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情>第十四章
瀚宇:
母病危,自知時日不多,腦子渾渾沌沌了好些年,在即將走到人生盡頭時,反而異常清晰,許多以前執著拘泥的事,在這一刻全
都變得好模糊、好渺小,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恐怕再也沒機會了。
最近,常常想起許多以前的事,腦子裡最常浮現的,是小睛兒時的可愛模樣,愛笑的小臉,像是世上沒有什麼煩惱能夠困擾她,
一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她口齒不清地衝著我喊媽媽,
撒嬌地伸長手要我抱的表情,不是親生女兒又怎麼樣呢?我不是也疼了她這麼多年,她也喊了我媽媽,為什麼要讓血緣來改變這一切,
忘了她曾是我最心愛的女兒?
這一切從來就不是她所能決定的,可是我卻殘忍地拿她無法作主的事來苛責她,將我心裡的怨恨發洩在她身上,有時看她流著淚,
滿臉無辜地喊著媽媽,我覺得……自己好可怕,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麼……
生了病之後,小睛從不怨恨我虧待了她,沒有怨言地照顧我,一肩扛起所有的事,任我打罵奚落,還是固執地陪伴在我身邊,
我才恍然驚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看著她白天堅強地面對一切,處理所有的事情,
到了晚上就躲進你以前的房間,看著你們的合照一遍遍地說:「哥,我很勇敢,很勇敢,你不要擔心,我會照顧媽媽,會打理家裡,
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
我是多麼驕傲,有個這樣的女兒。瀚宇,媽媽做錯了好多事,可是,我已經來不及補償她了,那一天,我抱著她,後悔地痛哭,
我走了之後,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她,
她一直哭著說:「媽媽,不要走,我只剩下你了,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但是我知道,她不會是一個人,因為她還有你。
瀚宇,如果你看到這封信,就快回來吧,代替媽媽陪伴在她身邊,她現在非常需要你,媽知道,這個要求讓你很為難,
但是我寧可當作你已經釋懷,比起小睛所受的苦,我們這些又算什麼呢?這是我欠她的,也是你欠她的,瀚宇,你可以答應我嗎?
母字
看完信,他整個人動彈不得,僵楞了好久,又將手中的信重看一遍,確定沒讀錯任何一個字,他握緊了信,無力地跌坐在椅中,再也
厘不清又亂又麻的思緒--
走出火車站,沈瀚宇的心境是說不出的複雜。
當年離開後,六年當中,他不曾再踏進這裡一步,這裡變了好多,從小到大走過無數次的田間小路、晴爬過的每一棵樹、那條他抓過
大肚魚換來晴清燦笑顏的小溪……都不一樣了,連鄰里大嬸與他擦身而過時,也認不出他來了。
一路往家的方向走,門前清楚的兩個字落入眼底--忌中。
他一悸,加快腳步奔去。
屋子裡靜悄悄的,廳前陳設的靈堂,讓他雙腳幾乎失去力氣,提不起勇氣上前,他--還是慢了一步!
咬牙忍住悲傷,他點上三炷香,在靈堂前跪了下去,向母親懺悔。
他枉為人子,六年來,沒盡孝道,還連父母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再三拜了拜,單手將香插上,他抹掉頰邊的淚水,左右張望,尋找晴的蹤影。
大門是開著的,她應該在家才對。沈瀚宇繞到廚房沒看見人,頓了頓,突然有所領悟,直接走向他的房間,開了門,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讓他忍不住一陣鼻酸。
傍晚夕陽照不亮房間,她就縮在陰暗的角落,懷中抱著相框,空洞的眼神找不到焦距。
他放輕腳步,蹲在她跟前,輕喊:「晴?」
她仰起頭,眨了眨乾澀的眼睛,緩慢地凝聚影像。「……哥?」
「對,是我。我回來了。」
她吸了吸氣,喃聲道:「我……沒哭,哥,我很乖……」
沈瀚宇再也忍不住,眼眶一陣濕潤,哽咽道:「沒關係,哥已經回來了,你可以哭,在我懷裡。」
「哥--」一聲嗚咽逸出唇畔,沈天晴撲向他,失聲啜泣。「媽死了……」
「我知道!」沈瀚宇吸氣,眨去淚光。
「你不知道!我一直喊她,可是她不理我,爸死了,媽死了,你也走了,丟下我一個人,沒有人要,這個屋子只剩下我,到了晚上,又暗又靜,
空洞得好可怕,我想找人說話,可是……可是……」
沈瀚宇一顆心擰得發酸,緊緊抱牢了她,默默陪著她掉淚。
時間又過去多久,他沒留意,眼皮又酸又澀,胸前濕了一大片,感覺她呼吸漸緩,他低下頭去,發現她哭累睡著了。
她很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吧?眼下淡淡的暗影,讓他看得心疼。
他小心抱起她,將她放在床上,拉好被子。他猜,她應該每晚都睡在他房裡,床被、枕套一應俱全,就像他從沒離開過這個房間……
她睡得很沉,他沒驚動她,悄悄走出屋外。向晚微風迎面吹來,不同於大城市的人車擁擠,空氣中夾雜著泥土與青草的芳香,門庭前栽了幾
株常綠植物,九層塔的濃郁香味撲鼻而來,他順手摘掉幾片枯損的枝葉,拿起擺放在角落的掃帚清掃滿地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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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著~想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