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只有院子
──何培鈞以文創再造小鎮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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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拔 800 公尺的山上，兩個 6 年級生展開了一場夢想的追尋與實踐的驚奇歷程。因為他們的堅持，美麗的百年傳承終於得以繼續。
偶然的相遇
故事發生在南投竹山大鞍里一個小村莊裡頭的張家古厝；後來，這裡被成為被《天下雜誌》評選為「台灣最美的民宿」的「天空的院子」，而這一切開始於一個偶然。
「19 歲時我在雜草叢生中看到這個荒廢的宅子，當下覺得心酸跟不捨，這樣一座宏偉又莊嚴的古老宅第，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個荒涼的模樣？歲月，究竟是怎麼改變了這裡？」從此，這座宅子成為何培鈞心裡放不下的牽掛，他告訴自己：「有一天，我一定要回到這裡找回失去的生活。」
退伍後，何培鈞所做的第一件事是重回張家古宅，看到廢墟還在，欣喜之餘，想起自己曾許下的承諾；如今既已退伍，也該是採取行動的時候了；何培鈞決定整修這座荒院。
要整修就得知道這座宅院到底是誰的？何培鈞一頭栽進歷史與地理的習題裡，更重要的還有人情這門課。張家古厝四十多年沒人住，也沒人管，他費盡千辛萬苦找到張家分布於台灣各個地方和美國、共同擁有古厝的眾多子孫，何培鈞告訴他們想要買下這裡，但張家子孫意見很多，難以磨合；最終有位老人家說，這麼破舊的宅子，大家也實在不知道能幹嘛，既然這個年輕人說要，那就賣給他吧。
一年多後，他們後悔了。
院子修建完成後，一位從美國回來的張家子孫告訴何培鈞，當年她就在這裡出生，「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會讓祖厝荒廢，看到陌生的你將老屋修整好，我很想感謝你，但說不出口。」這是後話。
買下古宅後，何培鈞找了較他年長 3 歲的表哥古孟偉加入圓夢計畫。表哥是位醫生，不過，內心處最想做的是建築師，這個計畫讓他非常興奮。古孟偉向醫院請假一年，跟何培鈞一起開始了「山居歲月」。表哥說，兩人都沒有真正的建築訓練背景，這座三合院又已如此破舊，實在不知要怎麼開始，「那我們就先住在古厝裡，培養跟它的感情吧。」在荒煙漫草中住下之後，「心裡實在有點怕怕的，因為不知道裡頭到底有什麼。」何培鈞說，例如，不諳古宅聰明的防盗門鎖設計，他們還曾被鎖在屋裡出不來，「我嚇的一直大叫。」
堅持原貌
不過，也因為實際住在裡頭，對房子和附近的環境有了深刻的體會和感情，「我們決定不拆掉重建，也儘可能不改動原來的設計，只做整修。」何培鈞說，這座老宅有台灣百年生活的痕跡，拆掉再蓋新的現代建築，「就找不回失落的文化了。」
古宅所在地佔地 900 坪，拆掉重建或許更有經濟效益，不過，這就跟兩位年輕人尋找老台灣的夢想有落差。何培鈞與古孟偉堅持依老宅原貌整修，不但讓他們在修復的過程中備感辛苦，也使他們面臨資金上的困難。
何培鈞說，家族中除了他的媽媽之外，無人支持這項行動，因此也不可能從家族中得到資源，修復所需資金必須尋求銀行貸款。曾有 11 位不同銀行的放款主管實地考察的結果都投了反對票，他們懷疑，在這個遙遠的山上修復一座古宅到底前途何在？終於，第 12 位上山的某銀行洪經理被打動了，「資金下來的那晚，我跟表哥在山上開心的一晚無法入眠。」
銀行撥款的同時，也是兩人揹負巨額負債的開始。何培鈞與古孟偉必須快馬加鞭，儘速完成修復工作。兩人每天 4 點工作，8 點鐘後，其他工人陸續加入。古宅的牆是竹編抹粗坑石灰，大家都不熟悉這項技術，「但有時我們把批土、石灰、白糨糊和在一起，也能產生相似的觸感效果。」
古宅唯一翻新的是屋瓦，因為大都已經毀損、不堪使用，兩人選擇在情調上非常合於原宅風格的「日本文化瓦」，磚牆則選用長扁堅固的清水磚，保留舊貌。每天專注於修整古宅，日子過得充實而滿足，何培鈞想，人生的夢想啊眼看就要一步一步實現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天，何培鈞的父親突然高燒昏迷送醫急救。何培鈞記得，母親哭倒在醫院大廳，沒跟上來，他一面回頭看著母親，一面急忙跟著病床進入手術室。醫生電擊棒的巨響把何培鈞拉回現實，父親的痛苦與煎熬，讓他崩潰大哭。
手術搶回一命，但父親看不見、說不出、吃不下、動不了，成了植物人。因為父親後續仍要經常回院檢查，包括每周洗腎兩次，古孟偉建議何培鈞住在山下，不要再上山了，因為往返太辛苦，「就讓我們忘了山上的老宅吧。」何培鈞聽了再次大哭：「不，我不要放棄！」他告訴表哥：「我要照顧爸爸，我也要努力把山上的房子經營好。」
何培鈞把父母接到山上的工作宿舍居住。他一樣早上4點開始修建工作，下午幫父親復健。他錄了很多捲錄音帶，講家裡以前發生過的事，推父親散步時，一直放給他聽；每天幫父親洗澡、翻身、換尿布；時間到了就下山洗腎、做檢查，日復一日，突然有一天，爸爸哭喊著「培鈞！培鈞！」這是父親長久以來第一次發出聲音，他能認出兒子了；之後，陸續認出其他家人。
上山一年後，何培鈞的父親拿掉了鼻胃管和氣切管；一年半後，醫生告訴家人，他不用洗腎了。當初勸何培鈞放棄醫療的主治醫生說：「這是奇蹟。」
感謝幫助與資源
在父親逐漸康復的過程中，古宅也修整完成，表哥取名為「天空的院子」，院子要做什麼？有不同的意見。當時附近還沒有任何民宿，地處荒涼，如果院子做民宿，就是要人上山來待個一晚，經營的難度太高了，銀行主管建議，先做餐廳吧，門檻比較低；起碼先讓人願意上山。
但何培鈞心想，這片古宅加上周圍的環境這麼美，如果只是在這裡吃個飯，兩小時的時間怎麼能夠體會？他堅持：「一定要讓客人住在這裡。」
當時，天空的院子的貸款，一個月本息加起來是 6 萬元，何培鈞欠了好幾個月都償還不了；開張第一個月，收入 8 千元，銀行下了最後通牒，再不還款，就要拍賣了。彼時沒有任何人脈的何培鈞簡直急瘋了，除了用盡一切方法做免費的網路廣告外，還用手寫信寄給台灣各個文化局局長，告訴他們「天空的院子」的故事，信中提到，這座古老的院子保留了百年生活與建築文化，外賓來訪時，不妨帶到這裡看看老台灣。何培鈞說，他並不認識這些局長，只是透過 google 查到姓名、地址，就寄出了信，「誰會理我？我一點把握也沒有。」
結果，台北縣、台中市、台南縣市、南投縣、高雄縣市的文化局很快回應。台中市文化局長還打電話來詢問，南投縣文化局長則親自跑到山上來了解狀況，並當場承諾要帶音樂家馬修連恩跟他的樂團來天空的院子住一晚，親自體驗一下台灣百年老宅的風情。
這是「天空的院子」的轉捩點。
馬修連恩住了之後，愛上這裡，決定為這裡製作一張同名專輯，《天空的院子》後來入圍金曲獎。「天空的院子」名聲打響，經營逐漸穩定成長。許多美麗的人生故事陸續在這裡發生，如求婚、家族聚會、日據時代同學的同學會、音樂會、皮影戲、布偶戲…「我把院子當作生活的舞台，文創的基地。」何培鈞說，曾有大企業想請他以院子的模式將各地老房子修建為連鎖民宿，「我想了想，決定回絕，因為我不是為了開連鎖民宿才整修這座古宅，我是真心喜歡這裡，這種喜歡有在地的感情，難以複製。」
院子的貸款還清後，何培鈞創立「小鎮文創」，以院子為核心，結合南投竹山附近的旅遊資源，推出「百年特色小鎮深度五感體驗創新整合服務」，他將荒廢的老山莊改成背包客旅店；把廢棄的茶廠改成旅客服務中心；將置放農具的鐵皮屋改成閱讀中心；他修建古道，協助農民砍掉檳榔樹，改為植草與種樹，在草原上舉辦演唱會，還有了農民市集；他規畫了「幸福腳步便當之旅」；他為竹山的百年打鐵店重新找到定位，鐵店不再只是打菜刀、剪刀，而是打造現代人的幸福承諾，以創意鐵製品爭取企業訂單與遊客消費，沒落的百年老店於是有了生機，也可以提供年輕人在地的就業機會。「文創小鎮」在五月底得到經濟部商業司「創新服務」發展計畫專案獎勵。
這一路走來，除了何培鈞個人的堅持與毅力，他更感謝生命中許多幫助他的貴人，包括支持他的表哥、媽媽和太太。何培鈞說自己是一個學歷、功課都很普通的人，「過去在課堂上，我連坐在前面都不敢，永遠是最後一排的學生。」但他說，像他這樣平凡的人，一旦願意投身夢想，竟然還是有那麼多人願意助他一輩之力，「這個社會真的是溫暖的。」
何培鈞說，他現在常有機會跟年輕人演講，他總是說：「不要停留在抱怨與批判，你看到哪裡不好，就想辦法做點什麼，把它變好。」
↓ 68 年次的何培鈞是「天空的院子」的夢想推手。（彭蕙仙／攝影；下同）
↓ 院子古宅有濃厚的老台灣文化氛圍。
↓ 院子的書房散發思古幽情，桌子是古孟偉與何培鈞從各處蒐集的木製電線桿，再自行裁切釘製而成，上頭還有一個個圓洞。現在已幾乎看不到這種電線桿了。
↓ 院子的幸福便當，用陶器盛裝客家風味食物，再用花布包起來，便於攜帶。
↓院子的房間仍保留竹編的屋頂與牆。
↓半山腰上有個 16 人座的大木桌，方便客人一起用餐，欣賞天空、山谷與老宅之美。天空的院子全部住滿，最多就是容納 16 個人。
↓ 院子翻修的過程。（彭蕙仙／翻拍）
↓ 幽靜的夜晚，院子散發不同的魅力。
↓ 老宅的門鎖別具風情也有聰明的防盗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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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於 2011 年 6 月號《新活水》雜誌，引用請註明出處。
■ 後記
在南投竹山採訪完大禾竹藝的劉文煌老師之後，決定留在竹山。
隨口問了劉老師的同事，晚上可以住哪裡，在她的推薦下，來到了「天空的院子」。非常謝謝劉老師親自開車送我上山住院子。
當天院子正在整修，沒有任何其他的客人，這一晚，我徹底享受了山上的清幽。完全不為採訪而住院子的我，當晚，卻有機會與何培鈞一聊。在取得他與《新活水》雜誌的同意後，報導了他的故事。
何培鈞並不是以接受採訪的心情說他的故事，他只當我是偶然認識的民宿客人，我們卻一聊就聊了2 個多小時，或許就是這種熱情支持著他、讓他克服了許多困難，一步一步完成夢想。
何培鈞與「天空的院子」的故事深深感動了我；希望這篇報導也能感動你。
台灣其實有很多這樣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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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戶編號:224677
檢舉原因
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