的。咦？雪兒？又下起雪來了？難道……。

我起身抱住哥哥，眼淚卻無緣無故的掉下。「哥哥，我也要，我也要當雪，和哥哥一起，和哥哥一起！」我不是在對哥哥說，而是在對雪說。
又落下雪片，但這次，是憤怒的暴風雪，哥哥一把摟住我，轉身奔入家裡，暖暖的溫度包圍著我。

「妹妹，妳怎麼哭了？」哥哥捲起袖口，為我拭去淚水。哥哥不懂，雪不答應我，因為雪只能一個人當，我不能，我不能！

那時我才五歲，卻已經明確的知道哥哥與雪的關係，雪會帶走哥哥。但是這件事，卻在我長大之後忘的一乾二淨。

後來，我們全家又搬回臺灣，在南部屏東的家。從那之後，我沒有再看過雪，直到……。

第二次看到雪時，是在國中一年級的時候。

那次，是和哥哥的同學一起去山上郊遊。

照理說，臺灣的溫暖天氣一般來說是不會下雪的，尤其是熱死人的南部，當然是百分之百不可能！可是那夜，我看到了，是雪，在召喚哥哥！

那天是溫暖的好天氣，已經是高中二年級的哥哥，抓著我朝向墾丁公園邁去。幾個人就這麼在那裡野餐了起來，大家談笑生風，哥哥卻一直唸唸有詞的說，他想看雪。

「妹妹，我已經好久沒看到雪了，真希望今天下雪！」哥哥望著山的另一頭，眼光裡閃爍著期待！

「嗯……嗯……但是哥哥，這裡是不太可能下雪的！」我玩弄著自己一頭烏黑的長髮。

「妹妹，要是下了，我們又可以蓋雪屋啦！」哥哥始終還不忘美國山上的雪。

「嗯……對啊……」我隨便敷衍地回他一句話，我最不喜歡下雪，會帶走哥哥的雪！

那天晚上，哥哥翻來覆去睡不著，口裡直叫著雪，哥哥，雪那麼重要嗎？不久，我還是禁不住地睡著了。

發現哥哥從睡袋裡消失的時候，是在好幾個小時之後。我搖搖晃晃地走向帳蓬外，看到哥哥眼裡閃爍著喜悅，直直地站在崖邊，漫不經心地走在崖壁旁，一邊，竟下著細細的雪。

「哥哥！」我奔向他，搖動著他，他卻甩開我，向崖邊步去。
「哥哥！哥哥！」說那時遲，那時快，我一把抓住哥哥的腰，他的一半腳早已暴露在萬丈深淵。

雪變大了，直往我身上撲來，看的出來，這雪必定是衝著我來的！

哥哥愕然驚醒，抱住我號啕大哭，「別這樣！別這樣！雪妍妳快走！」哥哥一個人被捲入雪暴中，卻殘留著悲哀的啜泣聲。

「哥哥！哥哥！」我跪在崖邊，一會兒哭，一會兒睡，最後，我昏迷在那兒，等待著哥哥，哥哥……。

睜開雙眼，我被哥哥的朋友們團團圍住。「雪彥呢？」這是我醒來他們問我的第一句話。

「哥……哥……。」我無力地喚著，衝出帳蓬哭泣。卻被一聲神秘的叫喚掠住。

「妹……妹……雪妍！」哥哥像兔子一般地躍到我面前，一邊嘻笑著。

「哥哥！」我投入他的懷中，歇斯底里的哭了起來。

「噹噹噹！妳看這是什麼？」哥哥手裡提著一個小袋子。

「咦？」我小心翼翼地拆開它。裡面是一條鍊子。是時下最流行的銀白色鍊子－－雪鍊！我將它摔在地上，我不要雪，世上我最恨雪！

「妹妹？！」哥哥拾起鍊子，不解的望著我。然後，他為我戴上！

「不要！」我撇開哥哥的手，將雪鍊舉起，準備讓它永遠消失，「別這樣！」哥哥用著和昨晚一樣的哀求語氣，把我的手攔阻下來。「哥哥和妳都是雪啊！我們都是啊！」哥哥仍然溫柔地為我戴上，這次，我只有流淚。

我永遠逃不出雪，雪要哥哥，它要帶走哥哥，卻再度地被我阻止，我想，雪一定恨我，非常恨我！

哥哥，我代替你到雪那兒去，但求你別死！不要被雪帶走了！哥哥……！

我二十歲那年，哥哥藉由相親結婚了，他們還打算去美國渡假，去看雪！

「哥哥，一路小心啊！」我遞上我熬夜編織的鍊子，上面繡著"雪妍"，我想，也許這樣可以減少雪對哥哥的傷害，至少讓他活下去也好！我為他戴上鍊子，含著淚。

我是那麼的喜歡哥哥，而如今，他有了妻子，我只能將這份喜歡，藏在心裡的最深處，哥哥……，哥哥……。

「幹麻？」哥哥微笑地說：「只去兩、三個月，又不是永遠不回來！」哥哥擁住我，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哥哥的味道，哥哥的溫度，我都得好好記下才行。以後，就不能如此親密的在一起了，再見，哥哥！

我目送著哥哥上飛機，天空一陣雷聲，下起了雪暴！

沒有人看到雪，因為它衝著我，只有哥哥看的到。我瞄到哥哥在飛機上用他充滿血絲的眼睛看我，他也知道了，我和雪的深仇大恨，真的是如此的深！我舉起雪鍊，在雪暴裡站立著，哥哥，用你的力量，幫助我，哥哥！

哥哥……！在我心裡沸騰的叫喚時，飛機起飛了，雪衝擊著飛機，但只有哥哥和我知道，哥哥隔著窗戶看著我，隨後，他拿起我送他的鍊子，放在胸口，哥哥……哥哥……！

雪在那一瞬間停止了，飛機也忽然消失了。爸媽緊緊地抓著我，「雪妍，飛機在20分鐘前就走了！雪妍！」他們說著，只留下我一臉的訝異，哥哥……，雪……雪……，我全身顫抖著，隨著爸媽回到家中，我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也不睡，就這麼呆呆的凝視著窗戶，突然，一聲電話聲喚醒我的所有思緒，是哥哥！

「妹妹！妳要不要來美國玩！我們已經打算在這定居了！」哥哥雀躍地說，我甚至可以想像他現在快樂的模樣。

「這個……」我支吾其詞的不知如何是好。

「而且……下雪了……」哥哥的聲音突然變得迷離，他一定又凝望起窗外的雪了。

雪，又是雪！糟了！我得趕緊去才行！雪，它終於打算要帶走哥哥了！不可以！我在心裡憤怒地叫道。

「來吧！雪妍！記得我們的雪屋嗎？它還在喔！」哥哥的音調愈來愈高亢。

「哥哥……」我突然熱淚盈眶，想到那小小的雪屋，那只屬於我們的雪屋，哥哥！那是我們唯一可以回味的東西，你知道嗎？

「雪妍……妳別哭……哥哥會永遠陪著妳的！別哭！」哥哥溫柔地說，更讓我傷心。

「蜜月旅行過的怎麼樣？」我拭去臉上滿滿的淚水，想起我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嫂嫂－－小恬。

「小恬啊……我們……過的不是很好……」哥哥的話似乎有些失落。
「怎麼會呢？一個月的蜜月旅行就受不了？小恬姊人還不錯不是嗎？」我訝異的問，因為至少小恬也是哥哥千挑萬選才決定的妻子啊！

「她不喜歡雪！她說她恨銀白色的雪……」原來是因為哥哥喜歡的雪！

「我知道了！我會去的！」我爽快的說，雖然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
嘟嘟……嘟嘟……，電話突然被掛斷了，我的心也隨之顫慄了一下。這種感覺是雪吧！是雪……，好冷……好冷！我又瑟縮在房間的角落，好冷喔！哥哥……。

下了飛機，我開始找尋哥哥的蹤影。

「嗨－－雪妍！」哥哥宏亮的聲音響徹機場的每個角落，隨聲音尋去，果然是我摯愛的哥哥！他沒變！哥哥！

「哥哥！」我投入哥哥溫暖的懷中。

「妳看妳看！下雪了！」哥哥興奮地跑出機場。

我深吸一口氣，害怕地瞄了一眼雪，果然，只要有我在，那絕對不會是細細的小雪，而是－－暴風雪！！我顫慄的走向哥哥，因為我知道，"它"就是想在我面前劫去哥哥，它只想讓我了解－－哥哥是世上唯一有資格接任它位子的人。而我，就只會是一個妄想。

「妹妹！妳看雪……它好像來迎接妳下飛機一樣！」哥哥還是癡癡地望著那雪，即使那是多麼狂怒的雪。

「哥哥……」我抓住了他。

「雪妍……妳看……雪屋……」哥哥突然訝異地指著正前方。我隨之看去。

雪屋？是……是……是雪屋！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個小雪屋，居然駐足在飛機場門口！？

哥哥高興地奔向它，牽著我的手。

「雪研！那是我們的小雪屋！快點啊！快啊！」

「哥哥！它怎麼會在這裡？雪屋應該在山上的別墅後面啊！」

「咦……」哥哥停下了腳步，「對啊……它怎麼？啊！？」哥哥驚叫一聲，我回頭看，我們竟然已身處在山上的別墅後。

「怎麼可能……我們竟然……在山上？」我又抖動了一下，寒風刺骨，我沒忘記這裡就是哥哥當初許願的地方，相對的，這裡一定也就愈危險！是雪……，又是雪搞的鬼，它到底要做什麼？讓我和哥哥做死前的告別？

「哈哈！也好啊！省得我們多走點路！」哥哥微笑以對。

我下意識的躲遠了雪屋，那兒有一種另人顫慄的寒風，雪的棲身之地！

「妹妹……妳來啊！」哥哥走進去。無視於我臉上的恐懼。

「妳們在做什麼？」一句冷冷的女性聲音，阻止了哥哥離去的背影。是嫂嫂小恬！

「小恬姊……打擾了……我來玩幾天！」我禮貌的客套幾句。

她依然是那張冷冷的臉。「喔……雪妍……我勸妳快回臺灣去，這裡的雪……」她的話被哥哥憤怒的眼神打斷。

「妳叫我妹妹回去是什麼意思？」哥哥抓住她的衣領，「妳有什麼資格叫她回去？」哥哥甩了她一巴掌。

「你……你竟然打我？」小恬飄曳的長髮落在雪地上，悲痛的眼神直直地望著哥哥。

「哥哥，別打她了！」我摀住哥哥的雙眼，「我先帶小恬姊回屋去！」我牽起她往別墅奔逃，不是我不幫哥哥，但是……，我相信小恬也一定是受到了同樣的襲擊－－雪的詛咒！

小恬整個人呆呆的坐著，她不知道該做什麼，她好像很失落。

「雪妍……」她沒有哭，只有默默的泣……，「妳知道嗎？我每天晚上都看到它……」我慢慢地把眼光移向她。

「至從我來了以後……每天晚上都下暴風雪，然後……」她摀住了眼睛，「然後……雪彥總是會站在那雪中……笑……」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感覺好像要崩潰一樣的痛楚。

「雪……妳哥哥常常被雪捲下懸崖……我每次去救他，那雪就會像瘋子似的襲擊我……它還會……那雪，還會笑！」我看見她的顫慄。她一定不知道我曾經也是這樣渡過。

「恬姊……」我抱住她痛哭，她一定也很愛哥哥的，她一定也不希望他走，所以才會受到雪的襲擊。

「嗚……嗚……我不要，那種恐怖的冷……在每晚都會響起……好冷……好冷！」她尖叫著。

「別擔心……不要怕，小恬姊，我在，有我雪妍在啊！」

「妹妹……帶我離開這裡，我不要死！雪想讓我死！它要讓我死！」她仍是悽厲的叫。

「小恬姊……」我撫慰她顫抖的肩頭，她是那樣的無助！那樣的不知所措，這都是因為，哥哥愛雪！

　

愈接近傍晚，小恬的那張臉就愈恐懼。我雖然也害怕，但是為了哥哥……，為了哥哥……，我可以拋棄我所有的懼怕，為了哥哥。

雪又一如往常的下著，小恬的眼中佈滿了血絲。

暴風雪！事情完全照我意料的行進！然後，哥哥出現在雪中！就像小恬所說的，他真的在笑！

「接下來他要掉下懸崖了……」小恬顫抖著。

「小恬姊！在這裡不要動！我去救哥哥！」我壓制著小恬焦慮的害怕。

她沒有回答，而我衝出了家門向懸崖奔去。

「哥哥！哥哥！」

「啊－－－」我聽到小恬的慘叫聲，連忙轉頭望去。

小恬也奔跑著，只是她流著淚。

「我要離開這地方！我要離開這地方！」她驚慌地跑。

「小恬！快回屋裡去啊！」我勸阻。

「啊－－」突然又是一聲尖叫，動天地，泣鬼神。悽厲的讓人哭泣。是小恬的叫聲，我看見她被捲入雪暴中，然後摔下懸崖。

「小恬姊－－－」

我彷彿聽到雪隱約的邪笑，晃盪在天地之間。

「哥哥！哥哥！」我轉身奔向哥哥，他正被雪包圍在崖壁邊。

「啊－－－雪妍！！」哥哥叫了一聲，像自由落體一樣，也朝著懸崖筆直地下墜。雖然僅只幾秒，但我看到哥哥對我笑。好燦爛，因為天地成全了他這一輩子唯一的願望－－當雪。

哥哥……，這就已經足夠了……，你能夠對我笑，就足夠了。淚水爬滿我的臉，雪暴中我已經放棄了所有活下去的希望，在這一刻，化為一個－－我要跟哥哥一起去……。

雪舉起了我，我感覺到自己正在上升，隨後又墜落。

哥哥，我們的誓言，你還記得嗎？一起當雪。

我閉起雙眼，看到我和哥哥在雪地上翻滾，那五歲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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