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過從海裡仰看天空嗎？」凱輕輕鬆鬆的躺在躺椅，
息息海風吹撫在甲板上，充滿仲夏的慵懶氣氛。


他帶著墨鏡，穿著超短的泳褲，健碩的上半身讓一件白色ㄒ恤給罩住了，
但還是能見到那股起的雄偉肌肉。　

「又在說讓人聽不懂的話了。」

大哥在駕駛艙開船，大嫂正忙著準備中午的餐點，根本沒空聊天。
只有娟則躲在遮陽傘下努力擦著防曬油，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他。

「那是什麼感覺？」帶著棒球帽的小希一邊為土司抹奶油，一邊好奇的問著。

「從深海裡看出去，天空變成一個小亮點，散發著介於白色與淡藍之間的光芒，
有種神秘而幽遠的氣氛….當你在靜得沒半點聲響的深海裡慢慢往上游，
屬於天空的亮光愈來愈近、愈來愈亮，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縷幽魂，正往天堂的方向飛去….」

凱說話的聲音變得輕柔，像是有種莫名的力量，
讓小希放下了奶油刮刀，赤著腳走到甲板上。

蜷起雙腿坐在另一張躺椅上，靜靜的聽著。


「然後呢？」她傻氣的問著。

「當你衝破了水面，天堂就不見了，而你也回到現實之中。」
凱轉了個口氣，又恢復平時中氣十足的說話聲調。

「好令人失望。」小希嘟起嘴。「你說的天堂，只是存在於水面下的天光。」

「小希，別理凱。」大哥把船舵設定在自動駕駛，
笑咪咪的鑽出駕駛艙，正好趕上凱和小希的話題。「他老喜歡用這套騙小女生。」

凱沒反駁，充滿陽光氣息的臉上帶著帥帥的笑，冷不妨抽走小希的棒球帽，戴在自己頭上。

「水面下的天光…」小希還沉浸在凱營造的氣氛中，試圖想像出他所說的美景。

「說什麼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縷幽魂，正往天堂的方向飛去…這麼不吉利！」
大哥繞到餐桌邊，從身後環住大嫂的腰，雙手貼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倒覺得像找尋卵子的精子，在艱苦的環境下奮力游去….」

「你快當爸爸了，才會有這種聯想嘛！姐夫。」
娟終於抹好防曬油，這才站起身，放心的在美麗的陽光下展現她傲人的身材。

「我也想學深潛….」小希突然說。
「不行，妳不可以做這麼危險的運動。」大哥和大嫂齊聲說。

小希抿起唇，楚楚可憐的望著凱。
凱沒有說什麼，只是把棒球帽戴回她頭上，親暱的拍拍她，
「吃飯吧！別想了。」他說這話時，神神秘秘的眨眨眼，像是在暗示著什麼。


＊

　
凱是小希的大哥在軍中認識的朋友，兩個人一見如故，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不過更稀奇的是，他們的個性完全是南轅北轍，
大哥生性拘謹，作事小心翼翼，沒有把握決不出手，
而凱則是豪放不羈，像個愛飄蕩的雲朵，言行舉止透露著處於世事外的超然。
這點倒是和他專業的潛水教練及水中攝影師的身分很相配。

大哥大嫂結婚後，大哥將大嫂的妹妹娟介紹給凱，
希望讓精明幹練、明媚動人的娟綁住凱漂泊的心，
雖然凱這種率真的個性，是不會輕易為誰而改變的，
不過娟倒是耐性十足，不管凱是否表明態度，
她仍是寸步不離的跟著他，希望有天能真正進駐他的心房。


「看見沒有？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小島。」
凱來到甲板前，輕鬆的搭著小希的肩，指著遠方的一塊陸地。

「是無名島嗎？」小希仰著頭，望著凱的臉龐，驕陽讓她瞇起眼睛。
「嗯。」凱點點頭，
「幻想一下，假設我們是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妳會取什麼名字？」

「名字….」小希低下頭，可愛的臉龐上有著再認真不過的表情。
「叫凱希島啊！因為是我們一同發現的。」

「妳還真直接，」凱大笑，「還好妳不叫小子，要不然就變成凱子島了？」
「我是女生嘛，怎會叫小子！」小希快樂的呵呵笑著。


航行了一個多小時，他們終於在「凱希島」靠了岸。
這真是個蒼翠的島嶼，筆直的棕櫚樹長滿了小島，
還有一些有著黃色果實的不知名植物，配上潔白無暇的沙灘，
這裡就像是人間仙境，一個無人打擾過的淨土。

「好美….」小希忍不住讚嘆。「從沒見過這麼藍的海…」
「快點來啊！」凱已經脫去了上衣，一馬當先的衝向藍海，徜徉在大海的懷抱中。

「等我….」小希早將連身的淺綠色泳衣穿在身上，她脫去襯衫，想趕快加入凱。
「妳不能游泳喔，只能在沙灘上玩玩水，別忘了穿上救生衣。」
殺風景的大哥在此時出現，冷不妨拿出一件橘色救生衣，套在小希身上。

「大哥！」小希癟嘴抗議。
「乖，替我陪陪妳大嫂。」大哥摸摸她的頭，然後自己轉身迎向大海。
小希回頭一瞧，只見挺著肚子的大嫂坐在樹蔭下休息，就算她想偷溜也不行。

垂頭喪氣的小希只好乖乖穿好救生衣，頂多只能在沙灘上拾拾貝殼，
或在水深只達腰部的水域中遊玩。


小希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
大她八歲的大哥最是疼她，有什麼好吃好玩的，絕對不會少了她，
甚至連追求她的男孩子，都要先通過大哥這關。

不過，雖然大哥事事依她，但他就是不允許她從事任何一種激烈運動，
更別提游泳潛水了，就算小希動用她楚楚可憐的哀求攻勢，大哥也不理會。

「我都已經十九歲了，還這麼多規矩！」
小希一邊揉著沙球，一邊用羨慕的眼神望著正在教娟游泳的凱，
遠遠看去，這裡就像是MTV的拍攝現場般，有沙灘，艷陽，俊男和美女。


小希沒來由的一陣心煩，她將眼光從他們身上移開，
拍拍手中的沙，百無聊賴的往樹林裡走去。

陽光從樹蔭縫細篩下來，在小希細緻的臉上投下陰影。
她光著腳，踏著樹林中的枯樹葉前進，漸漸遠離了營地，
大哥他們嬉戲的聲音，也被吹動樹梢的沙沙風聲取代。

在幽靜的環境中，小希想起第一次見到凱的情景。
那一天，大哥帶著一大包行李，從外島回到台灣度假，
邀請同樣是阿兵哥的凱回家住幾天。

小希永遠記得，第一眼見到凱時，心裡忍不住下了一個結論：
剃了三分頭還能散發出魅力的，才是真正的男人。

而凱就是。


不過，小希不會膚淺的只以外表來評斷一個人，
對凱的特殊感覺，不光是來自於外表，
他那不知裝了多少奇怪思想的腦袋，更是讓人想深深探究。

「總有一天，我會帶妳去見識真正的海。」
凱來的時候，小希正坐在客廳裡，播放不知已看過多少遍的電影「碧海藍天」，
盧貝松把海拍成了讓人嚮往的藍色世界，撩動著小希的十五歲的少女心。

「對你來說，那只是稀鬆平常的事，但對我來說，卻是難以做到的事。」
小希低下頭，頹喪的說。

凱摸摸她的頭，投給她一個讓人感到信任的笑容。
「總有一天，妳可以的。」


這次的旅行，就是凱好不容易說服的小希的父母還有大哥，她才得以同行。
不過現在的小希倒寧願自己窩在無聊的家裡度暑假，
總比待在這裡，看著凱和娟親密的在海中嬉戲好。

她說不上來，心中複雜的情緒究竟叫什麼，
她只知道，當她見到凱和娟在一起時，就會有種酸澀的感覺湧現心頭。

那是愛情嗎？小希不敢承認。

不知不覺，她已經來到島的另一面，平靜的海水拍打著無人的沙灘，
那旋律像是在呼喚著小希。

「好吧….」她脫去救生衣，慢慢的走向沙灘，
浪花拍打著她纖細的腳踝，帶給她冰涼刺激的感覺，
越接近大海，就像是越接近凱一樣，令小希的心跳加快。

「就像凱一樣….」湛藍的海水已達小希的腰際，
她閉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藍的有如夢幻的海水裡…



　　
「像這樣，對嗎….凱，你怎麼了？」
娟反覆練習著自由式的手勢，回頭望著凱，卻見到他發著呆。

「妳先自己練習一下，OK？」凱說，然後轉身衝上岸。
當他穿越濃密的樹林，來到島的另一面，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小希栽入水中的畫面。

「SHIT！」他輕呼，拔腿狂奔至海中，把吃水的小希一把拉起。「妳做什麼！」
「咳咳！」一臉狼狽的小希猛咳著，臉上帶著驚嚇的表情。「你怎麼來了？」

「妳剛剛在叫我，對嗎？」凱抱住濕淋淋的小希，激動的說。
「我聽見妳在叫我，所以我來了。」

「我想看看天堂是怎麼樣的…」小希蒼白的臉上帶著淺笑，
「還沒有沉下去呢，你就把我拉上了。」

「傻瓜！」凱揉著她的髮，心疼的說。
「想看天堂，我帶妳去就是了，別自己亂試！」

「凱，你在這裡作什麼？」
娟從樹林裡鑽出來，正好見到凱和小希都立在海水中。

「小希，妳跑到這裡偷偷游泳？妳哥哥不是警告過妳….」
她的聲音就像糾正小孩的長輩。


小希脫離凱的懷抱，一言不發的走回沙灘，
海風吹得她瑟瑟地抖，蒼白的小臉完全沒了血色。

「好了，娟，別說了。」凱制止她。

「小希，妳知道是凱拍胸脯保證不會出事，妳大哥才放心讓妳跟的，
如果今天真有 什麼意外，妳叫凱拿什麼跟妳家人交代？」娟說的話刺進了小希的心。

「對不起，凱。」小希發著抖，說話的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聽得見。
「你會著急的跑來找我，是因為擔心沒辦法和大哥交代嗎？」

她留下這句話，不等凱的回答，逕自走進了樹林中。

「小希？」凱擔憂的望著小希，愈走愈遠。




「小希睡了嗎？」大哥關上房門，走到小木屋的客廳中，娟問著。
「吃過藥，已經沒事了。」

「我剛剛打回台北問醫生，他說只要沒感冒，用不著大驚小怪。」
大嫂一邊把行李 箱裡的衣服掛在衣櫃中，一邊說。

「第一天就出這種事，當初真不應該答應讓小希來。」大哥自責的說。
「好了啦，姐夫，反正現在小希也沒事，接下來的三天我們就小心點，
不讓這事再發生不就好了？」娟故作輕鬆的打圓場，
眼睛不忘注視著凱的表情，擔心他太過自責。

「我看我們明天就回去吧，我去訂機票….」大哥拿起手機，面色凝重的準備打電話。
「小希她…」一直沒說話的凱終於開口了。「到底病的有多嚴重？」

大哥握住電話的手用力緊縮，犀利的眼光望著凱。
「你知道她得的是再生不良性貧血，你說這病嚴不嚴重？
每兩個禮拜要醫院輸一次血，你說這病嚴不嚴重？」

「老公！」大嫂拉住大哥的手，安撫他的情緒。
「你們認為，只要小希平安無事的度過一年又一年，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狀況？
不管她過去一年中，生活有多乏味、多單調，放棄了多少她想做的事？」


凱的話像一根根利箭，刺進了大哥的胸口。

這些他何嘗沒想過？
打從小希十歲那一年起，他們全家就生活在永無止盡的掙扎中，
剝奪她恣意徜徉在陽光下的機會，強迫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

這一切只為了延長她的生命。　
但是，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與其擁有一個冗長卻乏味的人生，還不如過著短暫但精采的生活。」凱沉重的說。
「不要再自私的限制她了，剩下的日子，讓她過她想要的生活吧。」

大哥依然沉默，不過卻悄悄放下了手中的電話。




隔天，五個人租了一輛吉普車，盡情瀏覽澎湖本島上著名的風景點。
大家都很有 默契的不再提昨天發生的事，尤其是凱。
今天的他顯得更加奔放不羈，玩得特別瘋，笑的特別大聲，心情顯得很HIGH。

「娟，妳管管他啊，那群女人已經拉著他照了第五張相片了。」大嫂說。
在跨海大橋頭，小希他們遇上幾個來自美國的自助旅行者，
她們原本只是向凱問路，最後竟和凱愉快的了起來，直說要凱當她們的導遊。

「我有什麼辦法？」娟無奈的聳聳肩，
「誰能告訴我，把我的男友還給我的英文該怎麼說？」

小希帶著微笑，遠遠望著被女人包圍的凱。
她就知道，凱的魅力是遍及全世界的，她很高興那群美國女孩和她有一樣的眼光。


「在笑什麼？」凱不知何時結束了國民外交，走到小希的身邊。
「沒有，只是很得意我的朋友之中，有你這麼一個吃香的男人。」

「小希，越說他越臭屁了。」娟嘟著嘴，用手臂勾住凱。
「說！你跟她們聊了些什麼？」

「別鬧了，你們到底走不走啊！」坐在駕駛座上的大哥說話了。
「我們還有很多景點沒去呢，快上車！」

「剛剛那群女孩想去哪裡？」小希拉住凱問。
「真羨慕她們，可以從遙遠的西半球到這邊來玩。」

「有什麼好羨慕的？妳不用長途奔波，就已經到達她們想到的地方，不是嗎？」凱說。


小希點點頭，不過她眼底的落寞仍讓凱瞧見。
「噓！跟我來。」凱突然牽住她的手，轉身開始拔腿狂奔。

「喂！你們去哪裡啊！」
大哥從駕駛座探出頭，只見凱拉著小希，往馬路對岸奔過去，
消失在一條小巷中，他急忙想掉轉車頭追過去，但體貼的大嫂輕輕握住他的手。
「不用追了，我想凱會有分寸的。」

大嫂從後視鏡中，瞧見多慮的娟一臉擔憂，
望著凱和小希離去的方向，只能悄悄的在心裡嘆息。

「等等….」小希氣喘吁吁，忍不住停下腳步，彎著身子喘著氣。「你要帶我去哪裡？」
「帶妳去看天堂。」凱轉過頭，給小希一個讓人放心的笑容。




小希坐在駛往外海的快艇上，心裡頭充滿著前所未有的興奮及喜悅。

凱帶著小希在路上狂奔，終於追上那群準備包船到外海潛水的美國女孩，
那群女孩大方的歡迎他們的加入，還熱情的教導初次潛水的小希。
她們都是擁有潛水執照的高手，已經玩遍世界上各個著名的潛水景點。

倒是凱收起玩笑神色，像個專業的潛水教練般，
從頭到尾把深潛該注意的事項及步驟一一講明。

小希認真的聽著，明亮的眼睛裡盛裝著期待，
她嚮往美麗的海底世界，已經好久好久了，再過不久，美夢就可以成真了。


「來，去穿上防寒衣。」已經換好完整裝備的凱來到小希身邊。
「還記得我剛剛叫妳的手勢嗎？等會兒在海底要緊緊的跟著我，
有什麼問題，用手勢告訴我，懂嗎？」

小希抱著厚厚的防寒衣，到船艙裡換衣服了。
凱望著她纖弱的背影，心裡不免為她擔心。
他並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或不對，也許不該拿小希的健康開玩笑，
不過….他就是無法忽略她心底的渴望，總覺得自己有責任完成她的夢想。

「你很在乎她。」其中一個叫JOE的女孩來到凱的身邊，
「雖然我不懂中文，不過從你的眼神中可以知道，你希望她快樂。
放心吧，她不會有事的。」


在悶熱的船艙裡換上厚厚的防寒衣，小希只覺得悶熱無比，
不過想想再過不久就 可以跳進藍色的大海中，這點痛苦都是值得忍耐的。

小希的小臉上佈滿了汗珠，她伸手一抹，卻沾到一些鮮血，
她摸摸鼻孔，一些溫熱的血液正汩汩流出。

「拜託…」小希閉上眼睛祈禱著，壓住鼻孔止血。
「不要現在，好嗎？再給我一點時間…」

「小希，好了嗎？」凱敲敲艙門。「到了潛水的地方了。」
「嗯。」小希勉強的說，幸好血已經止住。
她戴上面罩，重新打起精神，打開艙門，準備迎向大海。

「來，」帶好面罩的凱坐在船邊對著小希揮手，
「像JOE一樣的姿勢，收下顎，一隻手壓在面罩上，一手背在身後，
咬著氣管，眼睛注視著下水的地點，一鼓作氣翻進水裡…..」

撲通一聲，JOE熟練的浸入水中，看樣子好像不難。

「該妳了，小希。」凱握住她的手，為她打氣。
「妳先下去，我馬上去陪妳。」

「嗯。」小希勇敢的點點頭，照著凱教她的動作，
撲通一聲，躍進了深藍色的大海中。




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周圍沒有其他的聲音。

隔著面罩，小希望著周圍，除了藍色外，還是藍色。
遠遠的瞧見JOE和同伴們像隻優雅的魚般，
往深海裡潛行，她突然感覺，自己像個置於世外的天使，
由上而下，觀察著無聲的世界。

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是凱。
他就在她的身邊帶領著她，逐漸往深海裡潛去。

越往深海，愈覺得自己的渺小。
大海孕育了無數生物，小希專注的看著從眼前游過的魚群，
有的色彩艷麗，有的細小如針，牠們不怕人的游近身邊，
小希覺得在遼闊的大海中，自己好像成了配角，
這些可愛的生物，才是這美妙世界的主角。

潛得更深一點，小希看見美麗的海星，可愛的小章魚，
還有許多許多不同模樣的珊瑚、水草。

轉過頭，見到凱就在身邊，小希心裡更放心了，
索性放大膽子，鬆開他的手，往海中游去……


凱望著小希，俐落的往深海潛去，心裡的擔憂慢慢放下來。
在這優美的大自然中，所有的不愉快，甚至是身體上的病痛，都奇蹟似的消失，
存在心中的只有無盡的虔敬感。

「凱，快來看，那是比目魚嗎？」在面罩中，小希無聲的說，
回頭一看，凱就在她身後不遠處保護著她，在水中雖然見不到他的表情，
但小希可以想像，此刻的凱 必定以一種欣慰的眼光瞧著自己吧？

一直以來，小希對自己的病況都很清楚，雖然家人總是刻意不提，
但她明白，自己到這世上來只能匆匆一瞥，沒有太多的時間讓她慢慢蹉跎了。

凱幫她完成了潛水的心願，還有…讓她體會到愛上一個人的滋味。
有了這些，就算要她現在就離開人世，她也無怨無悔了….


「啊…..」小希突然感覺到一股熱流從鼻子滲出，
沒多久果然見到血水在海中散了開來。「糟糕！該上去了…」

小希一急之下，忘了浮上的手勢怎麼比，只能對著凱胡亂比劃。

「小希！」凱見到慌亂的她，就知道出事了，
再見到從她鼻腔中汩汩流出的血，心裡更是緊抽了一下。
在三十公尺深的海中，凱奮力游向小希，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他的關心透過手的力量，傳送到小希的心中。

「不要怕，跟著我就對了….」凱無聲的表達，卻實實在在的傳進小希的心中。

在凱的帶領下，他們慢慢的上浮，小希強忍著令她痛苦的耳鳴，
仰著頭，像隻優雅的人魚般，緩緩的向上游。
周圍的海水顏色從深藍色，逐漸變成淺藍色，魚群消失了，海底的美景也消失了，
只剩下海水流過耳朵的聲音，還有自己的呼吸聲。


漸漸的，小希感覺到一道亮光從上面照耀下來，
仰著頭極目望去，只見到一個小亮點，那是道神秘而聖潔的光，
越接近它，心情越平靜，身體的、心裡的痛苦全都消失了，
就連耳邊的水聲，也像是天使的吟唱….

「當你在靜得沒半點聲響的深海裡慢慢往上游，
屬於天空的亮光愈來愈近、愈來愈亮，
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縷幽魂，正往天堂的方向飛去….」

凱的聲音此刻彷彿在小希耳邊響起，
她閉上眼睛，仍能感受到自己正沐浴在柔和光線中，
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包圍著她。

「謝謝你，謝謝你……」小希流下了淚水，但嘴角卻漾起一抹美麗的微笑。




一年後的夏天。

凱租了一艘船，帶著完備的潛水用具，獨自出海。
他躺在甲板上，讓充滿熱力的陽光灑滿全身，帶著墨鏡的他，
仰頭望日時仍不免要瞇起眼睛。

「凱，我見到了你說的天堂。」
那天，他帶著小希衝出水面，回到船上時，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我再也不怕了。」摘下面罩的小希，臉色異常蒼白，身子微微發顫著，
但她的眼睛卻充滿了神采，像個下定決心好好衝刺的運動選手。
「我知道，天堂就是這樣的感覺，
在我距離天光愈來愈近的剎那，我真的聽到天使在唱歌…」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出現了幻聽，但凱明白她在說什麼。

「我再也不怕了。」小希又重複了一次，然後她走近他，
用冰冷的唇傳遞了她對凱的感謝，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一個吻….

　
三個月後，小希走完了她十九歲又七個月的生命。
她的魂魄終於回歸天光之中，找到了永遠的平靜。

船航行到了潛水的海域，換上防寒衣的凱立在船邊，
望著平靜的海面，一個翻身潛入了遼闊的大海中。

在無邊無際的海中，凱奮力的往最深處游去，
耳邊的水聲彷彿變成小希的聲音，向他傾訴心底的話。

凱仰頭一望，只見那道天光依舊明亮，
在海面與天空的交接處指引著潛水人。

他找到了永遠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