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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轉貼..羅桑倫巴
作者: 曉陽 . 日期: 2010.10.19  天氣:  心情:
羅桑倫巴蒙難記 目 錄

自 序 羅桑倫巴 二
第一章 離鄉背井 四
第二章 重慶之旅 九
第三章 學醫生涯 一七
第四章 飛行的迷途 二二
第五章 死亡之彼岸 三一
第六章 水晶球 三九
第七章 上海的末日 四五
第八章 亙古以前 五一
第九章 戰俘的苦難 五八
第十章 吐納之法 六四
第十一章 廣島的飄流 七一



自 序 羅桑倫巴
我旅居英國時寫了﹁第三眼﹂,內容是真實的,出版後引起很多評議,世界各地讀者的信,
雪片飛來,為應讀者要求,我續寫了這本﹁蒙難記﹂。︵本書原名﹁拉薩醫僧﹂︶
我有些經歷不比尋常,在歷史上也只有少數幾個例子能和我相提並論。不過我這本書是續寫
自傳,等我寫第三本書時再對那些經歷詳加交待吧!
我是一個西藏喇嘛,到西方來歷鍊我自己的命運,這是命中註定的,不幸預言完全應驗,我
確實受盡苦難。更不幸的是||西方人視我如異獸怪物,覺得應該把我關進籠子裏,像畸型人一
樣供人觀賞。我真不知道如果西方人抓到我的﹁老友﹂高原雪人時會怎麼樣?
雖然西方人會爭辯說根本沒有雪人,但是毫無疑問的,只要他們看見雪人,雪人必遭射殺,
然後把他們做成標本,放到博物館去供大家觀賞!我覺得西方人真怪,他們可以相信電視,相信
太空船繞了月亮一圈,再返回地球,卻不相信有雪人或者不明飛行物的存在。總之他們不肯相信
那些他們抓不到手的東西,也不相信那些他們不能解剖分析的東西||即使那些東西確實存在。
我在此不得不先用幾頁文字介紹一下我的童年。我出身於西藏世家,在拉薩||西藏的首都
||是數一數二的頂尖家族。我的父母身居要津,自小我受到嚴格訓練,為的就是不使家族聲望
蒙羞。七歲那年,依照風俗請來西藏的星象家,看看我未來的命運及事業。這是一件大事,籌備
大聚會的工作進行了好幾天,邀請的全是拉薩的貴族名人,請他們來參與聆聽我的命運如何?最
後批命的日子到了,我們家的大宅子裏擠滿了人,好幾個星象家帶來一大堆紙張、圖表和其他必
需用品,然後待時辰一到,大家正處在興高彩烈的高潮當頭,星象大師當眾宣佈謎底。命中註定
我七歲出家,受教成喇嘛及喇嘛醫生。他們對我的一生預卜頗多,事實上我今生要走的路他們已
經大致描述出來,而非常不幸的,他們說的都成了事實。我之所以說﹁不幸﹂是因為大部分的事
都是受苦受難的經歷。預先知道要受苦受難,絕不會使受苦的時候輕鬆好過一些。
我七歲時孤單單一個人離家至察克波里寺出家,為了要測驗我是否夠堅強接受未來的訓練,
入山門時我被扣留下來。通過這項考驗之後才得以進入院門。接著我通過一長串更嚴厲的考驗,
終於取得喇嘛和方丈的資格︵譯者案:在西藏這是個極受尊敬的地位。︶苦學之外,兼得各種方便
研究解剖死者的屍體,使我精於醫藥和外科手術。西方人錯以為西藏喇嘛看病根本不懂,也接觸
不到病人的內臟,這種想法顯然以為西藏的醫學沒有科學水平,他們以為喇嘛醫生只能治療外部
病變而無法治療內部疾病。我同意:一般喇嘛不會動手術,因為動手術與他們的信仰抵觸。但是
有一群核心喇嘛,我幸為其中之一,卻能動外科手術,而其範圍甚至可能還超過西方文明醫學!
西方還有一種傳說:他們以為西藏的醫學認為男人的心臟在一邊,而女人的心臟在另一邊,
這簡直荒謬。類似這種情形的傳說是由一些根本不了解西藏的人所寫,他們所依據的一些圖片實
際上是指靈體而言,而靈體是迥然不同的事,不過這些都與本書無關。
我受的訓練繁重而又令人毫無喘息的機會。我不僅要致力於醫學與外科手術,還必須熟讀群
書,因為我除了要做一個醫藥喇嘛之外,還要成為一個宗教祭師,所以我必須同時研讀兩邊的功
課,也就是說要比一般人多花一倍的努力,這可不是我喜歡的事情。
當然也不是只有痛苦而沒有快樂的。為了採藥,我去過西藏的高山區||拉薩已有海拔一萬
兩千英呎高!我們的醫藥著重於草藥治療,察克波里寺內總共有六千種以上不同的草藥。西藏人
自認是世界上最精於草藥的人,以我現在環遊過世界多次的瞭解來說也的確如此。
我幾次上西藏高原探索都曾在安排之下乘過載人的大風箏。在高山峻嶺之中飛翔,可看到幾
十哩之外的景色。我還記得我曾參加了一次難忘的探險,進入西藏幾乎不可深入的地區||羌坦
高原︵青康藏高原的最高山區︶。在那裏,我們探險隊員發現在石崖之中有一處極為隱密的山谷
,那裏終年因地熱的影響而非常溫暖,地底之火使水熱得冒泡,然後再流入河中。我們還見到一
個大城巿,一半處在隱密山谷的熱空氣裏,另一半卻埋在透明的冰山裏面。在晶瑩透體如水的冰
塊裏,我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半個城市;另半個在熱空氣裏解凍了的城市保持得相當完整,歲
月沒有在這些建築上刻劃太深的痕跡,因為清新而靜止的空氣,使這些建築免於風化。我們極可
能是數千年來唯一一批走過那些街道的人,那些房子靜靜的立在那兒,似乎在等著他們主人的歸
來。但當我們再細細探看各處的時候,我們發現了一些奇怪的骨頭、骷髏,這才恍然想到那兒是
座死城。我們還發現許多奇妙的機器裝置,這顯示了這個隱密的山谷一度曾是偉大文明的中心,
比現在世界上任何文明都要進化。和久遠前的這個文明比起來,我們只能算是未進化的野人而已
!在這第二本書中︵天華出版第五度時空一書︶,我會對那個城市做較多的描述。
我年少時做過一次開第三眼的手術:用一根在特殊草藥水中浸過的硬木條插入我的前額中央
部分,以刺激腺體使我眼通的能力再增強一些。我天生就具有異於常人的眼通能力,手術後,我
更可以看見圍繞在人四周的﹁氣﹂,就像是人穿戴了變幻彩色的火焰外衣一樣。由氣的形狀及顏
色,我能了解人們的思想、看出他們患了什麼病、以及他們心裏希望什麼或者害怕什麼。我離開
西藏之後,一直努力,希望西方醫生能有興趣研究觀氣的裝置。如果醫生或外科大夫能經由觀氣
裝置看到病人的氣,他們就能確切知道是什麼影響了病人的健康?觀察氣的色澤及其振動帶的外
觀,專家們更可以正確的判斷病源。更進一步,這種裝置還能在肉體產生疾病徵狀之前就預先發
現疾病,如癌症、肺病及其他病症還沒有明顯侵犯內臟器官之前,由氣中可以觀知其徵候,因而
可以及早治療。不過我非常驚訝而且很失望的發現西方醫生對於觀氣的裝置一點也沒興趣,他們
認為這只是一種魔術障眼法,而不能確有實用。任何工程師都知道高壓電線有光環圍繞:人體也
是一樣,這只是一個平常的生理現象,但是這些專家卻拒絕相信,真是可惜!還好這種裝置以後
終會被接受,可憐的只是在這個知識被接受之前,有那麼多人徒然地受苦和死亡。
十三世達賴喇嘛是支持我的人,他命我接受所有的訓練和經歷,並指令他的高級助手教導我
所有的知識。除了傳統的口授教法之外,我還被施以催眠學習,甚至還用上其他方法,在此就不
再詳述了,我在這本書和﹁第三眼﹂裏交待了一部分,其他部分以今人眼光來看太過神奇,今人
難以置信,故而略去未談。
因我所具有的眼通能力,使我對至尊在很多場合裏很有幫助。我躲在密室裏觀察覲見者的﹁
氣﹂,得知他們真正的想法與企圖。尤其是外國政客來覲見達賴喇嘛時,我需要特別注意他是否
表裏如一。我曾在漢人使節團覲見之時偷窺,也曾在一位英國人覲見達賴喇嘛時如此,不過那次
是我第一次看到歐式服裝,因為對那種特殊的服飾感到太吃驚,以致差點沒能達成任務。
訓練是漫長而嚴格的,而日夜誦經的功課又不能荒廢。我們不准睡軟床,每人只可裹張毯子
,就地而睡。教師都非常嚴格,我們研究及學習一切要靠背誦,在課堂上也不記筆記,一切靠記
憶。我學了很多形而上學的功課,如眼通、靈體旅行、心電感應、及其他功課,並且深入研究。
在初步入門階段時期,我曾經到布達拉宮下秘密洞穴及地道去過,這些洞穴和地道極其隱密,不
為常人所知,它們是人類前期文明的遺跡,幾乎已遭遺忘。石壁上刻劃著當時的情景,包括飛在
天上的機器圖形以及那些深藏地底為人所遺忘的史前事物。在我學習到另一個階段時,我獲准觀
看保存得頗為完整的前期巨人軀體,他們身長約十至十五呎。我也曾經歷死亡,因而確知並無死
亡絕滅之事。當我再回到人間的時候,我﹁轉世再來﹂的身分被確認了,並得授以方丈的職銜。
但是我不願做個受縛於喇嘛寺院的方丈,我只想當個喇嘛,可以自由自在到想去的地方,去幫助
他人,就如同預言所測一樣。所以達賴喇嘛親授我直屬布達拉宮喇嘛的資格。即使到了這個時期
,訓練功課仍然持續進行著:我學了不少西方的科學、光學及其他相關學科。最後我受召覲見達
賴喇嘛,聆聽指示。
他告訴我,我在西藏的訓練已畢,離開我所喜所愛的時刻到了,我必須啟程。他說已派專人
到重慶去辦我入學的手續,要我進重慶一所醫學院進修。
我離開至尊時心頭沉重無比,我向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稟訴這項決定,而後返家辭別父
母,我要離開拉薩了。日子飛也似的過去,離開的時刻終於來臨,我揮別察克波里寺,那是我最
後一次見到明雅唐達普喇嘛本人,然後離開拉薩聖城。在高山過道上我回頭再望故鄉,我看到布
達拉宮金碧輝煌的頂上飛著一隻風箏,這正是一個我未來情形的象徵。
第一章 離鄉背井
我從來沒有覺得如此淒冷過,這麼無望、煩惱,即使在羌坦高原||海拔約兩萬多呎高||
零度以下的氣溫,挾帶沙石的寒風吹割著我露在衣物外的皮膚都流了血,我心裏卻覺得溫暖。天
氣的寒冷不比我心裏感到的淒涼來得可怕||我要離開我摯愛的拉薩了。回首凝望布達拉宮,金
頂上有幾個小小的人影,而在他們頂上一隻風箏孤零零的在微風中飛翔,好像對我說:﹁再見!
你放風箏的日子結束了,現在要遠走他鄉,做些有意義的事了。﹂對我而言,那隻風箏是個象徵
,它高高飛在藍天之上,與家鄉僅以一線相繫,就如同我要離開西藏到外面廣大的世界去飄流,
只以我對拉薩的愛作為情感之線與家鄉相繫是一樣的。我要離開我和平寧靜的故鄉,到奇異的他
鄉。我轉身啟程、背對家園親人的時候,心如刀割。夥同伴侶,我向著茫茫前程策馬而去。對他
們來說,這也是件苦事,但是他們知道只要送我到一千哩之外,到達重慶之後,就可以返回故鄉
;而回程每多走一步就更接近家園一步,如此他們便會釋然。我卻要繼續旅程,一地又一地,接
觸異族,經歷異事。
我七歲時算命預卜說我會進入喇嘛廟,先當個小沙彌,再做普通僧人,最後經過相當時日的
訓練,通過考試成為喇嘛。然後,我會離開西藏,離開家園,離開我所愛的一切,去到我們稱之
為﹁野蠻之邦﹂的漢地,到重慶去學醫,成為一個外科大夫。據星象家說我會參加戰爭,被一群
怪人俘虜,但是無論如何我依然應該不顧誘惑,忍受痛苦,救助那些需要幫忙的人。他們說我的
命很苦,老是遭遇困境,到處遭遇忘恩負義之人。他們所說真是絲毫不爽!
我一面想著這些不愉快的事,一面仍然加鞭前進。離開拉薩後,我們為小心起見,再度檢查
馬匹,同時檢查馬鞍是否鬆緊適度。馬是我們茫茫旅途良伴,我們必須像照顧自己一樣的照顧它
們。檢查完畢,一切正常,我們才又安心上馬,踏上征途。
時間是一九二七年之初︵民國十六年︶。我們離開拉薩走向中途站||雅魯藏布江邊的周塘
︵Chotang︶。出發前我們討論過好幾次應行選擇的路線,結論是沿江邊行再到康定,是最穩
當的路線。雅魯藏布江由喜馬拉雅山區發源,我曾在那個山區乘過載人的風箏。藏人以非同尋常
的神聖心情看待這條大江,它流過數百哩再注入孟加拉灣,就像印度聖地貝拿勒斯︵Benares︶
一樣神聖。我們認為因為有雅魯藏布江才有孟加拉灣。歷史記載早年此江流速湍急,江水深寒,
由山區幾乎是直線的向下衝激,鬆軟的土質經年累月沖成了孟加拉平原。我們行經沿江的山道進
入西康。當我還很小的時候,西康是西藏的一部分,是西藏的一個省分。英軍入侵拉薩後,清兵
乘虛而入奪走了西康,他們殺淫掠奪,後雖派有失寵被謫的官員到任管理地方,但是這些官員得
不到清廷的支持,只好自行設法管理西康。我們發現這些人只是些傀儡而已!無助又無能,是藏
人取笑的對象。當然,當時我們表面上假裝服從,表示禮貌,只要他們一轉身,我們還是照自己
的意思行事。
我們日復一日的向前行,夜間就便在喇嘛廟中借宿。我是一個喇嘛,又有方丈頭銜,且是個
被確認了身分的﹁再來人﹂,故而一路受到禮遇,更何況我還是達賴喇嘛親諭應受保護之人,這
使我更是備受各地殷勤的禮遇。
康定是個重要商鎮,以販賣犛牛出名,而且它更是銷往西藏茶磚的集散地。藏人酷愛喝茶,
茶由漢地輸入,不過這種茶不是普通的茶葉,而是茶葉、茶枝、蘇打、硝石及其他東西的化學配
方。西藏食物不似世界他地一般豐盛,所以茶是取代湯類及飲料的東西。在康定,茶混合配好之
後,製成塊狀或是通稱的磚狀,以使大小及重量適於馬匹及犛牛攜帶進入山區的拉薩,在拉薩的
市場販賣之後,運送西藏各地。
茶磚具特殊的大小及形狀,其包裝更是特為馬匹在山區顛簸而設計,就算掉到水裏也不虞打
潮。它們是用青革,或稱生皮綑包,迅速入水即起,然後放在石頭上晒乾,乾後皮革縮水縮得很
厲害,因此壓緊了茶。皮革乾後成黃褐色,比電木還要堅硬。這些乾燥後的皮囊即使是滾下山坡
也不會受到損傷,就算是掉到河裏一兩天,把它取上岸乾燥後還是很完整,水不會滲到裏面,所
以茶也不會壞。我們以皮革包裝茶磚是世界上最衛生的包裝。值得一提的是茶還可以當做錢用,
沒有現金的人可以隨時打開一塊茶磚,敲下來一部分當做錢用,有了茶磚就不需再愁現金了。
康定給我們的印象是典型的商埠,吵雜而混亂。我們看得順眼的,祇有我們自己的拉薩。在
康定有各地來的人:日本、印度、緬甸以及唐古喇山脈︵Tanglha Mountains︶以外的游牧民
族。我們和各地商人擠在市集裏,耳聞各地不同的方言和語音。我們還碰到各種不同宗教的教士
、僧侶,有禪宗及其他教派。我們一面談論這些新奇事物,一面走到康定郊外一座喇嘛廟去。廟
裏的人正期待著我們的光臨,事實上,他們看我遲遲不見人影,正有些擔心呢!我們趕快告訴他
們,我去市集逛了一會兒,胡亂聽些市井閒聊,耽擱了一點時間。方丈竭誠歡迎我們,並且很熱
切的聽我們訴說西藏的事情以及一些新聞,因為我們來自知識的中心||布達拉宮||而又曾經
上過羌坦高原。青康藏高原的最高山區︶,見識過不少奇妙的事情,方丈已經久聞我的大名了!
想不到我的聲名居然傳播得這麼遠!
一大清早,我們在大殿上誦經禮拜之後,拿了一些食物和糌粑,就又策馬上路了。我們在峽
谷邊的土路行進,下面山谷兩旁盡是樹木,真是一輩子都沒有看過這麼多樹。有些樹半隱在瀑布
的水汽之中,巨大的山上杜鵑長遍了山峽邊,地上盡是各色各樣的花,吐露出芬芳,點綴著風景
。我們的心情卻因離鄉背井而沉重,根本無心欣賞風景,加之我們越行越低,氣壓升高,使我們
頗感不適,呼吸困難。我們還遭遇到另外一個困難:在西藏空氣稀薄,水在較低溫下就會沸起來
,我們可以直接啜飲剛滾開的水,所以當水滾冒泡時,我們就可以喝茶了。走到低地來,我們也
照老習慣喝剛從火上滾開的茶,於是嘴皮都給燙破了!在西藏因為天氣酷寒,必須喝滾開的茶,
不然茶馬上就會涼掉。那時我們還不知道氣壓可以影響水的沸點,也不知道我們該等茶冷一點才
能喝,氣溫降低也不至於使茶馬上冷掉!
我們對於呼吸困難覺得不舒服極了,氣壓迫得我們胸肺部好難受。起初我們還以為這是因為
離開心愛的西藏影響了我們情緒所致,後來我們甚至感到窒息與氣悶。我們之中沒有一個曾在低
於海平面一千呎的地方生活過,拉薩大約是在海拔一萬兩千呎高,我們甚至還常常到更高的高原
去,如羌坦高原就是在兩萬呎以上。過去我們聽過不少西藏人離開拉薩到較低的地方去賺錢的故
事,謠傳中說他們數月之後都鬱鬱而終,肺都碎了;聖城裏那些鄉野傳說把這些離開拉薩到低地
去的人終會痛苦死去的故事誇大附會不少,我知道這不是真事,因為我父母曾經到過上海,他們
在上海有不少產業,他們還不是好好的回來了?我對父母的事知道不多,因為他們太忙了,地位
又太高,沒什麼時間和孩子們相處,那些事是聽僕人們說的。現在我親身受到這種困擾,肺就如
火燒般難受,好像有鐵條箍在胸上一樣,呼吸困難萬分,每一次呼吸都要努力用勁才行,如果走
快一點的話,身體就像被火燒過的鐵刺穿那麼痛。行行復行行,我們越走越低,空氣愈來愈厚重
,氣溫也漸漸暖和,這種天氣對我們來說是極不舒服的。在拉薩,在西藏,天氣很冷是不錯,但
那是一種乾冷,一種健康的冷。而現在,氣壓這麼高,濕度這麼大,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
了?有一次同伴們甚至想說服我下令回程,返回拉薩。他們說如果我們再愚蠢的走下去,命都會
送掉;但是我想到預言,堅持不肯,大家只好繼續前進。越走天氣越暖,我們覺得就像中毒一樣
的頭昏腦脹,目力也跟著衰退,不像從前可以看得好遠、好清楚,目測距離也不準了,以後我才
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原因:全世界西藏的空氣是最清純最乾淨,一眼可以眺望至五十多哩之
外,而就像看十哩那麼樣清晰。現在在低地厚重的空氣下,我們看不遠,並且所見的還要被不潔
淨的空氣籠罩住。
我們又走了好幾天,越行越低,穿越森林,一路盡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密林。西藏不出產木材
,樹林極少,故而此行大家都忍不住數度下馬,跑到樹跟前摸摸、聞聞各類不同的樹木。樹木這
麼多實在叫我們訝異,西藏有很多山杜鵑樹,所以我們只認得出它來。在西藏山杜鵑花經過費事
的烹調後是一道昂貴的菜。我們邊行邊讚嘆,細細比較此地與故鄉不同的地方。我們沒有計算到
底走了幾天,因為我們並不趕路,當時我們完全不知道現代文明是講究搶時間的,我想就算那時
知道,我們也不會在意。
我們每天騎八到十個鐘點的馬,夜晚便在廟中過夜。那些廟宇與我們所信仰的佛教並不全然
相同,不過沒關係,我們總是受到歡迎。真正的東方佛教徒,與世無爭,無瞋無恨,總是樂於照
顧出門在外的人。我們投宿期間,按照禮俗參加誦經佛事,也和那些誠懇接待我們的僧侶交談。
他們告訴我中國正遭遇不少改變,舊的社會秩序開始崩潰,蘇俄北極熊正開始向中國灌輸﹁政治
教條﹂,我們大不以為然,認為俄國人宣傳的是:﹁你的也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的霸權觀念
。他們還告訴我,日本人也在中國各地找麻煩,這完全是由於人口過剩所造成的問題。日本人生
育太多,而糧食不夠,只好去侵略欺侮愛好和平的人,想法子佔便宜,好像只有他們日本人才是
人的樣子!
最後我們離開西康,跨過省界來到四川。幾天後我們到達長江邊。一天黃昏後,我們在一個
小村落停下來,並非已經到達夜宿的目的地,而是被一群人擋住了去路,他們似乎在開什麼會的
樣子。我們向前擠,因為我們塊頭不小,很容易的就擠到人群前面,一個白人站在牛車上,比手
劃腳,正在宣揚共產主義,煽動佃農起來殺掉地主,他手上揮著照片,說那個輪廓硬突、留著鬍
子的人是世界的救星。我們對列寧的相片沒興趣,對他的說詞也不欣賞,於是轉身離去,走到數
哩外我們預定落腳的喇嘛廟。
中國各地都有喇嘛廟和中式的寺宇。大部分西康、四川和青海的人信奉西藏的佛教,所以這
三省境內有許多喇嘛廟以便給予教徒適當的指導。我們從不勸人改教,也不主動邀請人加入我們
,因為我們認為每人都有選擇的自由。我們不喜歡那些強要人加入什麼宗教以便得救的傳教士。
我們知道有心向道願做喇嘛的人,不用我們強勸自然會加入我們。我們竊笑那些到西藏和漢地來
傳教的教士;有些人為了想得到禮物和傳教士﹁小惠﹂就假裝改信了宗教,實在令人難過。另外
值得一提的是藏人和老式的中國人大多是有禮貌的,為了不想令那些傅教士太難堪,假裝讓他們
以為已有點成績,其實我們才不相信傳教士那一套!他們信他們的,我們卻情願保持我們原有的
信仰。
我們繼續行程,沿著長江走。我後來對這條江非常熟悉,因為它是個大地上很好的指標。我
們從來沒見過船,頂多看過照片而已,所以對江上的船隻非常著迷。有一次我和我的導師明雅唐
達普喇嘛一起練習眼通課程時,曾看過一艘汽船,這個以後再詳談。在西藏,船伕用皮筏擺渡,
皮筏骨架很輕,覆以犛牛皮,除船伕之外可載四到五個乘客。船伕飼養的羊是不必付費的乘客,
只不過下岸後要背負船伕的私人用品、包袱及毯子等物,而船伕自己要肩起皮筏爬上岩路,以免
皮筏受損。有時農夫用﹁連腳的全羊皮﹂或全牛皮,吹氣後把腳部的開口紮起來,做筏渡河,這
種玩意就像西方人用的水翼一樣。我們目前只對真正行駛的船隻有興趣,看船上的三角帆在風中
搖曳。
有一天我們在江邊淺水地帶停下來,看到兩個人在江裏拉網,引起我們的好奇心,前面還有
兩個人用棒子打水,兼以怪聲吆喝。我們起初以為叫的兩個是瘋子,拿網的兩個正設法照顧他們
。我們呆望了一會兒,忽然其中一個打了一個暗號,叫聲停止了,兩個拉網的人相互走近,讓網
重疊,然後從兩端拉緊,把網拖上岸。到了沙岸上,他們把網倒過來,一大堆閃閃發亮新鮮活跳
掙扎中的魚掉到地上,我們大吃了一驚,因為我們從不殺生,而且覺得殺生是犯戒的事。西藏河
裏的魚會來親吻我們伸到水裏的手,它們一點也不怕人,敢從人手裏取食,我們當它們是寵物。
但是在中國,魚是一種食物。奇怪!中國人自稱是佛教徒,為什麼竟然會為己之所欲,公然大肆
殺戮呢?
不知不覺,在江畔坐了一兩個鐘頭,才發現我們留得太久無法趕到預定的喇嘛廟去,不過,
無所謂,就在路邊搭營過夜也一樣。我們走到路左邊的小樹林,把馬拴好,讓它們自由吃草,然
後很快的揀了不少柴火,開始煮茶,吃糌粑。圍著火,談著西藏以及旅途的見聞,還有未來。不
久同伴們一個一個打哈欠,裹緊毯子,翻身睡去。直到柴火餘灰轉暗,我才裹好毯子躺下來,一
時卻也睡不著,我回顧往事||七歲離開父母出家、遭遇困難、嚴格的磨練::又想到高原採藥
,以及到更北方的羌坦高原探險::我也想到至尊||達賴喇嘛,並且無可避免的更想到我敬愛
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我的心情真是極為惡劣。陡然整個鄉野似乎被正午的陽光照亮了一樣,
我吃驚的發現我的導師站在我面前,他叫著我:﹁羅桑!羅桑!你怎麼這麼喪氣呢?你忘記啦!
鐵沙也認為在火爐裏冶鍊沒什麼道理,可是鍊鐵成鋼,就看得出冶鍊的益處了。羅桑!你遇過不
少艱難,但是這全是為你好,我們常談這個問題,別忘了這世界只是個夢中虛幻的事物,你還要
面對更多困苦,更多的考驗,不過別擔心,終究你會成功,你將克服所有困苦,達成你既定的目
標。﹂
我揉了揉眼睛,這才想起來是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以靈體向我示現。我自己常常做這種
事,不過這次我事先沒有想到,所以有點吃驚。導師一定常想到我,故而用他的念力幫助我。
導師和我談了一段時間,論及我的缺點、感想,也講到我們如父子般在一起快樂的時光。他
用靈感的畫面顯示出我將要面臨的困難,但是無論任何艱苦,我最後終會成為一個為法忘身的喇
嘛。不知過了多久,導師金色的影子漸漸消失,留下他的希望與鼓勵我的話語,我想著想著,在
夜幕星光之下終於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們就起身,除了準備早餐之外,並且按照習俗,由我||當時一群人中最
高階的僧人||主持早課,然後又上路,順著江邊繼續前行。
約莫正午時分,江彎向右,我們開始順直路走,一直走上一條大道。事實上那是一條二級公
路,不過我們以前沒有看過那種人造的馬路,所以一面順著它走,一面讚嘆著路面平整,無須時
時小心提防突出的樹根或者坑洞。我們估量再走兩三天就可以到重慶了。忽然不知是什麼莫名其
妙的感覺,也許是氣候吧!我們警覺地互相望望,有個同伴剛好向遠處地平線上看了一眼,馬上
緊張地挺直了身,睜大眼睛,指向遠方說:﹁糟了!暴風!﹂我們順著他所指的方向一看,果然
不錯,灰黑的雲正以相當快的速度向我們逼近。在西藏常有挾帶沙石的暴風,以高於每小時八十
哩的速度侵襲著,除了犛牛之外,人必須找避護所;犛牛毛厚可以保護自己不至受傷,其他生物
,尤其是人,不找地方躲避,臉和手就必會被尖石劃得皮破血流。離開西藏以來,這是我們第一
次碰到暴風,所以有點慌亂,趕忙四下探尋躲避的地形。不幸!附近沒有合適的地方,更糟的是
我們發現逼近的雲還挾著怪聲,是我們從來沒聽過的怪聲,那聲音又像是初學的生手吹破喇叭的
聲調,又像是傳說中魔鬼向我們進攻的聲音!絲嗚!絲嗚!的聲音越來越大,中間夾雜著嘎嘎聲
。我們都被嚇呆了,簡直不知怎麼反應是好,只會傻立在原地。西藏的沙雲和這個相比,前者無
論如何沒有類似的吼聲!我們又向四周張望,希望能找個地方躲一躲,避過這場可怕的風。馬匹
在我們還沒決定逃到什麼地方去的時候,掙脫了行列,向後退,四蹄狂踢。我那匹馬在一陣嘶吼
後,四蹄翻飛,我只覺得有一種拖曳的感覺,好像什麼東西斷了,我想:﹁糟!我的腿被扯斷啦
!﹂我的馬掙脫韁繩跑掉了,我則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形,碰!平跌在路邊,人已經呆掉了。沙雲
很快接近,我看到雲中的惡魔||一個黑色的傢伙||搖晃、顫抖的吼著,很快來到,卻又過去
了。我躺在那裏,頭昏腦脹||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汽車的經過,那是一部老式美國敞篷卡車,正
以高速前進,由一個面帶得色的中國司機駕駛。它帶來一陣惡臭,我們以後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
﹁鬼屁﹂。鬼屁是汽油、潤滑油和肥料混合的臭味。那部卡車滿載肥料,一路顛下來不少,掉在
路邊,剛好有一團掉在我旁邊。卡車吼嘯而過,揚起一陣令人窒息的塵土,外加一縷廢氣黑煙,
一下子就變成遠處的一個小點,在路上轉來轉去,噪音也隨著逐漸消失。
我一聲不發,四周看了一下,看不到我的同伴,更糟的是,還看不到我的馬!好不容易才把
纏在我腿上的斷馬帶解開。同伴們一個一個出現了,窘迫的神色中還帶著點緊張,生怕又有惡魔
現身吼叫。直到現在我們還搞不清楚看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事情發生的太快,塵煙又阻隔了不
少視線。同伴們小心翼翼的溜下馬來,幫我彈掉身上的灰,我才總算恢復了一點樣子,但是馬呢
?我的同伴是從不同的方向走過來,卻都說不曾看見我的坐騎。我們忙亂地找了半天,呼喚也沒
結果,查看沙上馬蹄痕跡,也找不到,搞不好那隻可憐的傢伙跳上了卡車,被帶走了吧!找不到
馬,大家只好坐在路邊商討對策。一個同伴說不如就讓他就近找個農家住下來,我來騎他的馬,
待我留在重慶,其他同伴回程時,他再騎回他的馬。我不答應,因為這樣並沒有解決遺失那匹馬
的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同伴的馬忽然愉快的嘶叫起來,附近一個農家茅舍也傳來馬的回鳴,但是很
快的。好像有人用手蒙住馬鼻子的樣子,聲音頓時降低了,我們恍然大悟,會心的互望一眼,立
即展開行動。如此貧窮破爛的茅舍主人怎麼可能養馬?顯然的是屋主把我的馬強拉去藏起來了。
我們跳起來四下找棍子,在找不到適當武器的情形下,只好砍下附近的樹枝,然後走向茅舍去求
證令我們懷疑的事。這座茅舍看起來破破的,叩門也不見回答,一片死寂。欲入不得之餘,想到
剛才明明聽馬匹嘶叫的聲音,後來馬嘶聲卻被壓抑了。我們開始猛力推門,先是沒效果,後來門
栓鬆動了,好像快要被卸下來的樣子,終於門被推開了,一個乾巴巴的老人正在這間簡陋骯髒不
堪的茅舍中,他面帶懼色的望著我們,我們對他可沒興趣,我的馬的確在屋裏,嘴上蒙著一個袋
子,以免它再叫。我們不高興極了,臉上一定也露出忿怒的顏色,老農夫在我們質問之下終於承
認是他偷的馬,他說我們是富有的和尚,掉一兩匹馬不要緊,而他只是個窮老農。看他那害怕的
樣子一定以為我們要殺他,也難怪會被誤會||走了八百哩,又累又髒,我們的面色一定很可怕
。不過我們並無意對他不利,只以勉強湊合的漢語對他告誡:他這樣做對今生來世會有果報,講
完之後,我們再整鞍上馬,向重慶出發。
當夜我們宿在一個非常小的喇嘛廟裏,全寺僅有六個和尚,不過我們還是受到特別款待。次
日晚上是我們旅程中的最後一夜,我們來到一座喇嘛寺院,照例受到欽差似的禮遇,並充分補充
食物及其他補給,也參加了殿上的誦經禮拜,大家還談了很多西藏的事以及我們到北方高原探險
的情形,還有達賴喇嘛的近況。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的大名甚至遠播到此地,為人所熟知。
我在此幸會一位曾到拉薩去過的日本和尚,他在拉薩學習了與禪宗截然不同的佛教教義和儀軌。
我們也談論到很多中國面臨的改變、革命、新秩序||地主滾蛋、佃農取而代之的共產革命
,俄國人到處宣傳共產革命思想,但在那個時候還沒有什麼具體成效。我們覺得這些俄國人是魔
鬼,像瘟疫破壞身體一樣到處做著騷擾、破壞的工作。香已燃盡,但談興仍濃,我們預感到將有
可怕的改變要發生。人的價值被完全扭曲,靈魂的事也不被看重,人們只想到片刻的權力,這個
世界實在是個令人厭惡的五濁惡世。星星在天空閃爍,我們談著談著,終於一個一個進入夢鄉。
次日旅程就要結束,我暫時在重慶住下來,而我的同伴即刻要返回西藏,把我一個人留在異鄉,
那一晚我真輾轉難眠。
早課完畢後,我們好好的用一頓早餐,接著就再上路往重慶走。馬兒經過一夜休息,已經精
神抖擻。一路上交通較見頻繁,卡車和各種車輛在路上行駛不絕。胯下的馬被往來的車輛驚嚇,
賴著不肯前進,因為牠們不習慣車輛的吵雜聲,也聞不慣汽油的味道,牠們不穩定的情緒叫我們
費好大力氣才能穩坐在鞍上。
看人們在一層層的梯田裏工作是件有趣的事情!農人們用糞便澆肥。身穿藍色的衣服,帶著
憂鬱的愁容,他們看起來都又老又累,沒精打釆。生命對他們來說似乎是個太重的負擔,精神被
壓迫得透不過氣來,好像除了生存之外沒有什麼值得爭取的東西。田裏無論男女老幼都在工作。
走了一段路,我們又走回江邊,沿江而行。終於山城重慶在望,這是我們頭一次看到這座有名的
城市。我們駐足望著它,一面讚嘆,一面我卻私下為自己行將展開新生活而惆悵。
我在西藏是屬於高階層的人,有方丈頭銜又受到達賴喇嘛特別的封寵。而現在我來到一個陌
生的地方求學,還要面對一連串預言中的命運,這使我不禁又想起我早年所遭受的困難。眼前的
景物無法使我興奮,因為這只是漫長旅途的開始;日後我將踏上艱難困苦、異國流離的行程,而
西方國家比中國更要奇異,他們祇崇拜金錢。
在我們面前橫著兩側是梯田的峭坡,坡頂上長著樹木,我們直到最近才看過這麼多樹林。這
裏也有穿藍布衣的農人在遠處田間工作,孜孜勤奮的掘挖著世代祖先犁過的田。獨輪板車︵雞公
車︶由小馬拖著,載運蔬菜到重慶市集上去賣。板車樣子奇特,中間一個輪子,兩邊可以擺東西
。我們看見一個板車上一邊坐著一個老婦,另一邊坐著兩個小孩。
重慶到了!對同伴而言,旅程已經結束,但對我而言卻是另一種生活的開始。我向下看著山
崖下環繞的河流,心想我對這個地方一點也不熟悉,不禁悵然。重慶市在山崖上,房屋頗為擁擠
。從我們站的角度來看,似乎處於江中的一個島上,事實上並非如此,我們知道重慶三面由長江
及嘉陵江環繞,山腳下長年受水流沖刷,形成一個沙洲,在兩江會合之處成尖形,這種地勢是我
日後非常熟悉的。我們上馬前行,行到近處發現到處都可看得到階梯,我們一口氣爬了七百八十
階,使我們想起布達拉宮來,因而引起我強烈的鄉愁。重慶||終於到了!
第二章 重慶之旅
沿著街經過五彩繽紛的櫥窗,裏面陳列的東西是我們以前從來沒看見過的,但有些在雜誌裏
面看過圖片,那些雜誌是從新大陸美國運到印度,又由印度經過喜馬拉雅山帶到拉薩。一個漢人
騎在一個怪東西上面向我們衝過來,那個怪東西是一副鐵架子,帶了前後兩個輪子。他目不轉睛
的瞪著我們,因此失去了控制,前輪碰到一個小石頭,那玩意兒向左一拐,騎士便由前輪飛跌在
地上。有個老太太差點被他絆倒,她轉身向那傢伙大發脾氣,我們覺得他已經夠倒霉的,還要挨
罵,實在有點可憐。他站起來,狼狽的扶起那鐵架子,前輪已經彎了,不能再騎,只好把它扛在
肩上,垂頭喪氣的走下山階。這地方可真是怪,每個人都行動怪異。我們繼續向前走,目不暇給
地看著商店裏面的東西,猜測它們的價錢合多少﹁藏幣﹂?也議論它們是做什麼用的?我們雖然
在美國雜誌上看過一些圖片,但是由於不懂英文,只是看看圖片罷了!
再走不久,來到我要進的醫學院。一行人停下來,我走進去報到。我曾經與西藏抗暴活動有
相當深的關係,因我曾強烈反對共產黨入侵西藏。我現在還有些朋友在共產黨手中,所以我不願
詳細說明,以免他們被捕。我走進學校,上了三階梯階,進入一個房間。一張桌子前面,一位年
輕的漢人坐在一個特製的木板上,下面有四根木棍支撐著,背後有兩根交叉的木條。我認為這是
一種懶惰的坐法,我絕不可能這樣坐。他看起來挺友善,他身穿大部分中國人都穿的陰丹士林藍
布衫,在衣襟上別著一個徽章,表示他是學院的職員。他看到我之後,驚訝得目瞪口呆,好一會
才站起來雙手合十向我鞠躬。
﹁我是新生,由西藏拉薩來,這裏有一封布達拉宮方丈的介紹信。﹂我說完取出一個長信封
,一路上我小心保護它,使它不至受到長途旅行的損傷。他接過去之後,行了三鞠躬,然後說:
﹁方丈大師,請您坐下等我回來,好嗎?﹂
我說:﹁好!我不急。﹂然後我席地盤腿。
他尷尬不安地搓著手,踱了幾個方步,終於囁嚅說道:﹁方丈大師,真是十二萬分抱歉,我
對您非常尊敬,但是您可否移尊就坐呢?在這裏大家都坐椅子!﹂
我起身坐上了那可怕的組合物,心裏想||一直到現在我都這麼認為||每件事總要試一試
。這玩意兒對我而言真是個刑具。那位年輕人走開,留下我坐在那兒,既煩躁且不安。不久我開
始覺得背痛,然後脖子也僵了,什麼地方都不對勁。我想:為什麼在這裏每一個人都不能像我們
在西藏那樣席地而坐,非要離地被撐在半空中不可?我想挪動一下身子,椅子卻吱吱叫起來,並
且搖晃不已,我真怕椅子會垮掉,不敢再動。
年輕人終於回來了,又向我鞠躬,說:﹁校長想見你,方丈大師,請走這邊。﹂他打了個手
勢,請我先行。我說:﹁不不不!還是你來領路,我不知道怎麼走。﹂他又鞠了一躬,才在前面
帶路。
我們穿過走廊,這位穿藍衣的年輕人帶我來到一間靠後面的房間門口,用手敲敲門,回身向
我一鞠躬,替我打開房門,說:﹁羅桑倫巴方丈大師來了!﹂我走進去之後,他就關門走了。房
裏有個漢人長者站在窗邊,他看起來和藹可親,頭已禿,唇上留著鬍子;他穿著我看過的奇異西
式服裝:藍上衣、藍褲子,腰上有條白帶子,脖子上圍著硬領,並且戴著一條彩色的領帶,我想
:這麼一個有地位的人卻穿得這麼寒酸,真叫人為他難過!
他說:﹁你就是羅桑倫巴?久仰久仰,我們很榮幸能收你為學生。除了你帶來的信件之外,
我也收到一封介紹信,我認為你以前所學將會對你非常有所助益。你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給我
寫了信,我們幾年前在上海就認識,那是在我去美國之前。我姓李,是此地的校長。﹂
不得已,我又﹁坐﹂下來,回答一些有關學科及解剖方面的知識,我認為很重要的佛經他卻
沒有考問我。
﹁我對你的程度非常滿意,﹂他說:﹁不過你在此地功課會很重,因為除了中式的傳統教學
之外,我們還以美式方法教導醫學和外科手術,你還得選一些你以前沒有學過的課程。我在美國
受的教育,理事會也委託我以最新美國教學法訓練我國青年,並且使這些方法適用於中國的國情
。﹂他對我解釋了一段時間,告訴我美國醫學及外科手術進步的情形,並且介紹診斷的方法,他
繼續說道:﹁除了你導師教導你的功課之外,你還要學會﹃電學、磁學、熱學、聲光學﹄才行
。﹂
我驚愕地看著他,心想:﹁電學﹂、﹁磁學﹂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他在說什
麼?但是熱與聲光是傻子都知道的事:用熱力燒茶,有光才看得見,說話就有聲音,這些有什麼
好學?
他接著說:﹁既然你已經習慣繁重的功課,你必須比別人加倍用功才行,我建議你一次修兩
門功課:醫學預科及實習。以你以前的學習經驗,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兩年之內,我們就會有
新的醫科班。﹂
他轉到桌前,在一堆文件中翻來翻去,然後他拿起我在圖片上看過的自來水筆||這是我第
一次看到||喃喃自語:﹁羅桑倫巴,選修電學、磁學,去見吳先生,寫張條子請他特別照顧一
下。﹂他放下筆,用吸墨水紙把墨水小心的吸乾之後站起來。我對吸墨水紙很感興趣,在西藏我
們是用乾沙,不過他已經站起來看著我了,我不得不收回視線。
他說:﹁有些功課你已經會了,從剛才我們討論的情形看來,你甚至比我們一些醫生還要懂
得多,不過目前你要學剛才我提到的那兩門功課,因為你對它們一無所知。﹂他伸手按鈴,又說
:﹁我請人帶你四周看看,到各系館去轉轉,使你對這裏有點概括的印象。如果你有任何問題、
疑問,請來找我,我答應過明雅唐達普喇嘛盡全力幫助你。﹂他向我一鞠躬,我也當胸合十向他
行禮。那位穿藍衣的年輕人進來了,校長用中文對他說了一些話,然後轉過來對我說:﹁你跟阿
福去!他會帶你在校園裏逛逛,並且回答你可能發生的問題。﹂
這一次||這位青年轉身在前帶路,我們出了房門,他小心把門關好。在走廊裏,他說:﹁
我們必須先到註冊處去一下才行,因為你要去那裏報到註冊。﹂從走廊穿過一個地板光潔的大廳
,廳的另一端又接著一個走廊,我們走了幾步進入一個相當擁擠的房間,校方的工作人員忙著整
理表冊,還有一些年輕人站在小桌前簽名報到。那位帶我來的職員和一個人講了幾句話,那個人
就消失在另一相連的辦公室。一會兒,一位矮壯的漢人走出來,臉上帶著微笑,戴著厚玻璃鏡片
,也穿著西式的衣服,他說:﹁啊!羅桑倫巴,久仰久仰!﹂他伸出手來,我看看他的手,實在
不知道他要給我什麼?我想也許他想要錢吧?帶我來的那位輕輕對我說:﹁你快和他握手。﹂那
位矮胖的人也說:﹁對!你要和我握手為禮,我們在這裏都用這種方式。﹂所以我和他﹁握﹂了
一個手。
﹁歐!﹂他叫起來:﹁你簡直快把我的手握斷了!﹂
﹁對不起!﹂我說:﹁我不懂怎麼握?在西藏我們都是當胸合十為禮的||像這樣。﹂我示
範了一下。
他說:﹁原來如此,不過時代變了,我們現在都用這種方式了。再練習一次,我來教你。﹂
他示範一次;我一面照樣做,一面想這個方式真是很笨。他又說:﹁現在請你來簽名報到,這就
表示你已是這兒的學生。﹂
他粗魯的推開一些正在簽名的年輕人,把手指、大拇指沾沾水,翻動那本大冊子,他說:﹁
好了,在這裏請你簽名,並且寫上你的階級頭銜。﹂我寫下:﹁星期二.羅桑倫巴,察克波里寺
醫藥僧,被認定身分的再來人,現已任命為方丈,明雅唐達普喇嘛的弟子。﹂那個矮胖子看我寫
完之後說:﹁好!其他的交給我們辦!現在你去熟悉一下環境,我希望你對此地西方科學的神妙
會有很深刻的印象。再見!﹂這句話也是對帶領我的人說的,於是那位年輕人表示:﹁請跟我來
,我們先去科學教室。﹂
我們走出來,很快的穿過院落,走進另外一個長型的建築裏面,這裏到處都是玻璃器皿,瓶
、管、燒杯||所有設備我只在圖片上看過。
年輕人走到角落,叫道:﹁這才是好東西呢!﹂他在一個銅管前調弄了一下,在下面放了一
片玻璃片,然後他轉動了一個柄,從銅管向裏看,一面叫我:﹁來看看!﹂我走過去看了,看到
培養的細菌。見我不吃驚,年輕人用出乎意料的詫異口氣問我:﹁什麼?難道你不吃驚嗎?﹂我
回他:﹁才不呢!我們在布達拉宮也有一個非常好的,是印度政府送給達賴喇嘛的。我的導師明
雅唐達普喇嘛獲准隨時可以看,所以我也常用。﹂
﹁喔!﹂年輕人非常失望的回答:﹁那我帶你去看別的東西。﹂
他帶我走出了這幢房子,又進入另外一個,他說:﹁你以往住在山上的喇嘛廟裏,不過我想
你會樂意看看住在這裏的學生非常喜歡的最新設備。﹂
他打開一個房門,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白突突的牆,然後我的目光停注在一個黑色的鐵架子上
,中間有很多扭曲的鐵絲,我驚訝的叫道:﹁那是什麼東西啊?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怪東西
?﹂
﹁那個啊||﹂他的語氣中帶著驕傲勝利的口吻說:﹁那就是彈簧床,我們這個宿舍裏有六
張,這是最摩登的東西!﹂
我瞪著它看了半天,實在沒看見過這種東西,於是我問:﹁床?床是幹嘛用的?﹂
﹁睡在上面啊!這種床真的很舒服,你躺躺看就知道了!﹂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床一眼,然後我又看著他,想:好吧!我可不能在這位職員面前示弱
,所以我在床邊坐下,床吱吱的叫了一聲,陷了下去,我覺得好像要沉下地一樣,趕忙跳起來,
說:﹁不行!我太重了!﹂
年輕人忍住笑說:﹁本來就會這樣的,這就是彈簧床。﹂他自己跳上床,平躺著,床上下彈
動。我可不願照著做,這玩意兒怪怪的。我一直睡在地上,睡在地上對我最適宜。
年輕人又在床上彈跳,忽然他從右邊彈到地上,﹁活該!﹂我一面想, 一面伸手扶他站起
來。
他又說:﹁我帶你看的還不止這個,來!看看這個!﹂他帶我走到牆那邊,我看到一個小盆
,大概是夠給半打僧人做糌粑的大小吧!
﹁你看看!很奇妙吧!﹂我看了半天,覺得莫名其妙,不知它有什麼用途?我看到這東西底
部有個洞,所以說:﹁不怎麼好呀,它有個洞,也不能用來攪合奶茶。﹂
他笑了,覺得我的話很有趣,說:﹁這個比彈簧床還要新奇呢!你看!﹂他伸出手在一塊固
定在盆邊牆上的金屬的﹁龍頭﹂上摸了一下,老天爺!居然有水從那金屬流了出來,的確是水!
﹁冰涼的,﹂他說:﹁相當冰呢!你看!﹂他把手放進水裏:﹁你也來試試!﹂我照做了,的確
是水,就像河水一樣,也許沒有河水那麼新鮮,也沒有河水的味道,但是從金屬彎管裏居然有水
流出來的確太不可思議了,誰聽過這種怪事呢?他把手拿出來,拿起一塊黑黑的東西把盆底的洞
塞住,水嘩啦啦的流,不一會兒就把盆注滿了,但是水始終沒有滿出來,不知都流到那裏去了?
大概什麼地方有個孔,總之水沒流到地上就是了。年輕人又摸了金屬塊一下,水停了,他把雙手
放進水裏,用手把水轉來轉去,他對我說:﹁你看!多好的水啊!這樣就不必再到外面去挖井取
水了。﹂我也把手伸進去亂轉,那感覺真不賴,不必走到水裏,就可接觸到相當深的水。年輕人
把一條鍊子一拉,水就流走了,潺潺水聲就像老人臨死前喉嚨裏發出的聲音一般。他轉身拿起一
件我以為是別人的短衫,叫我:﹁拿去!用這個。﹂我看看他,再看看他遞給我的那塊布,說:
﹁做什麼?我穿得很整齊啊?﹂他又笑了,說:﹁不是!是用這塊布擦手,哪!像這樣!﹂他做
給我看,然後把布又遞回來,說:﹁把手擦乾!﹂我照做了,心想在西藏婦女有這麼一塊布料能
做些有用的東西,她們就很高興了,在這裏我們卻這麼浪費用來擦手。不知我媽媽現在看到我會
說什麼?
直到現在我才開始對這裏刮目相看:既有從金屬管流出水來,又有有洞的盆子可以用。這下
子年輕人以頗為得意的心情領路了,我們向下走了幾階。到地下室的一間房間,他介紹著:﹁在
這兒,我們存放男女的屍體。﹂他把門打開,在石台上擺著一些供解剖用的屍體。空氣裏滿是防
腐劑化學藥品的味兒,當時我完全不知道防腐劑是幹什麼用的?因為在西藏乾冷的氣候下,屍體
擺相當長的時間也不會腐壞。但是在濕熱的重慶,人一死就必須先注射防腐劑,如此才能保存數
月供學生解剖之用。他打開一個櫃子說:﹁你看!這是由美國來的最新外科儀器:這是切開身體
用的,這是切手臂和腿的。﹂我看著那些閃亮的金屬器具、玻璃器皿及電鍍製品,心想:不知道
它們是不是比我們西藏製品好用?
我在校區裏逛了三個鐘點,等我回到同伴們等待的四合院時,他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我告
訴他們我看到了什麼,做了些什麼,然後我說:﹁我們去看看這個城市吧!瞧瞧它究竟是個怎麼
樣的地方?我覺得這裏蠻落後的,空氣污濁而噪音又大。﹂於是我們又騎上馬,離開學校來到店
鋪街上,我們下馬來一家家觀看那些待價而沽的貨品。向下街望去,發現一條街街尾似乎沒路了
,直接通往懸崖邊,引發了我們的興趣下去看看。那邊崖坡很陡,有階石通往碼頭。我們看到崖
腳下有大貨船、高船頭的船以及中式平底船,它們的帆在輕風中無力的輕拍船桅;挑夫正在裝卸
貨物,他們以長竹桿肩挑雙擔,小碎步慢跑。天氣很熱,我們都發汗了。重慶的天氣以濕熱出名
。我們一面帶著馬走,一面霧就來了,江面上也升起了水氣,霧濛濛的令人覺得好像在黑暗中摸
索似的前進。重慶地勢頗高,所以具警戒地位,它是個陡峭的石頭城,居民約兩百萬,街道很陡
,有些街旁的房子簡直就像是鑲嵌在山腰上一樣,有些又像突出懸在深淵之上。在這裏每一寸土
地都開墾了,由農民護衛、照顧著,種著一行行稻子、豆子及玉米,無一處土地不被妥善利用或
任其荒蕪。到處可見身著藍衫的農人彎腰工作,就像他們天生是彎腰的人,永遠在無可奈何地揀
拔野草似的。比較富裕的人們住在重慶郊區的嘉陵江谷,那裏的空氣比較清新||這是根據漢人
的標準,而不是我們的||商店比較高級,土地也比較肥沃,那裏樹木蔥鬱,江河潺潺,是高級
住宅區,專給殷實的商人、學有專長的專家及自由業的人住的。重慶很雄偉,佔地也廣,我們都
不曾見過這麼大的城市,但是我們卻一點也不喜歡這裏。
這時候腹中饑鳴不已,我們所攜帶的食物已經吃完,只好快找吃飯的地方,入鄉隨俗,吃中
國食物。我們來到一處豪華餐館,他們號稱能供應重慶最好的餐點,而上菜又快。走進去坐下後
,一個穿藍衣的跑堂來到桌前問我們要點什麼?我問:﹁有沒有糌粑?﹂他回答:﹁糌粑?對不
起!沒有!那大概是西餐吧?我們這兒沒有西餐。﹂
﹁那你們有些什麼?﹂
﹁飯、麵、魚翅、蛋。﹂
﹁好吧!﹂我說:﹁來幾碗飯、麵、魚翅和筍尖。請快點。﹂
他急忙走開了,一會兒就端來了我們要的東西。四周其他吃飯的人大聲談論著,叫我們吃驚
不已。在西藏,尤其在喇嘛寺院裏,用餐時不准說話,因為吃東西的時候說話是對食物不敬,還
會引起病痛。在寺院裏用餐還有僧侶大聲唸經,其他人一面聽一面吃。但在這裏,四周的人卻隨
便閒聊。我們真是不習慣也不欣賞。我們照規矩靜靜吃完。
有些話倒也不是無聊的閒談,而是談論日本人在中國各地找麻煩。當時我對這類事情一無所
知,所以也不留意,事實上我當時對那間餐館及重慶都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只記得那是我第一
次付錢吃飯。
吃完飯後,我們走出去在一個行政建築物前庭坐下來聊天。馬已交馬廄拴好,讓它們休息、
吃飽喝足,以便同伴明兒一早可以回家||回西藏||去。現在,一如所有觀光客,同行朋友在
討論該買些什麼東西帶回拉薩送人,我也在想送什麼給明雅唐達普喇嘛。討論了一會,我們不約
而同的站起來,又走回街上那些店舖去買東西。禮物買好,我們走到一個小園中坐下來,又聊了
好久,天色漸暗了,濃霧已散,星星在薄暮中濛濛閃耀著。又到了吃飯的時候了,這次吃的是海
味,這類東西我們以前沒吃過,吃起來頗感不慣,只因是食物,而我們肚子餓了,必須把肚子填
飽。晚餐用畢,我們離開餐館,到馬廄去牽馬,它們看我們走近,都高興地嘶鳴,牲口休息夠了
,精神頗為抖擻,騎上它們時,能感覺得到它們也很興奮。我不是個好騎士,所以我寧可騎一匹
累一點的馬而不願騎上精神抖擻的一匹馬。走上街,我們選擇去嘉陵的路。
離開重慶市區後,經過了郊區一些街道,我們朝著晚間投宿的地方前進,那裏也就是我以後
住宿的喇嘛廟。從大路向右轉踏上了一條岔路,走上小山坡就是廟。誦經剛開始,香煙裊裊,伴
著老僧低沉、沙彌高亢的梵唱,在在引起我強烈的鄉愁。其他的人好像了解我的感受,都靜靜地
不來打擾。功課完畢,我卻仍坐在原位不動,記憶一再回到我忍著饑餓與惡劣的心情經過嚴格的
耐力考驗第一次進入寺院的情景,那時我還太年輕,不知道人生,而現在我歷盡艱辛,自覺了解
了生死,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不知過了多久,一位年長的方丈輕輕走到我身旁,說:﹁兄弟,一
個人老想著過去是不好的,尤其是前途待創的時刻更加不好。功課已經結束了,等一下馬上又要
再誦經禮拜,明天還有好多事情要做,你還不上床去休息幹嘛?﹂我一言不發的站起來,尾隨他
至我落榻之處。同伴們都睡了,我跨過他們裹著毯子的身軀,他們也許已經睡著了吧?誰知道呢
?也許他們正做著回鄉旅程在拉薩與親友團聚的美夢呢!我也裹著毯子躺下來,直到月影伸長,
我才睡著。
寺裏的法號、法鑼催我起床,又是另一次誦經時刻。誦經後才有飯吃,可是我早已饑腸轆轆
,但是等到做完功課食物擺在我面前時,我卻一點胃口也沒有。我吃得很少,因為心情實在太惡
劣了。同伴們個個大快朵頤,吃得真是津津有味!當然啦!他們是為了今天開始回程而開心。早
餐後我們四周漫步了一會兒,大家都沒說什麼話,好像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最後我說:﹁請將這
封信和這份禮物送給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我會常給他寫信,請轉告他,我很記掛他及他的
教誨。﹂我伸手入袍取出一個小包:﹁這是送給至尊的,請將它也交給我的導師,他會安排呈送
達賴喇嘛。﹂他們接過去,我的情緒激動的不能自已,別過臉去,實在不願讓他們看見我這個高
級喇嘛這麼失態,好在他們也很悲傷沒有注意。我們之間雖然階層不同,但是已經建立了真摯的
友情,他們正為我們行將分手而難過,他們也為了我要生活在這個鬼地方,而他們卻可以回到心
愛的拉薩去而惋惜。我們在小樹林中慢慢走著,看鋪滿地上的小花,聽枝頭小鳥清唱,舉頭眺望
天上的雲,就這樣,分手的時刻終於來臨。我們回到在小山坡上樹林中的喇嘛廟,由廟前可以遠
望重慶及江河。我們已無話可說,也無事可做,心中煩躁而又沉重。最後終於走到馬廄,我的同
伴們慢慢坐上馬鞍,牽了我的坐騎||這個傢伙一路由拉薩載我來,現在又將回西藏去了。我們
再說了幾句話,然後他們上路回西藏去。我站著、看著,他們的身影愈來愈小,終於消失在彎路
上,偶然還可以看見他們經過的路上揚起一陣灰塵,馬蹄嗒嗒聲也消失了。
我站在那裏緬懷過去,為未來茫茫而害怕。我不知靜靜的站了多久?最後,一個愉快的聲音
打斷了我的白日夢:﹁喇嘛大人!難道您不認為中國人也會成為您的朋友嗎?我特地來侍候您的
,西藏喇嘛大人!﹂我慢慢轉身,看到一個友善愉快的中國和尚,我想他正在猜我對他的出現會
有什麼反應?因為我是個方丈,高級喇嘛,而他只是個小沙彌。我看到他很高興,他姓黃,以後
成為我的好友。我和他很快就熟了,在知道他明天也和我一樣要入醫學院就讀,我更高興了。他
也修電學和磁學,這兩門課他和我同班。我們一起走回廟裏,在前廳碰到另一個中國和尚,他走
過來說:﹁我們必須馬上到學校去一趟,去報到。﹂我說:﹁喔!我已經報過到了,我是昨天報
到的。﹂他說:﹁我知道。不過這不是學生報到,而是﹃兄弟會﹄的報到。我們像美國學院一樣
,入了學,大家都成了兄弟。﹂
於是我們三個人一齊又走上路,順著廟旁,經過滿是小花的路徑,直來到嘉陵往重慶的大路
上。在兩位同齡的年輕人陪同下,路途不覺遙遠,我的心情也好多了,不知不覺我們又回到了學
校,這裏以後就是我們白天的家。一個身著藍布衫的職員愉快的對我們打招呼,他對我說:﹁我
正等著呢!學校裏來了一個美國記者,他會說中文,他一定很高興能和你這位西藏來的高僧會
面。﹂
他帶我們穿過走廊到一個我陌生的房間,那兒像是個會客室,裏面有好多男女學生在聊天,
當時我因為對女人了解不多,所以對眼前的情景大感訝異。
一個矮椅上坐著一個高大的年輕人,我猜他大概三十左右,他一見到我們馬上站起來,東方
式的當胸合十為禮,我當然也回禮了。介紹過後,他為了某種原故,伸出手來,這次我不至驚惶
失措,以正確的方式與他握了個手,他笑道:﹁啊!原來你已學會西方禮節了,這種方式才剛在
重慶流行呢!﹂
﹁是啊!我不得不學學坐這種可怕的椅子,也不得不學握手為禮!﹂
他是個相當不錯的人,我至今還記得他的名字,他前些時在重慶去世了。
我們一起走到校園,在矮石牆上坐著聊天。我告訴他西藏的情形,我們的風俗習慣以及我在
西藏的生活。他告訴我美國的情形。我問他來重慶做什麼?像他那麼聰明的人為什麼要到燠悶的
重慶來?好像沒什麼適當的理由嘛!他回說他是在為一本著名的美國雜誌撰寫一連串的文章,他
問我可不可以在他的文章裏提到我,我說:﹁目前希望你不要這麼做,因為我來此是為了學醫,
以充實日後去西方的知識,我希望等我有點成就,有了值得一提的事蹟之後,再主動和你聯絡,
讓你做一次專訪。﹂他是個叫人敬佩的人,了解我的苦衷,我們很快成了好友。他的中國話非常
流利,所以我們談得很順。
他陪我走了一段回喇嘛廟的路,他說:﹁我希望,如果可能的話,哪天拜訪一下你住的那間
廟,同時參加你們的誦經。雖然我跟你信仰不同,但是我很尊敬佛教,我想在你的廟裏參拜一下
。﹂
﹁好!﹂我說:﹁有空請到廟裏來,歡迎你參加誦經。﹂說完,我們就分手了。我急著回去
準備明天開始的新生活||好像我這輩子沒當過學生似的。回到廟裏,我整理整理衣物,僧袍因
旅行而弄得很髒,必須洗一洗。我按照我們的習俗親自處理自己的衣物、僧袍及瑣事,而不雇用
僕人做這些雜役工作。以後我像一般中國學生一樣穿藍布衫,為的是我的僧袍引起太多注意,而
我不想在大眾之間顯眼,我只想安靜求學。除了洗衣外,我還要參加誦經功課,身為喇嘛,我必
須參與並主持佛事,雖然我那時要做個學生,可是在廟裏我還是要盡高僧之職。夜,終於來臨了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完全脫離自己的族人。
天亮了||是個暖和晴朗的早晨||我和黃上路,開始醫學院學生的生涯。到校後,成百的
學生擠在操場上看分班告示,我們也細讀了告示,發現我們的名字排在一起,以後我們就同班上
課。擠出了人群,我們進入指定的教室,坐定後,奇特的室內擺設及桌椅在在令我大感新鮮。過
了好久,其他的同學才三五成群的走進來,最後鑼聲響了,一位漢人走進來說:﹁各位早!﹂我
們也照規矩起身回禮,說:﹁早!﹂他說他要發考試卷給我們,並說明大家不必因為不會回答試
題而沮喪,因為這只是要測驗一下我們不會些什麼而不是考我們會什麼,他說在知道我們每個人
的程度之後才知道如何來協助我們。試題包羅萬象,各種題目混在一起,像大鍋菜一樣什麼都有
:如數學、物理、解剖及各種醫藥、外科、科學相關的題目,這些都是學習更進一步醫學、外科
及科學所必需會的。如果有問題不知如何回答,我們最好能儘可能就自己所知的作答,以便他能
夠因材施教。說完話,他搖搖鈴,門開處兩位助手捧了一大堆像書本的本子走進來,他們在我們
之間走動分發這些本子,這些本子其實不是書,而是一大堆印在紙上的問題和很多供我們寫字的
紙張。然後另外一位助手走進來分發鉛筆,我們居然是用鉛筆而不是毛筆作答。於是我們開始研
究一個一個的問題,儘量回答。我們可以,或者說我可以,看出這位教師的﹁氣﹂,顯示他是真
心想幫助我們。
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曾經給予我特別的教導和訓練,由這次花了兩天才做完的測驗看來
,在很多功課上我比其他同學要懂得多得多,但是在電學、磁學方面,我完全一無所知。大概是
考完試一個禮拜後,我們在實驗室做第一次示範,我和一些學生一點也不知道電、磁是什麼。教
師先講解了電的概念,他說:﹁現在我來做一次電的效果示範,不會有危險的實驗。﹂他遞給我
兩根線,說:﹁請你拿著這兩根電線,我說﹃放手﹄才放開。﹂我以為他是請我幫助他示範︵願
他的確如此!︶,雖然我由﹁氣﹂看出他有點不老實的企圖,但是我想也許我錯怪了他,他是個
很好的人。他轉身很快走到他的講桌前,按了一個開關。我看到電線發光,而那位教師的﹁氣﹂
顯出吃驚的色彩,他臉上也露出訝異的神情。他說:﹁握緊一點。﹂我照做了,用力捏緊電線,
教師看著我,不相信的揉揉眼睛,不必看他的﹁氣﹂也可以看得出他驚愕的表情,很顯然,他從
來沒碰到過這種事。其他同學瞪眼傻看,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教師把開關關掉走回我這邊
,把兩根電線拿回去,說:﹁有問題,一定是接觸不良。﹂他拿著兩根電線走回桌邊,一根在右
手,一根在左手,伸出一根手指把開關勾開,接著爆出大叫:﹁哇!快關掉,要死了!﹂同時他
的身子蜷縮起來,好像他的肌肉緊縮而癱掉的樣子,他不停的叫,他的﹁氣﹂呈日落火紅色。我
暗想:﹁真有趣!我沒見過哪個人的﹃氣﹄有那麼漂亮的顏色。﹂
有些人被教師不斷的尖叫聲召了進來,有一個人看了他一眼,立刻衝到桌邊把開關關掉。可
憐的教師倒在地上,大力的呼吸,身子不停的發抖,看起來可憐兮兮,臉上泛出青白色,最後他
抓著桌邊站起來說:﹁你搞的鬼!﹂
我回道:﹁我?我什麼也沒做啊!你叫我抓住電線,我就抓在電線,然後你自己又把電線拿
回去,一下子你好像快死掉的樣子。﹂
他說:﹁我真不明白,不明白!﹂
﹁你不懂什麼?剛剛是你叫我抓住電線的啊!我也照你說的抓啦!﹂我問。
他看著我說:﹁難道你沒感覺嗎?難道你不覺得痛也沒有其他感覺嗎?﹂
我說:﹁沒有呀!我只覺得有點熱而已,到底應該是什麼感覺才對?﹂
另外那個關掉開關的教師說:﹁你再試試好不好?﹂
我說:﹁當然好啊!試再多次也成。﹂
他把電線遞給我,說:﹁我現在開開關了,把你的感覺告訴我。﹂
他把開關打開,我說:﹁喔!只是有點熱而已,沒什麼好擔心的,就像把手放在火邊一樣﹂
他說:﹁握緊一點。﹂
我照做,事實上我用力得幾乎手上暴出青筋。
他和先前那位教師互望一眼,然後把開關關了,其中一個從我這裏把兩根電線拿去,用布包
起來,小心翼翼的拿著,﹁打開吧!﹂他向另一個說;另一個教師把開關一開,拿著布包住電線
的那位很快鬆了手,說:﹁喔!還是有電!﹂兩根電線落在地上,布脫落了,兩根電線碰到一起
,閃了一陣藍光,電線尾端跳落下一小塊金屬塊,﹁這下你把保險絲也弄完了。﹂另一個說完,
只好去想辦法修理。
電流修好了,他們又開始講解電學。剛才他們想給我來個二百五十伏的電擊,讓大家看看電
的效應?我的皮膚特別乾,二百五十伏電沒讓我觸電,我能把手放在總電源處而根本不知道到底
有沒有電?可憐的教師可不是如此,他對電特別敏感。在課堂中,教師說:﹁在美國,如果一個
人犯了謀殺罪,或者律師說他的謀殺罪成立,他就會被處以電刑,將他綁在電椅上,椅子通電而
殛斃這個人。﹂我聽後暗自好笑,不知道這種情形發生在我身上會怎麼樣?雖然我可一點也不想
試坐電椅!
第三章 學醫生涯
灰濕的霧從重慶那邊的山丘上直掩下來,漫天漫地的把房屋、河流,甚至船桅都遮蓋了起來
。商店的燈光在霧的籠罩下顯得昏昏黃黃,連聲音都似乎被厚霧遮蒙住了。重慶在霧中看起來反
而有種朦朧的美。一陣腳步聲自遠處傳來,霧中忽然浮現一個彎腰駝背的老人,一下子又消失在
霧中。一切是出奇的靜,連些微聲響都似乎被霧壓低了。霧,像一張厚重的毯子,罩住了一切。
下課時已是夜暮低垂,老黃跟我從課堂走出來,本打算離開解剖室後好好出去透透氣的,不
料碰上了這場霧。我肚子餓得慌,看來老黃也跟我差不多,濕冷的空氣令我們大大的打了個寒
噤。
﹁去吃點東西吧!羅桑,我知道有個地方不錯。﹂老黃說。
﹁好啊!﹂我回道:﹁來點新鮮的,你帶我上那兒?﹂
﹁我帶你去個蠻高級的地方。﹂
他轉身帶路,要說他是帶路,不如說他是在霧中胡亂摸索來得更恰當。一直到走到熟悉的街
上,我才知道我們究竟在那裏。我們再朝下山的路走了一小段,進入一家餐館。這家餐館好像嵌
在山裏一樣,裏面的空氣比外面還悶。好多人在抽煙,煙霧迷漫中散發一股臭油味。這是我第一
次看到這麼多人在抽煙。看著煙從那些人的鼻子裏冒出來很新奇,但也同時令人感到厭惡。其中
有個人不僅鼻孔在冒煙,耳朵竟然也在冒煙,好不奇怪。我指給老黃看,他說:﹁他啊||這個
人是個聾子,耳膜破了,耳鼻喉相通,沒了阻礙,所以煙可以同時從耳朵和鼻孔一起出來,這也
是他吸引人的法寶,他經常去找外國人並對外國人說:﹃給我一根煙,我就露一手給你看。﹄就
憑這招,他就經常有煙可抽了。不過,這沒什麼好講的,快點找點東西吃才是正經的?我來點菜
。我在這裏很熟,我點的包你又便宜又好吃。﹂這敢情好!幾天來我都吃得不好,每樣東西都吃
不慣。
老黃交待跑堂的幾句,跑堂的在一個小本子上寫下了菜名,接著我們就找了個位子坐下聊天
等菜。吃飯一直是我的大問題,吃的東西總是不習慣,但是不吃又不成。吃魚吃肉對我這西藏喇
嘛而言簡直是大逆不道。好在拉薩布達拉宮的大和尚早都告訴過我一定要習慣這些異邦食物。他
們特許我開葷隨俗。在西藏,我們僧人是絕不吃葷的,但是在這裏,為了要活命,為了未來的任
務,我不得不從權方便,因為根本弄不到我要吃的東西,只好破戒,還得裝作無所謂。
菜端了上來;海蔘燒甲魚,接著,咖哩田雞,底下鋪著白菜。味道雖不錯,只是我更想吃糌
粑。不得已,只好想開點了!咖哩田雞還算下飯,我吃了很多飯及麵。飯後喝茶。不過,無論如
何,不管人家怎麼勸,有樣東西我是絕不碰的||那就是﹁酒﹂,不!不!不!我絕不喝!佛家
戒酒,沒什麼比喝醉更糟了!我們認為醉酒簡直是糟透了。因為喝得愈多,我們的星光體就愈脫
離肉身的控制而成為任何在旁伺機而動的那些惡靈的俘虜。生命非僅一世而已,肉體僅是我們生
命的最低一層顯現。如果酒喝得愈多,愈會傷害人的另一層面的生命。我們常聽說醉酒的人常會
看見所謂的﹁粉紅色的大象﹂或是其他稀奇古怪並不存在於現實世界中的東西。我們認為那是一
種﹁魔﹂的顯現,令我們不自覺的傷害自己的肉體。我們也知道那些喝醉的人經常會失去﹁正常
的反應﹂,所以我不沾酒,連啤酒、米酒之類的低酒精飲料也絕不碰。
烤鴨對愛吃葷的人來說是一道好菜,但是我寧可吃筍尖,不過這兩道菜在西方都不容易吃得
到。在某個歐洲國家可以吃到一種風味與筍相似的芹菜,不過英國的芹菜又是另一回事,不適合
拿來代替筍子。既然談到中國菜,在此不得不提一下,那就是中國菜裏根本沒有﹁雜碎﹂這道菜
,﹁雜碎﹂在中國話的意思是﹁雜七雜八拼湊起來﹂的意思。如果你想吃真的中國菜,那就得去
道地的中式餐廳,點些草菇肉片、筍烤肉、砂鍋魚湯或是烤鴨之類的。真正的中國菜館沒有刀叉
,吃烤鴨的時候侍者會用利刀替你把鴨子削成一片片的,和大蔥一齊包在薄餅裏,讓你一口一個
。餐後通常會來點糯米蓮藕或是蓮子湯之類的甜點。如果你不反對,還可以來點中國茶。這些就
是我和老黃在那家餐館經常吃的,那家餐館物美價廉,所以等我們飽餐之後準備上路時,心情相
當愉快,足以面對討厭的大霧了。順著上嘉陵的路,在半途向右轉回廟裏,回去的時候,誦經剛
開始,當夜無風,帷幕掛在桿上動也不動,煙雲也靜靜的。帷幕是紅色的布,繡上金色的圖案,
象徵著祖先,就像是西方人用墓碑來紀念離世的人一樣。我們向觀音大士頂禮,然後就到燈光幽
暗的後殿參加誦經,誦完經後,吃不下飯,就去裹毯子睡覺。
供解剖的人體從不缺乏,當時重慶很容易就弄得到足夠的屍體。戰爭開始後,屍體更是多得
用不完,這些解剖用的屍體被小心凍藏在地下室。我們一從街上或醫院裏弄到屍體就立刻從鼠蹊
部份注射最強力的防腐劑,這樣可使屍體保存幾個月之久。到地下室參觀石板上陳列的各形各狀
屍體實在頗具教育意味,這些屍身大多很瘦。同學們常常為求分到最瘦的人體而爭吵不休。胖屍
很難解剖,常常是事倍功半,切割了半天,割開了一層又一層的脂肪才好不容易的找到一根神經
或是一條動脈。我們很少遇到屍體不夠解剖的情形,但是要搬死人回醫院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死
者家人大都強烈反對這種事。那時候,嬰兒不幸去世,通常都被丟棄在田野或街頭。有些人太窮
,無法風光的埋葬,也只好趁著黑夜將死屍遺棄後巷。我們這些醫學院學生常在清晨上街撿些屍
體回來。當然都挑瘦的!兩人一組,一個抬頭,一個扛腳,就抬回來了,非常合作。快到考試的
時候,我們時常在解剖室吃中飯。若是看到同學把飯擺在死者胃上,而要讀的書擱在死者大腿上
,可別大驚小怪,這一點都不稀奇。那時候我們對屍毒之類的病症還沒有概念。我們的校長李博
士什麼都依襲美式方法,有的地方會令人覺得他太美式化了一點,但是很少人真的在意,因為他
確實是個很好的師長,他是我所遇見過的最優秀的中國人之一,在他手下學習很愉快。我學得很
多,也通過了很多考試,但是我還是認為西藏的﹁屍體分解人﹂︵譯註:在西藏,人死了並不入
土,因為天寒地凍無法入葬,屍體都交由﹃屍體分解人﹄分解後餵鷹。︶教給我最豐富、最多有
關解剖的知識。
我們的醫學院及所附設的醫院位於階梯路的底端,另一端是碼頭。天氣好的時候,託地利之
便可以遙望河流與梯田,風景頗美。事實上我們學校也是個突出的目標。靠近碼頭商業區那邊街
上有一家老舖子,大樑都被蟲蛀了,油漆斑駁,看起來就像快要倒了的樣子。大門也搖搖欲墜,
而橫樑上在個土土的上了色的木彫老虎,拱著背,張口露齒,虎爪欲伸,對著門口。它十分傳神
,足以嚇人一大跳。這隻老虎的確很威風。事實上,老虎在中國是象徵雄壯的意思,這家店裏專
治腎虧的老闆,或者讓愛玩樂的人有更強壯的精力。不孕的女人也來這裏求取老虎身上提鍊出來
的藥物或人參精,希望能懷孕生子。由老虎所鍊之精華或人參含有大量神秘物質能幫助男女﹁起
弊振衰﹂,這種物質直到最近才被西方科學家發現,並以研究結果用商業手法大肆宣傳。中國人
及西藏人對新近的科學研究所知不多,但他們卻沿用了這些藥方三、四千年之久,而從沒刻意去
吹噓過。如果西方人合作一點,其實可以從東方學得更多。話說回頭,談談這家老舖子,入口有
凶猛的木彫老虎,從窗口看進去儘是些奇奇怪怪的藥材、標本以及一瓶瓶有顏色的藥水、藥粉。
這是個老式跌打損傷郎中的店舖,在這裏還買得到癩蛤蟆粉,羚羊角粉及其他奇怪的混合粉劑。
這一區比較窮困的病人很少到新式醫院去看病,寧可到這個父兄輩、甚至祖父輩就來過的老店來
把脈,當值的郎中坐在木欄後,架著厚厚的鏡片,像個貓頭鷹似的聽病人訴說病情,時而點點頭
,由脈象中判斷如何開方抓藥。傳統上各種藥都有特別的顏色。這是在﹁史前時期﹂就有的不成
文規矩,譬如說:治胃的藥一定是黃色的,而有血液或心臟方面的疾病所用的藥一定是紅色的,
至於肝、膽方面的病或是特別暴躁脾氣一定用綠色的藥。眼睛用的藥水一定是藍色的,病人內臟
那一部份有毛病就用那一種特殊顏色的藥,如有病人肚子痛而診斷為腸病,則用咖啡色的藥。懷
孕的婦人吃龜肉粉,生孩子時就會順產不痛,幾乎是一點不覺得就可以生出孩子來,這樣也不會
耽誤白天的工作,只不過要注意的是:﹁回家去用圍裙圍在兩腿之間,這樣嬰兒才不會掉到地上
。記得要吃龜肉粉啊!﹂
未註冊的老郎中可以誇張的大做廣告,通常他在屋前掛一個招牌表示他是個偉大的國醫,在
候診室及治療室裏也有一大堆匾額,字都是別人題的,以感謝他曾奇蹟似的治好各種疑難雜症。
老式的牙醫就沒這麼幸運,他們沒有固定診所,只得在街道上為人看病。倒霉的牙痛患者當
街坐在木箱上,醫生探、刺、鉗、拔全在群眾圍觀下施展,然後用盡絕技,開始進行拔牙。若是
病人閃躲或扭鬧不肯合作,則拔牙大夫就會毫不猶豫的請圍觀的人抓住病人,以便手術順利進行
||不上麻藥。牙醫的廣告方式和郎中大異其趣,他在脖子上掛了串他拔下來的牙齒項鍊。每拔
一顆戰利品,他就把牙收起來洗淨,再鑽個洞補穿上那串項鍊以提示他的經驗豐富,技術高超。
有些病人在我們給了他們最新式的治療及藥物後,還偷偷跑到老郎中那兒去把脈。等到病人
好了,我們說是新式西醫治好了病,老郎中卻說是他的功勞。病人卻不出來說明,只要病好了就
算了。
隨著所學的增加,我們開始到醫院﹁查房﹂實習,有時我們跟著正式合格大夫出診或開刀,
有時也會到懸崖下那些難以到達的地方去救助那些不幸落崖受傷的人,那些人不是骨折就是五臟
移位。我們也常出診到江上的船家,船家通常指的是那些生活在船上或甚至竹筏搭個小篷為家的
人。若不是特別小心,隨波搖擺的小船或一片不牢的竹排,很容易叫我們失足落水,尤其是摸黑
的晚上。更糗的是這種時候總是有一群頑童拍手叫好。中國莊稼漢忍痛耐苦的能耐叫人吃驚,總
不抱怨,對我們總是千恩萬謝。我們常去幫忙打掃打掃,或是做點吃的;年輕的一代就不同了,
很難管,鬼主意特多。從莫斯科來的人就圍著這些年輕人打轉,替共產黨入侵中國鋪路。這種情
形明眼人看得很清楚,可是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做一個合格大夫要讀的書太多,每天至少要苦讀十四小時。隨便舉個例子來說,電學、磁學
就是其中的兩門功課。我還記得第一天上磁學的情形,那時我還對磁學一無概念。那堂課和我第
一次上電學課同樣有趣。那位老師不太討人喜歡,以下就是那次課的情形。
老黃擠進去看公佈欄上我們下一堂上什麼課,然後他叫道:﹁羅桑,今天下午上磁學。﹂老
黃和我交情不錯,所以我很高興磁學課我們還是同班。磁學教室在四合院裏電學教室的隔壁。裏
面也同樣擺滿了各種儀器||線圈、馬蹄型金屬塊、黑棒、玻璃棒,以及各式各樣的玻璃缸,缸
裏裝的好像是水、幾片木頭和鉛。我們坐定之後,老師進來了,重重的走到講台前。他很壯︵四
肢發達,頭腦簡單?︶,當然,他覺得自己不錯,而且自以為比他的同事高明得多,他也去過美
國。同樣留過學回來的同事很多都覺得自己所知有限,但是這位老大卻自以為什麼都懂。
他站好後拿起一塊﹁驚堂木﹂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叫:﹁安靜點!﹂其實根本沒人在講話
。接著:﹁這堂是磁學課,你們有些人大概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他拿起一個馬蹄型金屬
塊說:﹁這塊東西有﹃場﹄﹂我立刻想到馬在牧﹁場﹂吃草,他接著說:﹁我馬上就會讓各位由
鐵砂的排列來看看磁﹃場﹄的形狀是個什麼樣子。﹃磁﹄能夠吸引鐵砂而排出磁力線的形狀來。
﹂我不經心的向坐在我後面的老黃說:﹁誰都看得見嘛!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不巧被老師聽
見了,大為震怒:﹁哦!西藏來的小喇嘛,你既不懂磁,也不懂電,居然看得見磁場?﹂他生氣
的指著我,又說:﹁全世界大概只有你這個和尚最偉大,因為只有你看得見。﹂他不屑的說。
我站起來,說:﹁真的,老師,我看得很清楚,我還看到電線的週圍有光。﹂
他又拿起那塊﹁驚堂木﹂,猛拍了一下桌子說:﹁胡說,沒有人看得到。如果你真有這麼了
不起,就請你上來畫畫看,我倒要看看你弄出個什麼名堂來。﹂
我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走上講台,從他那裏拿了塊磁鐵,把磁鐵平放在黑板上照著磁鐵所
放出的藍光,依樣畫了下來。也同時把磁鐵所形成的磁力線描了出來。這件事對我來說再簡單不
過了,我生來就看得到,開了﹁第三眼﹂之後,這種能力更強。我畫完之後,下面鴉雀無聲,我
轉過身來,見到老師正瞪大了眼望著我,眼睛張大得都快凸出來了。﹁你一定學過。﹂他說:﹁
你騙人!﹂
﹁老師!﹂我說:﹁我以前從來沒見過磁鐵。﹂
他說:﹁好!不管你是怎麼知道的,這個磁場的圖形倒也還正確。不過,不管你是怎麼畫出
來的,你一定是在玩什麼把戲,我知道你們西藏人經常會搞些什麼障眼法之類的玩意兒。﹂
他把磁鐵拿回去,在磁鐵上蓋一張薄紙,在紙上灑上些細鐵沙,用手指把細沙鋪勻。鐵沙立
刻現出我剛才在黑板上畫的圖形。
老師看看這個圖形,又看看在黑板上畫的圖形,再回頭看看鐵沙形成的圖形,他說:﹁我還
是不相信你這個西藏人,你一定是在騙我。﹂他頹然坐下,用手撐著頭,一會兒突然暴跳起來,
指著我說:﹁你!你說你看得見磁場,你還說你看得見電線發光。﹂
我回答:﹁是呀!我看得見,毫不費力就能看得到。﹂
他大嚷:﹁好||我可以證明你撒謊。﹂他轉了一個圈,激動得把椅子都弄翻了,然後走到
教室的角落裏,彎下腰吃力的搬起一個箱子。箱子上頭有個線圈,裏面有電線伸出來。他把這箱
子搬到我面前的桌上,對我說:﹁現在這裏有個高頻率箱,只要你能把它的電磁場畫得出來,我
就服了你。現在,你畫。﹂
我說:﹁這不困難,能不能把它放得靠黑板一點,不然我無法照著描,只能看一看,記下來
,再畫出來。﹂
他抬一端,我抬另一端,合力把桌子移到靠黑板放好,我拿起粉筆,側過頭來看,﹁咦?﹂
我說:﹁怎麼現在沒光了。﹂我很吃驚的發現沒有光了,只看得到電線。我回頭看老師,發現他
的手擱在開關上,原來他把電流切斷了,而他的臉上滿佈著一片驚楞的神色:﹁你真看得見?不
可思議!﹂他又把開關打開,說:﹁背對著我,告訴我什麼時候有電,什麼時候沒電。﹂我背過
來,不看開關,只憑箱子發光與否,說出﹁有﹂和﹁沒有﹂。試了幾回,他把開關關了,癱在椅
子裏,一副信心全失了的樣子。過一陣子,他忽然跳起來說:﹁下課!﹂又加了一句:﹁你留下
,我想單獨和你談談。﹂其他同學發出不滿的聲響,他們來是為了上課,沒想到剛有點趣事,就
要被趕走。老師不顧大家的反對,還是堅持下課,甚至還用手向外推一兩個走得慢了一點的同學
。老師的話,就是法律,誰敢不聽?等教室空了,他說:﹁好,現在我們來談談,你到底在耍什
麼花樣?﹂
我說:﹁沒有啊!這是我天生就會的啊!後來又動過一次特別的手術之後,我這方面的能力
更為增強。我還可以看得到一個人的﹃氣﹄呢。我現在就可以看到你的﹃氣﹄,從你的﹃氣﹄我
觀察到你根本不願相信我,而且你也不肯相信居然有人會有某種你自己不具有的能力。你一直希
望證明我說謊。﹂
﹁不!﹂他說:﹁我並不想證明你犯了什麼錯誤,我只是想證明我受的訓練和所學的知識是
對的。既然你看得見﹃氣﹄,那麼我所學的大概全是錯的。﹂
﹁並非如此。﹂我回答:﹁我寧可說你所受的訓練更能證明有﹃氣﹄的存在,因為由我在此
所學到的有限電學中,我認為電流是人的動力。﹂
﹁你簡直胡說八道!亂講!﹂他站起來,說:﹁跟我去見校長,我要找他好好解決這段公案
。﹂
李博士坐在辦公桌前忙著批閱文件,他從鼻上所架鏡片後瞥見我們走進來,用手拿下眼鏡,
看著我們。老師向校長幾近咆哮的吼道:﹁校長,這個從西藏來的學生說他看得見﹃氣﹄,還說
我們都有﹃氣﹄。好像他比我這個堂堂磁學教授懂得還多。﹂李博士伸手請我們坐下,然後說: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羅桑倫巴看得到﹃氣﹄這事情我是知道的,你到底不滿意什麼呢?﹄
﹁難道校長您也相信這些鬼話?﹂
﹁當然!﹂李博士說:﹁他來自西藏最高階層,而我也是由高僧那兒聽到他的事!﹂朱波先
生一聽洩了氣似的不出聲了。校長轉向我說:﹁羅桑倫巴,請你告訴我們有關﹃氣﹄的事,你解
釋得詳盡些,讓我們也了解一下這種事,說不定我們會因你特殊的經歷而獲益不少呢!﹂他誠懇
的語調令我心平氣和,我喜歡李博土,也欣賞他處理事情的方法,於是我開始說:
﹁校長,我一生下來就具有看透他人的天賦,因為人的四周有﹃氣﹄圍繞,﹃氣﹄顯示出一
個人的思想,健康狀況以及心理或精神的情況。﹃氣﹄是由人內在精神所發出的光。我小時候以
為人人都像我一樣看得到,後來才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你曉得的,我七歲就出家,受過特別的訓
練,後來更在廟裏接受過一次很特別的手術,使我這方面的能力大為加強,也看得更深更遠。上
古時期,﹂我繼續說:﹁人人都有﹃第三眼﹄,都看得到﹃氣﹄,但是,因為人們自身的愚昧,
這種能力就喪失了。﹂我看看他們,他們正聽得出神,我接下去說:
﹁校長,人體四周有一層淡藍色的光,差不多一、兩吋厚,涵蓋整個肉體,這就是我們稱之
為﹃以太氣罩﹄的東西,是最低的一層,是靈界與肉體間的聯接,同時一個人健康的好壞,藍光
的顏色便有深淺不同的顯現。在肉體、氣罩層之外便是﹃氣﹄了,﹃氣﹄的寬廣與否端視個人精
神程度,教育水準及他的修養與思想是否高超而異。您的氣距您有一個人身那麼寬,顯示您是個
進化的人。﹂我對校長說:﹁不論﹃氣﹄的寬窄,﹃氣﹄都是由旋轉的彩色圈所構成的,就像傍
晚天空的雲彩般千變萬化,隨思想變動而改變。身體上甚至還有特別的水平放射的彩色層呢!﹂
﹁昨天,我在圖書館裏看到一本講到西方宗教的書,上面有幾張圖片,上面畫的人、頭部還
畫出了﹃氣﹄,難道這些精神進化不及我們的西方人能看到﹃氣﹄,而我們卻不能?這些西方人
在圖片上只有頭部有﹃氣﹄,而我所見不只頭部,全身連手,手指、腳都有,這些是我一直都能
清楚看到的事情。﹂
校長轉向朱波教授說:﹁你看!這就是我一直知道的事。我曉得倫巴有這種能力,他代表西
藏的領袖使用這種能力。這也就是他之所以來本校學習的原因,希望他能藉他的能力對發展診測
,治療疾病的能力有大幫助。你今天為何而來?﹂
老師臉上有一股深思的表情,說:﹁今天我們開始上磁學課的時候,我一提出磁場的問題,
這個喇嘛就說他看得見磁場四周的磁線,而我認為是無稽之談,就請他上臺去畫畫看,不料,大
出我意料之外,他真在黑板上畫出來了,也真的能畫得出高頻變壓器的電場。在我切斷電源時,
他就看不見,我還是覺得那是障眼法。﹂他看著校長,校長說:
﹁不!不是障眼法!幾年前我碰到他的老師明雅唐達普喇嘛,他是西藏最有智慧的人。當時
他出於好心及對我的友情,做了一些測驗,證明他能辦到和羅桑倫巴一樣的事。我們那時有特別
的一群人很認真的研究這種事,但是,很不幸的,由於有些人有偏見、保守和嫉妒的心理,令我
們沒能發表我們研究的結果。那件事始終令我引為一大憾事。﹂
大家都沉默了一陣子。我心中很感激校長所表現出對我的信心。而那位老師卻像是受到了一
次意料之外的打擊,臉上鬱鬱的。最後他問我:﹁如果你有這種能力,幹嘛還要學醫?﹂
我說:﹁醫學和科學這兩門功課可以幫助我製造出我曾在西藏羌坦高原所見的設備。﹂
校長插進來說:﹁對!我聽說你是那次探險隊的一員,希望你能多談談那個裝置。﹂
﹁不久前,﹂我繼續說:﹁第十三世的達賴喇嘛召集了一小隊人員到羌坦高原山區的隱密山
谷去,在那兒,我們發現了一個建於人類有歷史以前的城市,那是一個前期人類的城市,它一半
埋在冰山裏,一半卻在隱密山谷中,那一半很溫暖,因為有地熱,所以冰都溶化掉了,那裏的建
築及儀器設備都保留得很完整。其中有一個盒狀的裝置,經由這個裝置可以看見人的氣,從氣的
色彩及外觀,可以測定一個人的健康狀況,更進一步還可以看到肉體在尚未發病前潛在的病變,
因為在肉體明顯發病前,﹃氣﹄就已經先顯出某種先期的特殊形態了。同樣的,在肉體出現普通
感冒症狀前,﹃氣﹄中就可看出濾過性病毒正要施虐。在病狀能覺察前就治療較能根除病因,而
不致纏綿難治。﹂
校長點點頭說:﹁這真有意思,請繼續說下去。﹂
我繼續說:﹁我可以預見將來會有類似那個古老設備的儀器出現,而我希望能協助發展這種
儀器,使沒有眼通能力的醫生都能藉由這種儀器看到一個人的﹃氣﹄,他們將來也會有圖形可以
對照,以診斷病人的病因何在,因而可以毫無困難正確旳處方、診療。﹂
﹁可是||﹂老師說:﹁這也不是什麼新發明啊!艾克斯光都已經有了嘛!﹂
﹁艾克斯光?﹂李博士說:﹁艾克斯光怎麼能和這種儀器相比,艾克斯光只能顯出骨骼的影
子,而倫巴所說的儀器卻能顯示出肉體的生命力。我完全瞭解他的意思。我想他將來可能遇到最
大的困難在於人們的偏見和同儕的嫉妒,而非技術上的困難。﹂
他轉過頭對我說:﹁這個儀器能不能查得出精神方面的疾病?﹂
﹁校長大人!﹂我說:﹁人格分裂的人的﹃氣﹄很明顯的會顯出雙重﹃氣﹄,用適當的儀器
可能可以使兩者變成為一個||也許可用高頻電擊之類的方法。﹂
我現在在西方寫這本書,我發現很多醫生對這種儀器裝置有興趣,但他們卻要求我不要透露
他們的姓名,以免名譽受損。以下幾點事實可能你會有興趣的||你曾見過在微光中的電纜嗎?
如果你見過,特別是在山區,你會看到電纜的四周繞著光環。也就是一種包圍在電纜線四周的光
暈。若是你的視力不錯,你更會發現這層光圈輕微的時明時暗,隨著正負電流之通過而變化。這
種情形就和人的﹁氣﹂是一樣的。
古時候的人||我們久遠前的祖先,可以看到﹁氣﹂,或﹁光圈﹂的存在,因為在他們畫聖
人時就畫出來了,所以我們不能認為﹁氣﹂純是想像的產品,不然他們為什麼會畫出頭部的光圈
?頭部,正是發光的部位呢!現代科學已經可以測出腦波及人體帶電量。事實上有一家著名的醫
院幾年前研究艾克斯光的時候,照出人的﹁氣﹂來︵譯者註:本書初版出版於一九五九年︶,不
過當時他們不瞭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不想去探測原因。他們的目標在於照出骨骼的照片,而
不是人體外圍的彩色光線。他們認為這張照出﹁氣﹂的照片是由於某種干擾所造成的,以至非常
不幸的整個有關﹁氣﹂的拍攝塵封了下來,而發展出艾克斯光的進一步應用。在我看來,這實在
是個錯誤。我確信只要稍加研究,醫生可以擁有一具幫助治療的利器。我預見||就如多年前一
樣||任何醫生皆可有一具可以隨身攜帶的診斷工具,只要從口袋裏拿出來,對病人一照,就像
是用一塊毛玻璃看太陽一樣簡單,就可以看出病人的﹁氣﹂有何不正常處,從而斷定病因何在。
看出病人何處不適還不是最重要的,除了知道病因之外,還可以確切知道如何使病人痊癒。如果
有了這種儀器,治療病患,尤其是精神病患,就容易太多了。
第四章 飛行的迷途
一天傍晚,悶熱無風,老黃和我在崖上散步,頭頂上的雲距我們只有約莫兩百呎高。當雲幻
化成高山峻嶺的樣子時,我不禁想起西藏。
老黃和我在解剖室裏忙了一整天,屍體因為放得太久,很不易解剖,而味道更是難聞,腐屍
味混著防腐劑,再加上其他的氣味,實在叫人受不了,我為什麼要遠巴巴的從空氣清新無比的西
藏跑到這裏來受罪呢?藏人的思想就如同他們的空氣一樣清純無爭,我卻投入了另一個環境。
在解剖室裏待夠了,我們清清爽爽的刷洗了一陣,上崖來散步。大自然傍晚的景色可以散
心。
自崖邊望下去,還看得到下面江上忙碌的情景||腳夫似乎永遠在忙著挑擔,肩上竹竿兩端
各有將近九十磅的重負,擔裏裝滿了一包包的東西,每包約重五磅,每擔總重不下一百九十磅。
生活對他們來說是艱苦的,工作至死方休。他們大多在年紀還輕時就死了,操勞過度的原故,這
些苦力比田間的牛馬還不如。當他們倒下之後,多數都被抬到我們解剖室來,繼續貢獻他們的殘
餘價值,提供準醫生學習的機會,以便將來救治其他活人。
我們將目光自崖下收回,面對微風飄來花樹芳香的來處。前方有個小樹林,我們漫步走向林
中。走不了幾步就停了下來,警覺到有什麼災難就要發生似的,不安、緊張又茫然的感覺使我們
互相投以詢問的眼光,但依舊想像不出到底是什麼?老黃曖昧的說:﹁不像是雷聲。﹂
﹁當然不是!﹂我回答:﹁這種怪聲我從來沒聽過。﹂
我們猶豫的站著,偏著頭傾聽,到處找尋聲音的來向。我們看看樹,還看看天上的雲。聲音
來自天上!轟||轟||轟||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刺耳。我們終於找到雲層中有一個黑點,漸
漸看出是個有翅膀的傢伙,它很快的又躲進另一堆雲裏去了。
﹁我的媽啊!﹂我失聲叫:﹁天兵要來抓我們了。﹂
我們束手無策,只有站在原地發慌,想像著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那種聲音是我們從來沒聽
過的,比雷還響。然後就在我們注視之下,一個大怪物出現了,好像不耐雲層阻擋似的,衝開雲
霧,呼的一聲從我們頭頂衝過,嘰一聲掠過懸崖邊,留下一陣臭氣送入我們鼻中。最後聲音停了
,大地恢復寧靜。我們楞在那兒,身上冷汗直冒,對望了一會兒,然後就像是自然反應似的,兩
人都趕忙跑到懸崖邊看看究竟,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兇悍、這麼吵,一下就從天上衝下來?
我們趴在崖邊仔細在閃爍的河道上到處搜索怪物的蹤影,終於看到它落在一個沙洲上,那東西在
我們注視下,冒了一陣火光,響了一聲,又噴了些黑煙出來,把我們臉都嚇白了。這還算不了什
麼,最奇怪的是那東西忽然開了一個門,從裏面走出兩個人來。當時我認為它是我畢生所見最奇
妙的怪東西,那還站在崖上呆耗個什麼勁?趕快跑下崖去才是道理。我們衝過了重重階梯,也顧
不得交通及行路的禮貌,瘋狂似的衝到水邊。
跑到岸邊,沒有船、沒有船夫、沒半個人影,叫人氣急,所有的人都跑到河對岸去看怪物了
。啊哈!還有一條船在圓石後面,我們跑過去希望坐它渡河。當我們跑到船邊時,看到一個老頭
兒帶著網從懸崖邊走過來,老黃大叫:﹁嘿!老爹!渡我們過河。﹂
﹁不去!你們要過河幹什麼?﹂老頭兒邊說邊把網丟進船裏,倚著船邊,嘴裏叨了根老煙斗
,叉著腿站著,擺出一副他可以在那兒閒聊整個晚上的樣子。
我們可沒這個打算,說:﹁拜託啦!老爹,你要收多少錢都好商量?﹂
老頭兒開了個嚇人的價錢,那價錢簡直可以買下他的破船了,但是我們正在興頭上,不惜任
何代價,於是老黃和他講起價來,我卻不耐的說:﹁別浪費時間了,給他一半價錢好了。﹂老頭
兒一聽之下跳了起來,我們出的價錢比他平日能賺的多出十倍,他立刻跳進船裏,我們也趕忙上
了船。
﹁輕點好不好?小伙子!你們要把我的船弄破了。﹂
﹁老爹!拜託拜託!快一點,天色不早了。﹂
老頭兒不慌不忙啟程,老關節卡卡作響,他一面喘著氣,一面拿起篙子把船撐進河裏。我們
半蹲在船裏,不自覺的也在用力,希望能幫助船走快點。老頭兒依然慢條斯理。淌到河中心,一
股急流把船衝得直打轉,還好不一會兒老頭兒總算把船駛入正確航道,終於船到了對岸。為了節
省時間,快到岸邊時,我就把錢如數塞給老頭兒,他拿錢時可不含糊,挺精明的。還等不到船靠
岸,我們就跳入及膝的水裏,向岸邊跑去。
那部奇妙而不可思議的機器就在我們眼前,它來自天上,裏面還載了人,我們懷著敬畏的心
情望著它,自己都很佩服自己敢這麼鹵莽的靠近它。其他來看熱鬧的人都躲在相當遠的安全距離
外,我們卻還敢再向它靠近,跑到那東西的肚子上去摸摸、捏捏,又到尾巴那邊細細端詳,發現
尾巴那兒沒有輪子,只有一個彈簧以的金屬棒,末端接著像鞋子的東西。
﹁啊||﹂我說:﹁這一定是降落時的剎車了,我的風箏上就有個類似的東西。﹂
我們小心謹慎的輕輕摸一下它的外表,實在不敢相信它居然是一種布料製成的,看起來像浸
過油後綁在架子上似的。在翅膀和尾巴中間我們無意間碰到一個扳手,忽然打開了一扇門,差點
把我們嚇昏過去,居然跌出一個人來。
﹁你們似乎對這架飛機很感興趣。﹂他說。
﹁不錯!﹂我說:﹁我曾在西藏飛過類似的東西,不過沒這麼大的噪音。﹂
他的眼睛睜得老大瞪著我:﹁西藏?﹂
﹁是的!﹂
老黃插嘴說:﹁我的朋友是活佛轉世,目前住在重慶讀書,他以前飛過載人的大風箏。﹂
那個駕駛空中機器的人,看起來很感興趣的樣子,他說:﹁請進來坐坐,我們聊聊如何?﹂
他轉身領我們進去,我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傢伙敢進去,我有什麼不敢的?於是我
跟在後面,老黃也緊跟進來。我曾在西藏高原看過比這更大的東西,天空之神坐的就是這類東西
,不同的是那東西是無聲的,所以沒這麼嚇人,何況這機器還會在空中上下顫抖呢!
裏面有幾張蠻舒服的座椅,我們坐下來聊天。那個人一直問我有關西藏的事,問得都是些蠢
問題,西藏是個普通的地方,而他坐在這麼奇妙的機器裏面卻不停問我西藏的事。最後,費了我
們不少時間和力氣,才從他那邊問到了一點有關這部機器的資料:這部機器叫做﹁飛機﹂,裏面
裝有引擎,能飛上天去,他說發出這麼大噪音的就是這個引擎。這架飛機是美國製造的,主人是
上海的一家公司,想在上海與重慶之間開設一條航線。機上的三個人分別是飛行員和機械師,正
在試飛。正在和我們說話的是飛行員,他說:﹁我們希望達官顯要對坐飛機感興趣,批准我們開
闢航線。﹂我們點頭同意,暗想如果我們也是達官顯要能坐上這飛機那該多好?他接著說:﹁你
從西藏來,也可以算是個貴賓,你可願意坐這個飛機試飛一下?﹂
﹁願意?那還用問?﹂我又驚又喜。
他做了個手勢請老黃走出去,說他不能去。我馬上叫:﹁不行!不行!咱們焦不雖孟,他不
坐,我也不坐。﹂於是老黃被特許留下︵他後來可一點不感謝我!︶。原先下機的那兩個人跑近
飛機來,做了很多手勢,然後他們在前面弄一下,發出﹁澎!﹂的一聲,又搞了好些手腳,飛機
才又開始發出嚇人的巨響,機體振動得非常厲害,我們緊抓著椅背,生怕發生意外,人也被顛得
快散掉了。
﹁抓緊囉!﹂那人警告說。
根本用不著他吩咐,我們已經抓得緊得不能再緊了。他接著說:﹁現在要起飛了。﹂然後一
連串驚人的吵鬧、顛簸、碰撞、落地敲擊,簡直比我第一次飛風箏還要糟得多,因為除了顛撞之
外還加上震耳欲聾的巨響,終於最後一次跳動,差點把我的頭都顛掉,接著感覺上就像有人在我
下方及後方猛推似的,我伸頭向窗外一看,我們已經上了天,並且還在繼續向上爬升。河流變成
一條銀線,兩河相會變成一條,還眼見舢板和平底船變成玩具似的木片瓢浮在江上,然後再看看
重慶的街道和常叫我們爬得氣喘的階梯道路,從高處向下看,地上的坡度都像是平地一樣,只有
懸崖邊的梯田還顯得出是在一層層陡坡上。田間工作的農人漸漸越來越小,終於看不見了。忽然
我們被罩入白色朦朧的濃霧之中,連引擎的聲音似乎都被蒙住了,原來是我們飛進了雲中。幾分
鐘之後,又大放光明,我們穿過了雲層,飛上了藍天,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下面就像是一片冰
雪之海,發著白閃閃的光,非常耀眼,望久了便感到刺眼。
我們仍然不斷爬升,開飛機的人對我說:﹁現在比你以前到達的高度要高多了吧?﹂
﹁錯了!我飛風箏的起點都已經超過海拔一萬七千呎了呢!﹂我回答。
這叫他很吃驚。他望向一邊窗外,傾斜機翼,向下俯衝,老黃臉色大變,忽青忽白,實在不
好看,然後他難過得蹣跚離坐半行半爬的跑到機尾,臉向下,趴在地上,他那樣子實在不雅,我
卻一點事也沒有,我從來不會暈機,而現在除了有點興奮之外,別無不適。老黃卻不然了,他正
暈得厲害。等我們降落時,他癱成了一團,間歇的發出幾聲呻吟。老黃真是沒有飛行的本錢,在
降落之前,飛行員把引擎關掉,讓飛機在空中滑翔,慢慢降低高度,此時可聽到﹁咻!咻!﹂的
風聲掠過機翼,但是只有帆布機身被風吹得砰砰作響時才警覺到我們原來在人造機器中。飛機在
快接近地面時,飛行員忽然又將引擎打開,我們又聽到震耳欲聾的巨響。飛機打了一個轉,我們
向下降落,一陣猛烈的碰撞,在尾剎車尖銳的吱聲後我們漸漸停下來。引擎再度被關掉,飛行員
和我站起來準備下機,老黃卻爬不起來,我們只好架著他出來,讓他躺在沙地上休息。
我想我心腸很硬,看到老黃癱在一哩寬河面中沙洲的黃沙上,呻吟無助,我卻還慶幸他一時
無法站起身來,因為這樣給我一個機會和飛行員談談。我們談了一會兒,不過他要談西藏,諸如
民情風俗如何?飛機能不能在那邊降落?軍隊可不可以跳降落傘?我不知道降落傘是什麼玩意兒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一律說:﹁不可以。﹂最後我們說好我告訴他有關西藏的事,他告訴我
飛機的事,他還說:﹁我有些朋友對西藏也很感興趣,希望你願意和他們見面談談。﹂我和他的
朋友見個什麼面?我是個醫學院的學生,不錯!我很想學飛行,但是這傢伙只想到社交方面的事
。在西藏,我是屬於極少數飛行過的人,我曾在山區飛過載人的風箏,那種興奮刺激是不錯,不
過風箏是用繩子綁在地上的,它只能飛上天,卻不能橫越大地,隨飛行員的意願到處飛行,它就
像犛牛放牧在牧場裏一樣,範圍總是受到限制。我想多知道一點有關飛機的知識,我多麼渴望能
飛到世界上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是他卻一直在談西藏的事!
我們沉默了一段時間,面對面坐著,可憐的老黃在一邊躺著掙扎,我們卻一點也不去安慰他
。最後我們終於約定:我同意去和他的朋友見面,談談西藏的事情及揭開西藏的神秘,我甚至答
應做幾次演講,而他要做的就是再帶我上飛機一次,並且解釋飛機的機件怎麼使用。我們一面繞
著飛機走,他一面指出許多像安定翼、方向舵、升降舵等儀器給我看。然後我們進艙,在前座並
肩坐下。在我們兩人前方各有一根拉桿,上面有個半圓型的轉盤,轉盤可以向左或右轉動,而拉
桿可以向前推或向後拉。他解釋說向後拉飛機會上升,而向前推飛機就下降;轉盤左右轉動便能
使飛機轉向;他還指出許多按鈕、開關的用途。然後引擎發動了,我看見儀表指針隨著引擎速度
的改變而改變。我們在那兒坐了不少時間,他儘心教我,把所有該解釋的都解釋了,才把引擎停
下來。走出機艙,把機蓋打開,他一樣一樣指給我看,如化油器、火星栓及很多其他的東西。
那天晚上我按照約定和他的朋友見面,他們全是漢人,而且都和軍方有關。其中一位告訴我
他認識蔣委員長,他說大元帥正計劃提高中國軍隊的技術水平,幾天之內會有一兩架向美國買的
小飛機運到重慶來。從那次聚會以後我一直心懸飛行,我怎麼樣才能自己飛一架飛機呢?應如何
做才能保持飛機在空中飛行?要怎麼樣才學得會飛行呢?這些問題老是在我腦袋裏打轉。
幾天後,老黃和我一起走出醫院,看到天空上兩架單人戰鬥機掠過我們頭頂,在地面投射出
兩個陰影。果然飛機由上海運到重慶來了,他們在市區上空盤旋了一圈又一圈,選定降落地點之
後,開始下降。我們趕忙衝過階梯街道,跑到沙洲那邊去。我們看到兩個中國飛行員站在飛機旁
,忙著擦拭飛機上留下的污點。老黃上次飛行後曾明說他絕不再坐飛機,他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
次,飛行令他受不了。
顧寶機長說:﹁啊||我聽說過你,老實說我正想找你呢!﹂我真覺得受寵若驚。我們聊了
一會兒,他告訴我這種戰鬥機與我們上次看到能載旅客飛機之間的不同,他說這種飛機只有一個
座位,一副引擎,而上次那種飛機卻有三副引擎。因為等一下我們還要去巡視病房,只好早早離
去,真是遺憾。
第二天我們有半天假,所以我們馬上趕到那兩架飛機那邊,我問機長他什麼時候可以教我飛
行,他說:﹁我現在不能教你,我奉了蔣委員長的命令在這裏展示飛機。﹂我纏了他一整天,第
二天我看到他時他終於說:﹁你可以在飛機裏坐一坐,你會發現還蠻令人滿意的。坐坐吧!試試
控制器,我來教你。﹂他站在機翼邊踏腳的地方,指給我看控制器的位置,並且教我怎麼用,操
縱的方法和三副引擎的飛機差不多,當然還更簡單一點。那天傍晚我們帶他和他的同伴||有一
個警察守著飛機||到廟裏去,雖然我用盡辦法,可是還是無法使他們答應教我飛行。顧寶說:
﹁你可能要等很久才能飛。光訓練就要好幾個月,不能因為你想飛就讓你飛。你必須先去學校上
課,然後你和教練一起飛雙人機,要有很多飛行小時的經驗之後,才能讓你飛我們這樣的戰鬥機
。﹂
第二天傍晚我們又到沙洲去;老黃和我渡了河,到了沙地那邊。除了兩位飛行員和飛機之外
別無旁人,兩架飛機相離頗遠,而顧寶同僚的那架機顯然出了毛病,機蓋是打開的,工具散了一
地。顧寶自己也打開了引擎,正在調整修理,他關掉一下引擎,調整一下,又打開,引擎噗噗作
響,聽起來不怎麼平穩,他也不理我們,站在機翼上,又調整引擎一下,最後引擎轉動聲平穩正
常了,他才直起身,在一塊抹布上擦手,他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正想和我們說什麼的時候,他
的同僚從另一架飛機那兒緊急呼喚他去,顧寶想先把馬達停了,可是另一位飛行員拼命招手要他
過去,他立刻從機翼上跳下地來,很快的跑過去了。
我看了老黃一眼,說:﹁啊哈!他說過我可以坐一坐的,對不對!好!我這就坐進去。﹂
﹁羅桑!﹂老黃說:﹁你可魯莽不得。﹂
﹁不會啦!﹂我說:﹁我會飛這玩意兒,我知道怎麼飛。﹂
﹁老兄!﹂老黃說:﹁你想找死啊?﹂
﹁胡說!﹂我回答:﹁我飛過風箏,而且上次在空中也不暈機。﹂
老黃很洩氣,因為他在空中的表現可不佳!
我看了看另一架飛機,兩位飛行員正在忙,誰也沒注意到我,他們跪在沙上很專心的在飛機
上東弄西弄。除了老黃以外沒有別人,所以我快步走近飛機,照著以前看人家做的踢開輪子前的
墊木,跳進已經開始滑動的飛機裏。我聽過好幾次控制桿的使用方法,所以我知道汽瓣在那裏,
也知道怎麼做,用力把它向前敲,差點把左腕扭傷。引擎全速轉動,解脫了束縛,衝過黃沙跑道
,準備起飛。水和沙壤相接的地方已經在目,有一陣我心裏感到恐慌,然後我想起:向後拉!於
是我把控制桿用力向後拉,機頭抬起來了,輪子剛好擦過水面,濺起一陣水花,飛機終於離地上
天了。我覺得就像有隻巨手在下面推似的,把我向上推。引擎吼著,我想:﹁不能太快,把控制
桿調節一下,不然飛機會碎成碎片的。﹂我把冷瓣控制器拉回四分之一,引擎聲量頓減。我向飛
機邊窗一看,嚇了一大跳,重慶的山崖在下面老遠的地方,我飛得好高,飛得高到搞不清楚東南
西北了。我還一直在升高,重慶白色的山崖在那裏?老天爺!找不到了!飛機還一直在升高,會
不會就此飛到地球之外去呢?就在這時我感到飛機一陣抖動,啊!是不是飛機要墜落了?控制桿
在我緊握下都快變形了,我被摔靠在飛機的一邊,熄火的飛機忽然很厲害的傾斜,在空中打轉,
向地面摔去。我恐懼到了極點,自己對自己說:﹁這下搞砸了!羅桑小子!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幾秒鐘之後,他們就可到岩石上收屍了。真後悔離開西藏!﹂就在這時我憶起機長教我的話及
我飛風箏的經驗:我在打轉,控制桿不能用了,所以我必須將冷瓣全開,設法控制方向;我馬上
把冷瓣向前推,引擎又發動了,我抓住失去控制的控制桿用力向前推。機頭忽然朝下了,速度快
得好像機尾都要飛脫機身一樣。我沒有安全帶可綁,如果不是因為我用力握住控制桿,恐怕我也
飛出機外去了。我覺得全身發冷,就好像有人在我背上澆雪一樣,我的雙膝突感衰弱,而引擎卻
還在嘶吼,聲音越來越尖。我頭上沒有頭髮,但是我確定假如我有頭髮的話,一定會全體豎立,
直得連風都吹不倒。
﹁夠快了。﹂我自己對自己說,然後輕輕的,生怕把控制桿弄壞似的,輕輕的把它扳回。慢
慢的,機頭被拉起來了,我興奮極了,太興奮又忘了讓飛機平行飛行,機頭又瘋了似的往上爬。
我感到不對勁向下一看,難道我真的是向上飛高嗎?大地怎麼跑到我頭頂上去了?有一段時間我
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飛機抖了一下,翻了一個身,向下直衝,我眼見大地就在螺旋槳正
前方,原來我翻了一個觔斗,上下顛倒,手膝都抵在座艙頂上,卻沒有安全帶,我完了,我承認
當時我害怕極了,不過我還自我安慰道:﹁既然我能坐在馬背上不掉下來,我就當然能坐在這個
機器裏。﹂於是等機頭向下一段時間之後,我慢慢拉回桿子,又再度感到巨大的推力,這回我小
心慢慢的拉回控制桿,並且隨時注意地面,這樣才能平穩飛行。有一會兒,我坐在那兒擦抹額上
的汗,回想剛才真是好可怕:首先向下衝,跟著又向上飛,後來還翻了個觔斗,現在我卻不知身
在何方?
我從邊窗看出去,看地面,但是轉來轉去我卻一點不知道我身在何處?正當我快要放棄的時
候,忽然一個靈感||長江呢?長江在那兒?如果我沿江飛,總能飛到一個地方吧!我輕輕的讓
飛機慢慢打圈,向遠處找尋長江的蹤影。終於我看到遠處地平線那邊有條模糊的銀線,我讓飛機
對準那個方向飛過去,把汽瓣打開,開大引擎,讓飛機快點飛過去,接著我又把冷瓣拉回一些,
因為我發現我的動作太大了,每次我前推冷瓣,機頭就飛快升起,如果我拉回冷瓣,機頭就忽然
向下掉,所以這次我慢慢、輕輕的來,這是我經歷這次事情所學到的新態度。
等我飛到江邊,我轉而順著江飛,一面尋找重慶的懸崖,那是個比較好認的指標,但是依然
找不到,於是我降下一點再轉圈,由邊窗向下看,尋找有階梯的白色山崖,尋找梯田,還是找不
到。最後我忽然想起江面上的小點是重慶附近的船隻,小汽船、舢板和平底船,於是我再下降一
些,終於看見了那片沙洲,我轉圈再下降,像鷹在盤旋找尋獵物一樣。沙洲愈來愈大,我看到三
個向上仰望的人影||顧寶,他的隊友及老黃,他們面露驚恐,看著我在天上飛,後來他們告訴
我他們以為這架飛機一定報銷了。這一下我信心大增:我飛上了天,翻過觔斗,現在又找到了重
慶,我想我是世界上最棒的飛行員。正在這個當兒,我左腿上在喇嘛寺院裏燒傷的那個疤癢了一
下,我想我的腿不經心的抽了一下,飛機搖擺起來,一陣風吹上我的左頰,機翼傾斜,機頭又向
下衝,我被摔往一邊。我把冷瓣向前推,小心的拉回控制桿。飛機還是抖個不停,機翼搖來搖去
,我真怕它們就要掉了,奇蹟似的它們居然撐住了,這架如瘋馬一般的飛機終於套上了束縛的韁
繩,我又將它控制成水平飛行,我的心因為用力和恐懼而狂跳不已。又一次飛過沙洲,我想:﹁
我總要把這玩意兒降落才成!我要怎麼做呢?﹂這兒江面有一哩寬,可是在我看起來只有幾吋寬
,那塊我要降落的沙洲更是小極。我一面打轉,一面想該怎麼做?這時我靈機一動憶起他們解釋
飛行時告訴我的事情,所以我找尋炊煙來確定風的方向。他們說降落的時候要逆風飛行,現在風
是向上游吹的方向,我是由江岸火堆升起的煙看出來的,所以我轉向上游飛去,飛了幾哩,然後
迴轉,面向下游,逆風飛行。快到重慶時,我慢慢拉回冷瓣,速度就越來越慢,飛機便漸漸下降
。有一下我拉回得太快,飛機立即失速搖擺起來,像石塊一樣掉下去,把我的心和胃吊在半空中
。很快的我就前推冷瓣,並且拉回控制桿,可是這樣一來我必須重頭再向上游飛去,再來一次。
這時我已經厭倦飛行這玩意兒了,真希望沒飛上來過。我想飛上來是一回事,下去||完完整整
的下去又是不同的另外一回事。
引擎的吼聲單調無聊,我真感謝老天爺又看到重慶了,現在我降得很低,貼江面低飛、由平
常看起來是白色的大岩峽中通過,因為日光將盡,岩石看起來便是墨綠色的。我飛近沙洲了,三
個人影興奮的跳躍,我有趣的看著他們,忘了我要降落這回事,等我想起來的時候,我打算降落
的地點剛從輪下及機尾剎車擦過,我不耐煩的嘆了一口氣,只好狠狠的把冷瓣再向前推加速,拉
後控制桿上升,急左轉再向上游方向飛去。這片風景我已經看膩了,對重慶也厭惡無比,對什麼
都沒有興趣。
我再轉向下游方向逆風而行,右邊火紅的大太陽正在下沉,形成一幅美麗的圖畫,夕陽西沉
││對了!我也要降落,我猜我降落時會撞機而死,但是我還沒準備好去見閻羅呢!有太多事沒
有做,這使我想起預言來。不必擔心,我不會現在就死,我一定會安全降落的。
心想著這些險兆又忘了重慶,它正出現在左翼下方,我把方向舵穩住,對準沙洲飛去。我再
減一點速度,飛機便慢慢下沉,我把冷瓣關掉,離水面還有約十呎時,我怕撞上地面時有火,於
是把引擎開關也關掉,然後把控制桿向前推降低高度,在正前方我看見水和沙,就像我刻意對準
似的。我極慢的拉回控制桿,跟著一陣拉曳、震動,最後碰上了地,接著一陣刺耳的刮聲加碰撞
輾軋聲,好像所有的東西都要破裂成碎片一樣,我落地成功了!飛機是自己降落的。有一段時間
我坐在那邊不動,不敢相信這件事已經結束了,引擎噪聲猶如在耳,但是那只是我的想像罷了!
過了一會兒我才向四周看,顧寶和他的伙伴還有老黃跑得臉紅氣喘,他們在機腳處放上了枕木。
顧寶看看我,看看飛機,然後又看看我,蒼白的臉總算完全放鬆下來,他放心之後就忘了對我生
氣了。良久顧寶才說:﹁好了!你這下必須加入空軍了,否則我要麻煩透了!﹂
﹁好啊!﹂我說:﹁正合我意!飛行算不了什麼,不過我想學學真正操作的方法。﹂
顧寶臉紅了,笑著說:﹁你是天生的飛行員,羅桑倫巴,你會有機會飛的。﹂
這就是我離開重慶的第一準備|我身兼外科大夫及飛行員的身分在別處才用得上。
那天晚上,我們說到這件事的時候,我問顧寶既然他那麼擔心,為什麼他不坐另一架飛機來
指示我如何飛回來?他說:﹁我是想這麼做,可是你把起動器及其他東西都載跑了,我怎麼去呢
?﹂
當然老黃到處替我宣傳,顧寶和他的朋友也是,所以幾天後我成了醫學院裏閒聊的話題,真
討厭!李校長叫我去大大的申誡了一頓,但是私底下卻恭賀我飛行成功,他說他如果還年輕的話
,他也會這麼做的,但是可惜﹁我年輕時沒有飛機,倫巴,那時都是騎馬或步行。﹂他說現在我
這個野藏人給他帶來的是幾年來最大的刺激,他還說:﹁倫巴!你飛過他們的時候,他們的﹃氣
﹄如何?他們簡直以為你會撞上他們呢!﹂我說他們嚇壞了,﹃氣﹄那時是呈現出青白色,上面
有棕紅色的條紋,校長笑了起來。我接著說:﹁好在沒有人看我的﹃氣﹄,一定很可怕,因為我
覺得很害怕!﹂
這件事過後不久,軍事委員會的代表安排讓我去學習飛行,並且加入空軍。這位官員對我說
:﹁在日本人大舉入侵之前,如果還有時間,我們打算籌組特種軍團,由空中去幫助受傷不能移
動的人,使他們得到醫療救助。﹂於是我開始學習人體以外的東西,除了血流外還要學油路,人
體骨骼構造及飛機結構都要學,我都學得津津有味,而它們有若干相似的地方。
幾年過去了,我成為一個合格的醫生,也是一個合格的飛行員,兩種都受過訓。平日在醫院
工作,閒暇時飛行。老黃不學飛行,他一點興趣都沒有,而且想到飛機就臉色發白,顧寶在飛行
方面一直與我在一起,我們相處得很好,在一起工作也很稱職。
飛行的確是個刺激的事,坐飛機飛上天很舒暢,關掉引擎滑翔,像鳥兒一樣飛更好,就像星
光體出遊一樣。任何人只要心臟夠健康而且有毅力耐心練習,都可以像我一樣﹁星光體出遊﹂。
你知道﹁星光體出遊﹂是怎麼回事嗎?你能憶起飛翔的快樂,掠過房頂,越過大海,到達遠
方的感覺嗎?我們就能!這只是我們屬於靈體的部分丟下了臭皮囊在銀帶尾端飛越空間,到別的
世界拜訪而已!一點也不神奇!也一點不壞!這是自然而又有益的事情,以後所有的人都可以自
由不受阻礙的星光體出遊。西藏高僧及很多印度人都能以星光體週遊各地,這一點也不奇怪!世
界上各種宗教書籍中,各教的聖典裏都載有如﹁銀帶﹂和﹁金碗﹂之類的事。所謂的銀帶只是一
種能量的管道,會發光,能無限制延伸。它不是如肌肉、動脈、線一樣的實體線路,而是生命的
本來,是肉體與靈體間連繫的能量線。
你看過鬼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你可能看到的是星光體質,或是你認識的人的星光投
射物,或者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來探望你。有時候你會做栩栩如生的夢,或者你夢到你自己像汽
球一樣在空中飄浮,由一根線或帶牽著,也許你會由空中向下望,看到線的另一端你的肉身僵硬
、蒼白的躺在那兒不動,如果你此時力持鎮定不被此一景象嚇倒,你就會發現你在飄浮上升,就
像薊毛在微風中一樣,不久你就發現你來到遠方一處你熟識的地方。早上醒來你也許會以為這只
是一個夢,但是這就是星光體出遊。
請試試看:晚上睡前生動的想像你要去拜訪一位老友,仔細想你如何去拜訪他的細節,也許
他住在同一個城市。好!你安靜放鬆躺下,把眼睛閉起來,想像你離開床,從窗口飄出去,經過
街道,很自信的知道沒有東西能傷害你,你也不會跌落下來。在想像之中,你依照平日慣行的路
線,一條條街走過,直來到老友的家門前,然後你想像你進入房內,記住!門不是問題!你也不
必敲門,只要你動機純正,你會看見你要拜訪的這位朋友。這件事一點也不困難,不危險。更不
會有任何傷害,只有一條規矩必須遵守,那就是你的動機必須純正。
你願意的話可以重覆試驗,但是如果你能由一兩種不同的角度去嘗試,你就會發現這件事很
簡單。
你躺上床之後,在不受他人打擾的情況之下,最好把房門鎖上,這樣不至有不速之客闖入,
鎮定的躺好,想像你漸漸平和的離開你的肉身,這不會有害,也沒有東西會傷害到你;你想像你
聽到很多輕輕的嘶裂聲,以及很多輕微的振動,然後你的靈力離開肉身而在它底上方凝固。
你開始想像你形成了一個和你的肉身完全一樣的分身,這個分身向上飄浮,無重量似的輕盈
,你會感到輕微的搖擺,小幅度的上升和下降,不用怕,沒什麼好擔心的,這是自然無害的現象
,只要你保持鎮定,你會發現你的精神體慢慢向上飄浮,直到距肉身幾呎遠的時候,你向下看,
會看見肉身與星光體間有一條銀藍光的帶相連,由於肉體與星光體之間相互發出信息而振動著。
這時只要你思想純正,沒有什麼能傷害到你。
幾乎每個人都有星光體出遊的經驗。你回想以前曾在睡夢中經歷搖晃、跌落的感覺,而墜下
時一陣振動使你驚醒嗎?那就是星光體出遊後返回不得法以至有此不愉快的感覺,其實你是沒有
必要受這種不方便、不愉快的感覺,這是由於肉體與星光體的振動頻率不同而引起的,可能是你
在出遊至某地後,聲音、牽引或某種干擾使位置產生一點差距,而使星光體回到肉體時位置不全
然吻合,以致有振動衝突產生,你可以把它比方成一輛在移動中的車子進站,車子就好比是星光
體,正以每小時十哩的速度在前進,而不動的地面車站便是我們的肉身了,車子進站必須減速,
否則會顛動。如果你曾經歷過跌落的感覺,那就是你經歷過星光體出遊後返回肉體﹁降落﹂不佳
而洗掉了你所見所為的記憶。不論如何,沒經過訓練你的星光體出遊總是在睡覺的時候,所以你
會以為你只是做了一個夢。你記得你說過多少次:﹁我昨晚夢到去什麼什麼地方,看到::。﹂
嗎?你以為是夢,但真的是嗎?只要稍加訓練你就能在全然清醒的情況下星光體出遊,並帶回你
所見所為的記憶。星光體出遊的缺點是你無法帶去任何東西,也無法帶回任何東西,所以你若想
星光體出遊去帶點錢或者甚至手帕回來,那是不可能的妄想,你只能精神去、精神回。
心存不軌的人萬勿一試星光體出遊,因為心不正易給他們帶來危險。只要心正,動機純良,
則絕無危險,不思邪魔,不帶貪欲,就不會產生任何不良後果。
你希望星光體出遊嗎?首先必須記住這條心理學上的第一法則:遇見有﹁意志與想像﹂之爭
,想像永遠戰勝。所以永遠要﹁想像﹂你能做某件事,只要你﹁想像之心﹂夠強,你就必定能做
到,什麼事都阻擋不了你。以下是舉例說明:
任何事只要你真心想你能做,你便能做到,而不論旁觀者認為事情有多難做到,甚至認為不
可能做到。任何事如果你認為你做不到,則不論你再怎麼努力去試,你也不可能成功。舉例來說
:有兩幢房子高約三十五呎,相距十呎,在屋頂間放置一塊二呎寬的厚板為橋,如果你打算走過
去,你可能會想像所有的危險:如風會吹得你擺動,或者木板不平會叫你絆倒,也許你會頭暈,
總之你的想像力告訴你|你不可能走過去|而你去試的時候便會掉下來,不論你多麼努力想去做
,但是一旦你想你不能做到,你就無法做到,即使像走過這塊厚板這麼簡單的事你也無法辦到了
;而如果木板在地上,你毫不猶疑就能走過去。在這個情形下是意志的力量大還是想像力?如果
你想你能走過兩幢房子間的木板,那麼易如反掌你就做到了,不論風吹、木板晃,你認為你能走
過去,你就能安全的通過。有些人走鋼索,或是在上面騎單輪車,意志力是無法讓他們辦到的,
還是想像力有用。
稱這種力量為﹁想像力﹂並不太妥切,尤其在西方人心目中,﹁想像﹂有點空想的意味存在
,或是一些叫人難以置信的事情,但是無疑的想像力是世上最強的力量,想像力能叫一個人認為
他在戀愛,而愛是第二種大力量。我想我們該稱之為受控制的想像力較恰當。︵譯註:即佛家﹁
觀想﹂的功夫。︶不論我們稱它為什麼,請永遠記住:意志與想像之爭,想像永遠戰勝。東方人
不注重意志力,因為意志力是個圈套,使人受束縛,我們注重觀想的功夫,而有成效。
如果你去看牙醫拔牙,你想到拔牙的過程真可怕、真痛苦,針插入牙床及注射麻藥還有牙醫
檢視時很難過,你想你會暈過去,或者大叫,或者流血不止而死,雖然看似無稽,但是對你而言
卻是真實萬分,於是待你坐上椅子,你受盡一些不必要的痛苦,這是錯用想像力的例子,不是正
確觀想的功夫。任想像亂行,是不該做的事。
婦女常聽到生產痛苦與危險的驚人故事,等將要做母親的人要生產時,想到那些將來臨的痛
苦,自己便緊張,僵硬起來,因而受到一連串的劇痛,這使她更確定自己所想是真,認定生產是
痛苦的事,惡性循環的結果,使她痛苦加深,痛不欲生。我們藏人就不這樣了,人們以為生產是
件容易的事,沒什麼痛苦,結果也就沒什麼痛苦。西藏婦女生產後,幾小時之後就操持家務,因
為她們懂得如何運用控制想像力。
你聽過日本人和蘇俄人施用的﹁洗腦﹂嗎?那是控制他人想像力的過程,使被俘的人依照擄
掠者的意思想像事情,以便控制被俘人的想像力,被俘者會招供所有事情,甚而因此喪命。觀想
卻可以防止這類事情發生,被俘者即使受到折磨,可以想像其他的事,而不被洗腦,因而也不會
屈服。
你知道人感到﹁痛﹂的過程嗎?如果我們以針刺手指當例子,我們把針尖抵住皮膚,非常專
注於針何時刺穿皮膚,而後湧出一滴血,如果我們全心全意注意這一點,這時腳痛也引不起我們
注意了,我們全副注意力在手指上、在針尖上,以致不覺他處的疼痛。不過受過訓練的東方人不
這麼做,他不把注意力放在手指上或傷口上,他將他的念頭分散至全身||這是觀想的功夫||
所以像手指疼痛這麼小的感覺分散到全身,我們就根本不覺得痛。我看過一個人被刺刀刺中,卻
不暈、不喊,因為他知道刺刀刺下來了,他就用觀想的功夫想其他的事情,而使疼痛之感分佈全
身,不覺得一處特別痛,就能忍受刺刀刺中的痛楚了。
催眠是想像力另外一個例子,受催眠的人向施催眠的人放棄他的想像力,也就是說受催眠的
人屈服在他人的影響力之下,他覺得他睏倦了,因而被催眠者控制。如果催眠者具說服力,而使
病人相信他,病人就會屈服,而依催眠者的要求行事,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同樣的,如果一個人
自我催眠,他只需想像自己已在他的﹁超我﹂影響之下,他就會被他的超我所控制,這種想像力
是信心治療的基本原理。由此推演,想像自己拜訪了某處,由某某人治療,當時便治好了病。這
種想像力真能在肉體上見到成效。一旦治療有效果,這種治療只要維持此種想像力,不生懷疑,
便能永久有效。
﹁觀想﹂是很重要的事,我們再舉個日常常見的例子。請記住正確的觀想能幫助人成功與健
康。你曾在直路上騎過腳踏車嗎?忽然前面出現了一塊大石頭,就在幾呎遠的地方,也許你會想
:﹁糟了!沒法子躲過了。﹂這樣你就真的沒法子躲過!前輪一歪,不論你怎麼試,都會像鐵被
磁鐵吸過去一樣撞上大石頭。要想避開石頭和意志力大小無關。但是如果你想你能避開它,你就
能避開他,這和意志力大小無關,請記住這條法則,因為它的確很重要。如果你願意做一件事,
而其實心裏卻反對它,會造成神經崩潰,這正是許多心理疾病的原因。現下的狀況實在困難,人
常想拋下︵而不是去控制︶想像力而就意志力,這樣造成了內在心底的衝突,最後神經崩潰、神
經衰弱,甚至發瘋。精神病院裏充斥著強迫自己去做心裏卻不願做的病人,而其實去控制想像力
,使之對自己有用,那真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想像力||有控制的想像力||是使人攀越高山、
打破飛行記錄、突破萬難的辦法。一個人認為他能做,他便能做,心裏認為他會去做,他便有足
夠的毅力去完成,這就是成功。因此,如果你想要事事順利,而使人生如藏人一般愉快,快丟開
意志力,因為意志力是個陷阱,騙人的,而時時刻刻記住觀想的好處,使你所想皆能成功||想
像力與信心是一體的兩面呢!
第五章 死亡之彼岸
老鍾泰死了,微微的蜷縮著身子好像睡著了一樣。大家都很難過,病房裏一片唏吁之聲。我
們都見過死亡,幾乎每天都面對死亡,有時晚上也如此,但是鍾泰是我們的朋友,他的去世給我
們極深的感受。
我望著他那張滿佈皺紋黝黑的臉,皮膚如敷在空架上的牛皮,拉得緊緊的。老鍾泰是個勇敢
的人,是個君子。我再看看那張瘦臉、頭顱及白鬚。若干年前他還是北京皇宮裏的官吏,辛亥革
命之後他被趕出北京,受到內戰餘波波及而來到重慶,在市場裏賣菜,由低層做起,靠貧瘠的土
地勉強維生。他受過教育,談吐脫俗,人們都愛和他聊天,而今他永不會開口說話了。我們曾盡
力挽救他的生命,可是回天乏術。
他歷盡風霜艱苦的活著,直到有一天他在田間工作時暈厥倒地,動不了,也無力呼救,在地
上躺了幾個鐘頭,後來才被送來,到醫院時已經太遲了,我一直在醫院照顧他,但是現在我也無
能為力了,只有依照他的囑咐安葬他,並且照應他年老妻子的生活。
我伸手合上他的雙眼,這雙眼睛曾在我問他問題時,會用戲弄的眼神瞧著我,如今卻不會再
看我了。我把他下巴上的繃帶綁緊,使他的嘴不至鬆弛張開,就是這張口曾給予我鼓勵、教導我
中文及歷史。我以前常在晚上去拜訪他,帶給他一些小禮物,和他聊天。
我把床單罩住他,站起身來。白日已盡,我在這兒已逗留了十七個小時,一直想盡全力把他
救活。
我經過燈火明亮的商店及幾戶人家,走上小丘。天上陰沉沉的佈著雲,下面碼頭上,江水一
波又一波的打著岸邊,船隻也在泊碇處隨波搖擺。
風輕輕掠過松樹梢,發出嗚咽之聲,我沿著路走回喇嘛寺去。忽然我莫名奇妙的顫抖起來,
恐懼的感覺壓迫著我,我心中始終甩不脫死亡的陰影,為什麼人要痛苦的死去?頭頂上的雲層匆
匆移開,露出了圓月的臉龐,月光照亮了樅樹,但是只一會兒雲又遮住了月光,大地頓呈幽黑,
我心有所警而不安,又不禁顫抖起來。
我的腳步聲在一片寂寞中迴響,聽起來就像背後有人跟隨我一樣,我深覺不安,又感顫慄,
趕忙拉緊衣裳,自己對自己說:﹁一定有什麼不對勁!我覺得怪怪的,但是不知道怎麼一回事?
﹂就在這時我從大路上向右轉,踏上到喇嘛寺去必經的樹林小道。走了一會兒,來到路旁一處因
樹木倒下而騰出的空地,我覺得很累,對自己說:﹁我想坐一會兒,真不知自己是怎麼搞的?﹂
然後我找了一根乾淨的樹幹坐下,把袍子拉緊,抵擋冷風的吹襲。真奇怪!我聽到各種夜間淅淅
颯颯的聲音,及奇怪的顫音,嘰嘰喳喳的。就在這時天上的雲又分開了,明亮的月光照在這塊空
地上,我覺得好奇怪,月光怎麼這麼亮?我打了一個寒噤,跳起來||我居然看到一個人從樹林
間走到空地上來,真不敢相信!居然是一個西藏喇嘛!他的胸部淌著血,染得他的袍子及手上都
是,還往下滴。他向我走過來,我不自覺的向後退,差點在樹根上絆了一跤,滑坐到地上,心裏
非常害怕。一個熟悉的聲音叫我:﹁羅桑!羅桑!你怕我嗎?﹂我站起來,用手揉揉眼睛,跟著
向那個身影奔去。﹁別過來!﹂他說:﹁你碰不到我的。我來向你告別,今天我在世上的生命結
束了,我要走了。我們坐下來談一會兒好嗎?﹂我木然轉身,心碎得發痴了,又坐回原先倒下的
樹幹上。天上的雲還是飄動不定,樹葉在嗦嗦作響,一隻夜間出來覓食的鳥從頭頂撲撲飛過,無
視於我們的存在;樹幹那一頭有隻不知名的小生物在挖掘腐爛的植物找吃的東西。在這個荒涼的
空地上,風正在刮著,我坐在這裏和一個﹁鬼﹂在說話||明雅唐達普喇嘛之靈由死亡彼岸回來
和我說話。
他坐在我身邊就如以前在拉薩那樣,只是沒有緊鄰著我,大約相隔三呎的樣子。
﹁羅桑!你離開拉薩前曾經要求我在結束此生時知會你一聲,現在我的生命結束了,我特來
告訴你。﹂
我望著這位我最熟悉的人,雖然我曾經經歷過這類的事情,但是我心中實在難以相信他已不
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個﹁精神體﹂,他的銀帶已斷,金碗已碎,看起來他還是像我以前所知的
那麼真實。他穿著他那磚紅色的僧袍,披著金色的袈裟,他看起來好像走了很遠的路,又累又痛
苦的樣子,我看得出來他為了服務他人,根本就忘了自己。我心裏想:﹁他看起來真的十分疲憊
。﹂就在這時他半轉上身,我記得十分清楚,這是他的習慣動作,由他這一轉,我看到他背上插
著一把匕首。他微聳了一下肩頭,轉回頭來望著我,我大驚失色,發現匕首居然穿過了他的前胸
,血由傷口中湧出,把金色的袈裟都染紅了,剛才我沒看清楚,沒看仔細,只是看到一個喇嘛胸
口沾血,手上也是,現在才看清楚是怎麼樣的情形,他那雙沾了血的手摀在胸口匕首穿出的傷口
上,我顫抖了,全身熱血頓成冰涼。他看到我在看他,以及我臉上恐怖的表情,說:﹁羅桑!我
故意給你看看我這個樣子的,這樣你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好了!既然你已經看過了,我就還
我本來面目吧!﹂沾血的景象在金光一閃後就消失了,代之的是慈愛、純真的景象,導師是境界
已到阿羅漢的層級。
他那鏗然如廟鐘的聲音傳入我耳中,也許不是傳入我的肉耳而是我心深處的意識,他那慈祥
、和諧、有力的聲音說:﹁羅桑!我在塵世的時間很短,我要走了,有人還在等我。但是我必須
先來向你||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夥伴||告別,鼓勵你並且告訴你,你會成功。羅桑!過去我們
常談這類事情,現在我還是要重覆說:你的一生會很艱難、危險,但會長命,最後不管世人反對
你,西方人嫉妒你,你總會完成你這一生的道業。﹂
我們相談許久,談的話題牽涉私人部分甚多,在此不予討論。我心中溫暖舒泰,空地上籠罩
著一片金光,亮如白日,暖如夏午,我心充滿愛意,就在這時,忽然我的導師||敬愛的明雅唐
達普喇嘛,站起身來,他雙腳不著地面,伸出手放在我頭上給我祝福,他說:﹁羅桑!我會垂顧
你,儘我所能幫助你,你的一生很苦,會受到很多打擊,就在今夜之前,你將會遭受到另一個打
擊。不過,羅桑!不要灰心,咬牙撐住,就像以前一樣,我給你||我的祝福。﹂我抬眼望他,
他就在我注視下消失了,金光也隨之消逝,夜影又臨,寒風又起,天上的雲似發怒般的飆來飆去
,夜間覓食的小動物竊竊作聲,而後恐懼的尖聲傳來,那是較大的動物找到了犧牲品所發出的最
後呼吸。
我呆立了一會兒,然後匍倒在樹幹旁的地上,用手拍抓著地上的青苔。有一段時間我受的訓
練及所知完全無用,我悲痛的無法自已,然後我似乎在內心深處聽到了那慈愛的聲音說:﹁振作
起來,羅桑,振作起來!你還沒受完苦,我們的奮鬥是值得的,你要奮鬥下去,要堅強的活下去
。﹂我顫慄的站起來,收歛心神,撣撣袍子,拍掉手上沾著的泥苔。
我慢慢走回小路,走上山,回廟裏去。我一面走一面想:﹁我自己已經去過死亡彼岸又回來
了,但是我的導師卻一去不返,他走了,我變成孤單單的一個人了。﹂我在這種心情下回到廟裏
,在門口有幾個僧人也才剛由其他路途回來,我卻視若無睹的和他們擦身而過,走入陰暗供置佛
像的殿內,佛像似乎以了解、同情的眼光看著我,我注視著先人的碑文,紅旗上繡著金色的象形
文字,再看看地板與天花板間形成具催眠力、圈圈不散的裊裊香煙,我走到遠遠一角,又聽到:
﹁振作起來,羅桑!振作起來!你還沒受完苦,我們的奮鬥是值得的,你要振作。﹂我盤腿坐下
,緬懷過去、思念眼前發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坐了多久?世界在我四周動搖,苦難逼迫著我
,我敬愛的導師離開了這個世界,而他卻告訴我:﹁你還沒受完苦,這一切都值得。﹂其他僧侶
在我四周做著他們的事:撣灰、誦經前的準備、點新香、梵唱,沒人來打擾我,我孤獨的坐著。
夜更深了,僧人們正準備開始誦經儀式。中國比丘穿著黑袍,光頭上燒有戒疤,在跳躍的油
燈下就像一群鬼魂夜舞。廟中喇叭和銀鈴響起,住持唱著走推來,頭上戴著五角帽。我勉強站起
來,遲疑的走到方丈那兒,告訴他發生的事情,請求他讓我告退,我的心情太壞,不宜在大殿上
出現。
他說:﹁不!兄弟!你反而應該高興才對!你由死亡彼岸回來,並且聽到你導師的教誨,等
於是看到活佛的見證,你不必為短暫的分別難過。你還是留下來參加午夜誦經吧!你看到了很多
人不相信的事情,你該為這個高興。﹂
﹁受過訓練還是好的,﹂我想:﹁我知道由這個世上死去會回到更好的世界去。我也知道其
實沒有死亡這件事的,這只不過是個虛幻的世界,死後我們才是真正回歸到真實的生命去。等離
開這個世界,才知它不過是一場惡夢,我們只是來學校學習功課的。死亡嗎?可沒有這種事!那
麼我為什麼要難過呢?﹂我還沒問完自己這個問題,就已經想通了答案,因為我很自私,所以我
才會沮喪,導師回到了光輝的﹁大生命﹂中去,不需我為他難過;而我的確是自私心在作祟,因
為我還在塵世中打滾,孤單單一個人還要受苦,還要奮鬥,還要像學校裏的學生努力用功考期末
考一樣完成困難的任務,濾去雜質,具備新資格後才能在向上學習的過程中更上一層樓。我很自
私,真的很自私,因為我居然想將我敬愛的導師,留在這個可怕的塵世上,只為我自私的想他陪
我。
死亡?死亡不可怕!生才可怕,生在這個世上會讓我們犯很多錯。
我們不需要害怕死亡,由這世到更真實的彼世去有何可懼?也不必害怕地獄,因為沒有地獄
這個地方,也沒有最後審判這一天,人是自己的裁判,等他閉上眼睛,放棄錯誤價值的評判而接
觸到真理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比他自己對他自己的弱點、缺點更會追根究底了。怕死的人們!你
們要相信我這個到過死亡彼岸又回來的人的話!沒什麼好怕!除了你自己評判自己之外,根本沒
有最後審判!而且也沒有地獄。每一個人,不論任何人,做過任何事,都有自新的機會。沒有哪
個人會被毀滅,也沒有哪個人是十惡不赦、不給機會改善的。我們之所以會害怕死亡是因為死亡
使我們不能再和親愛的人在一起作伴,因為我們是自私的;我們自己怕死是因為無知,不了解死
後何往,因而害怕。但是只要你知道並無死亡其事,而只是﹁生﹂於大生命之中,你就不必害怕
了。早期所有宗教都教導人們說並無死亡,而只有﹁生﹂在大生命之中的事實。一代代傳下來,
由於祭師自己本身的墮落,他們通過攫獲權力的欲念,而用起恐嚇的手段,硫磺冒煙的地獄於是
應運而生,他們用這來武裝他們的權力,宣稱:﹁我們是祭師,握有登上天堂之鑰,必須順從我
們的旨意,否則就下地獄。﹂但是我曾到過死亡彼岸再回來,很多喇嘛也有此經驗,所以我們知
道真實的情形。我們知道永遠都有﹁希望﹂存在,不論做過什麼,或者有多深的罪惡感,只要努
力,總有希望。
寺院的方丈勸我:﹁參加午夜誦經吧!兄弟,你來告訴我們你今天的見聞。﹂我卻依然難過
得不能自持,認為他的要求有點過分,我的心情的確太苦了。我心靈沉重地走到大殿一角開始靜
坐。時間就這麼渡日如年地挨過去,我真覺得生不如死。其他的僧人們來來去去,大殿中照常的
進行一天的例行工作,我卻一個人沉湎於過去的歲月,並為未來惶恐。
可是事情還沒完,我始終沒有參加午夜的誦經。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曾經提過今日結束
之前我還會遭受到另一個可怕的打擊。當我正坐在角落裏思前想後的時候,約莫午夜十一點,我
看到一個人影向我走過來,他是拉薩寺廟裏的知名老僧,也是一位行將就木的活佛。他從閃動的
油燈光中出現,身邊圍繞著青藍色的光,頭上則是金黃色的亮光,他一面走一面伸出手來,手掌
向上,說:﹁孩子,孩子,壞消息:至尊第十三世的達賴喇嘛將要離開人世了。﹂老人告訴我達
賴喇嘛要﹁走﹂了,而我要全力趕回拉薩,以免見不到他最後一面。他說:﹁你一定要快,想辦
法用任何方法趕回去,最好今夜就啟程。﹂他看著我。我站起來,然後他的形體就消失在陰影之
中,再也看不見了,他的﹁靈﹂回到他在拉薩大昭寺的肉體中去了。
事情發生得太快,一個接一個的不幸事件使我覺得頭昏目眩。我受到的訓練一向嚴厲,而且
也了解生與死的道理,更知道我不該過分表現出感情,但是一個人最親愛的朋友一個接一個死去
,我怎麼反應呢?難道我真的是鐵石心腸、面無表情、冷冷淡淡嗎?我是個有感覺的血肉之軀啊
!我敬愛這幾位||老鍾泰、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以及十三世達賴喇嘛||而在一天短短幾
小時之內兩位已然死亡,第三位也快了::他還能拖多久呢?只有幾天吧!我要快點趕回去。我
想著,然後我轉身走回內殿,快步走向方丈的斗室。正要轉彎到他房間時,忽然聽到一陣騷動及
砰然一聲,我加快了腳步。
另一個從西藏來的名叫哲希的喇嘛,也由另一位喇嘛那裏收到了心電感應的訊息,也要他趕
快離開重慶陪我一起回去。他在這裏學運輸機械。他一收到消息立刻跳起來,趕忙跑過迴廊趕到
方丈房間,那知欲速則不達,他沒注意轉彎又踩到其他僧人粗心大意滴下的燈油,因此跌了一跤
,手腳都摔傷了,我轉彎時看到他躺在地上,腿骨折斷得很厲害。
方丈聽到聲響,出來一探究竟。我和他都快步過去跪在哲希身旁檢查他的傷勢。方丈扶著他
的肩膀,我把他脫臼的手腕接好,又去拿了夾板和繃帶來,不久哲希的手腳就被上了夾板與繃帶
。他的腿傷是複合骨折,情形比較麻煩,我們抬他回房去療治,然後我請別人照顧他。
方丈和我回到他的斗室,我向他報告了收到心電感應的訊息,他說他也收到類似的消息,所
以當下決定我必須立刻離開此地。方丈派了一位信差,騎上快馬去重慶辦事,我則收拾些乾糧,
多帶了一條毯子和僧袍,徒步下山,經過那塊傍晚時最後一次見到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的空
地,我的心中充滿了悲痛,但是我不敢逗留,強行壓抑著情感,極力保持一個喇嘛的沉穩與沉靜
。我走完小徑,來到大路邊,站著等待。
我想:在我身後的寺廟裏現在鐘聲應該響了,召喚僧人去誦經,銀鈴混著笛子及喇叭也會相
繼響起。很快地夜色中傳來強力馬達聲,遠處小山丘那邊車燈燈光已然可見。不久一部汽車在我
身邊停下,輪胎在路上磨擦出吱吱的剎車聲,一個男性司機跳出車來說:﹁羅桑倫巴大師,您的
車來了,我需要調頭嗎?﹂
﹁不必!﹂我回答:﹁下山向左轉。﹂我跳進司機旁邊的座位坐好。方丈派的信差,就是到
重慶請司機及車子來的,這是一部黑色的美國跑車。我坐在司機旁邊,在茫茫夜色中我們向重慶
二○○哩之外的成都駛去。車燈照著不平的路面及路旁的樹形成怪異的陰影,似乎在向我們挑戰
競賽,逼得我們全速前進。司機易仁技術好,車又開得穩。我們在崎嶇的路上越開越快,我向後
靠著,沉思起來。
我想到我敬愛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他教我、為我所做的種種,對我而言,他恩比父母還
重。同時我還想到我敬愛的至尊||第十三世達賴喇嘛,曾有預言說十三世達賴喇嘛去世之後,
西藏將會大不相同。一九五○年中共入侵西藏,但是中國共產黨第三縱隊在這之前就到過西藏了
。︻案:此事指中共於民國二十四年,從江西向陜北流竄時,曾經過西康而言。︼我想著這些將
要發生的事情,但我在一九三三年以前就已經知道這些事情了,因為預言完全正確。
穿過夜色,我們向二○○哩外的成都疾駛。到了成都加油,休息十分鐘伸伸腿,吃點東西,
然後再啟程,瘋狂的由成都到一○○哩外︵川康交界︶的雅安,到了那兒,天剛破曉,曙光初現
,路卻已盡,汽車無法再行。我走到一個喇嘛寺廟,他們收到了心電感應的消息,知道我已啟程
,於是備好一匹壯馬,這時我也沒有顧慮到這種馬可能比較難纏,好在這匹馬一路聽話,好像知
道我是﹁奔喪﹂,於是馬夫鬆開繩索,我們立即上路,向西藏馳去。車子會開回重慶去,司機可
享受安穩快捷的旅程,而我卻得坐在歸心似箭的馬背木鞍上,待它走不動就換一匹,一路換下去
,這樣我才能馬不停蹄地趕回去。
我想我在此不必多提一個孤獨的騎馬人旅途的艱辛,也不必詳述如何渡過長江︵上游金沙江
︶以及如何到達薩爾溫江︵譯註:即怒江,發源於西藏︶上游。我拼命趕,這樣騎馬趕路,實在
令人精疲力竭,所幸我掌握了時間。在最後一段山嶽路程裏,經過一個隘道之後,終於又看見布
達拉宮的金頂,遙望陳放歷代達賴喇嘛的圓頂,我慘然想到不久之後,那圓頂建築裡又將加入了
另一個金﹁身﹂。
我繼續策馬前進。渡過樂河,只是這次不覺得何樂之有?我慶幸及時趕到,畢竟辛苦趕路的
旅程沒有白費,我參加了所有儀式,並且在其中負責部分主持事宜。不幸另有一件不快之事發生
:一個﹁外國人﹂只顧到他自己的權力,認為我們不過是一群土著,而他是主子,他要事事插手
,出盡風頭,他用手錶來賄賂我和我的朋友,我們不肯接受以成全他的私心,此後他就視我如同
仇敵。盡他所能||真太過分了!||傷害我和我的朋友。不過這也沒有什麼,只不過讓我知道
老師說得不錯,這就是嫉妒。
那些日子裏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我不想詳述喪儀的經過和達賴喇嘛的葬禮,只在此一提他的
遺軀已用古法保存下來,依照傳統、坐姿、面南陳列。但是奇怪的是過一段時間,他的頭部總轉
向東方,很多人認為這是他死後的指點,要大家注意東方。中共正是由東方入侵西藏,這的確是
個指示,是個警告,如果當時我們注意這個警告就好!
我再度回家,老褚已死,很多我認識的老人都換掉了,剩下的多是陌生人,家不再是我的家
了,我只是個過訪的他鄉旅客,一個喇嘛||一個由中國暫時回來的高僧,如此而已。我等了很
久才見到我的父母,我們不得不交談,氣氛非常尷尬,我已不是這家人的子弟,只是個陌生人,
不過也不是一般所說的陌生人,因為父親帶我到他的房間,把包裹著很好的老家譜拿出來,小心
的打開金色的封套,我默默地簽下了我的名字及最後的細則:名字、階級及合格外科醫生的資歷
。然後父親嚴肅地合上家譜,重新包好,放回地板下收藏的地方。我們一起回到母親和姐姐坐著
的房間,我向他們告別離去。在院子裏馬夫牽馬等候,我上了馬,這是最後一次從我家大門下離
去。
我心情沉重地轉上朝聖大道,然後到西藏的醫學中心曼哲光醫院。我以前曾經在這裏工作過
,現在我打算去拜訪醫院的主持老僧:大塊頭的秦羅諾布喇嘛。我和他相識頗深,他是個老好人
,從我離開鐵山醫藥學校︵譯註:即察克波里寺︶之後,他指導我很多功課。這次見面,他帶我
到他房間,並且談及中國醫藥現況,我說:﹁中國那些漢人說他們發明扎針和用艾草薰穴之術︵
譯註:即針灸,灸是專指後者。︶,其實我在西藏我們古老的醫書上,就看過這兩種醫療術了。
﹂他對我提到內地和西方都在研究這兩種有效的醫療技術覺得很有趣。扎針是用精細的針扎入身
體特定部位的方法,精細的針插入正確的穴位不會叫病人感覺疼痛,針扎入之後,能刺激引起治
療痊癒反應。西方人用鐳金屬的針,並且聲稱效果良好,不過我們東方人已實施了若干世紀,效
果也很成功。我們還用艾草來薰穴,在管中放入草藥,燃燒一端至其發紅,然後將燒紅的一端靠
近有病變的皮膚及組織,草藥的治療效能經由熱力直接進入組織。這兩種方法一次又一次的被證
明有效,但是原理卻鮮為人知。
我巡視我們保持六千種以上不同草藥的大倉庫,大部分的草藥連中國內地都不知道,更別提
世界其他地方了。舉個例來說,搭突拉︵Tatura︶草藥是一種樹根,當做強力麻醉劑使用,它
能使病人十二小時之內完全麻醉,而且由水平較好的醫師來使用,它的藥後副作用可以減低至零
。環顧內地及美國,則找不出類似的藥品。我們西藏古老的方法還是有用。
當晚我睡在從前的老地方,而且像學生時代一樣去參加誦經禮佛,這使我回憶到多年前,每
塊磚每塊石都能勾起我的回憶。第二天一清早我爬到鐵山最高處,遙望布達拉宮,眺望腳下的龍
園及拉薩市,並且環顧白雪覆頂的群山。我看了很久,等我回到醫藥學校已到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我拿了一袋糌粑,把毯子及袍子捲好掛在馬上,再度馳馬下山。
我下山進入蕭村時,黑雲蓋住了白日。到處看得見朝聖的人,他們由西藏各地,甚至西藏以
外的地方前來向布達拉宮朝聖。賣星相圖的小販到處叫賣,賣靈藥、符咒的生意都不錯。前不久
才舉行的達賴喇嘛葬禮使聖道上充斥著無數的商人、叫賣的小販及各種乞丐。不遠處正有一陣犛
牛隊伍通過西門,牛背上儘是拿到拉薩市場上販賣的貨品。我停下來看了一會兒,想著我也許再
也不會有機會看到這種情景了,不禁為自己行將離去而悲從中來。此時,忽然後面傳來一聲:﹁
敬愛的醫藥喇嘛,請您降福。﹂我回頭看見一位以前十三世達賴喇嘛下令協助我學習解剖學的解
屍人,因為我有特殊使命在身,必須學習解剖。西藏天寒地凍,且多是岩地,屍體不易腐壞,所
以古老傳統解屍人的工作,是分解屍體,餵養禿鷹。這位先生正是從前幫助我良多的解屍人。我
給了他的祝福,很高興還有人認出我來,我說:﹁以前多承你教導,你比重慶的醫學院教得還好
。﹂他很高興,向我吐舌為禮,並且以傳統後退的方式告退,隱入西門人潮之中。
我牽著馬又站了一會兒,回顧布達拉宮和鐵山,終於上馬渡過樂河,經過了幾個怡人的公園
,直上征途。這裏平坦的土地上綠草如茵,是海拔一萬兩千八百呎上的樂土,四周圍繞的是還比
它要高出六千呎的山,山麓上大大小小的寺廟散佈,其間危岩峭石之上,有隱居閉關的石室。上
山的坡也越來越陡,我的坐騎精神抖擻,它受到良好的照顧,吃得也很飽,所以想表現一下,一
直想快,而我卻仍是鄉愁難遣。有些僧侶、商人、騎馬與我擦肩而過,奇怪的打量我,因為我不
像一般離家的人,跟著隨從,而又騎得越來越快。我父親就從來不輕從簡出,他一定帶一大堆隨
從以符合他的地位;我是個充滿新思想的人,不願勞師動眾,所以人人以奇怪的眼光看,有些舊
識卻很友善的和我打招呼。山路越來越陡,馬都需要以半立姿態爬上了,最後我們來到一處石崖
,這是最後一個可以望見拉薩的地方,我下馬來,把馬拴好,隨便找了塊石頭坐下,凝望拉薩山
谷。
天是深藍色的,這種深藍色只有在這麼高的高度才看得見。雪白的雲,懶懶的在天上飄來飄
去。一隻烏鴉飛來停在我身旁,在我袍子上探頭尋覓食物。我思考了一陣,終於按照習俗在我身
邊的大石堆上放上一塊石頭,這個石堆是由幾百年來朝聖者堆砌而成,因為這裏是那些朝聖者最
先也是最後瞻祝聖城之處。
我面向布達拉宮,看著它的寺牆一層一層由底層略略向上傾斜,由下而上,層層的窗戶亦是
如此,以增加建築物的支撐效果。整幢建築神奇得有如天神在天然岩石上彫鑿而成。察克波里寺
地勢比布達拉宮更高,但不如它壯觀。我還看得見有一千三百年歷史的大昭寺,寺的四周是行政
中心的建築,大路由這兒延伸到市區;柳林、沼澤、龍王廟以及美麗的寶石公園和喇嘛公園,還
有樂河::。全部景色中最引人的還是要算布達拉宮,它的金頂閃亮著,反射燦爛的日光,發出
美麗的七彩。布達拉宮圓頂下貯放陳列著歷代達賴喇嘛的金身;十三世達賴喇嘛的金身也陳列在
此,他的祭壇約有七十幾呎,相當於三層樓的高度,以一噸的純金敷蓋,祭壇內放滿珍品、寶石
、金銀;與其他空空如也的祭壇相比,那實在是一筆龐大財富。目前西藏已經沒有達賴喇嘛了,
最後一世已經悄然出走,根據預言:再來者會在異族控制之下,也就是成為共產黨徒的奴隸。︵
譯註:十四世達賴喇嘛,一九三六年出生於青海西藏的農家,共黨入侵西藏後,即流亡印度,而
他曾經宣佈只要共產黨統治西藏,他便不回去。︶
拉薩山谷邊緣散佈著哲蚌、色拉及甘丹寺幾個大寺廟,涅真寺是拉薩的占卜中心,也是西藏
的國卜院,它的廟宇藏在樹林之中,隱隱發出光亮。哲蚌寺看起來真像是散在山邊的白米堆。色
拉寺又稱薔薇籬,而﹁甘丹﹂兩字意指﹁歡愉﹂。我留戀著這片故土,憶起我在這些寺廟中渡過
的光陰。我的目光也注視那些散佈在各處||山麓上、樹林間||數不清的較小寺廟;還有那些
人跡難至,供人閉關隱居的石室,我想到這些在石室裏潛修的人,也許在黑暗、兩天吃一餐的情
況下,肉體受限無法外出,而用特殊的方法使星光體可以出遊,以一個解脫的靈體,審視這個世
界。我的目光仍在搜索著家鄉的那一角景色:樂河在溝渠和沼澤地曲折地流著,時而被樹林遮擋
,一下子又在空地上看到它出現。我也看到父母的廣大房舍,那兒已不再是我的家。大批朝聖者
在朝聖大道熙熙攘攘的前進。微風中似乎傳來了遠處寺廟的鐘聲及喇叭聲,我的喉嚨哽塞了,鼻
子也覺得酸酸的,此情何堪?我轉過身,騎上馬,踏上了茫茫旅程。
景色愈來愈為荒涼,我由一個綠草如茵公園般的城巿來到巨石遍地、石峽山澗流水不斷的荒
野,耳中盡是水聲,連皮膚也給水汽噴得濕濕的。我繼續前行,像上次一樣夜宿喇嘛寺廟。這次
因為我才從拉薩來,以官員身分親身參與達賴喇嘛的葬禮,可以告訴他們第一手的消息,使我受
到更大的禮遇。我們都認為一個時代結束了,西藏將會有一段艱苦的日子。一路上我受到充分食
物及馬匹的供應,若干天旅程之後,我又回到雅安,而且多麼令人驚喜:易仁的大型轎車正等著
我!重慶的老方丈得知我上路之後,很體恤的派車子來等我。我心裏真高興,因為我騎馬騎得腰
酸背痛、混身灰土、身心疲憊,這種情況下看到科學的另一項恩物||閃閃發光的汽車,怎不叫
我雀躍?車子能把我很多天才能走完的旅程在幾小時之內就趕到。我快步走向車子,真要感謝重
慶喇嘛廟的方丈老友,在我由拉薩家鄉趕回的漫長勞累旅途之後,替我設想週全。我們立刻上路
,向成都飛馳,因為我們不需要在幾小時之內趕回重慶,所以我們就在成都過了夜,第二天早上
到街上逛逛,買了點東西才出發直奔重慶。
一個面色紅潤的男孩正在犁田,只穿一條藍短褲,笨拙的水牛拖著犁具,他們陷在泥裏,正
要翻土播種。我們呼嘯而過,頭頂的鳥鳴叫著,高興的飛來飛去。很快就到了重慶郊外。路兩旁
種著尤加利、菩提樹和松樹。接著我們就到了我該下車的路口,我順著小路走向喇嘛廟。當我再
度走過那塊空地的時候,看到那棵倒下的樹,我不禁又憶起和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之靈同坐在樹
幹上談話的事情來。我停下來靜坐一會兒,然後拿起行李,走回喇嘛廟。
第二天清晨,我到重慶,氣溫已經相當高了,濕熱的空氣令人悶得快中暑,人力車伕和行人
也面色發黃、無精打采。我剛從清新的拉薩來,尤其無法忍受這種濕熱,但是我是一個喇嘛,必
須挺直胸膛,做世俗人的表率。在七星街我碰到老黃,他正在買東西,我向他打過招呼,問他:
﹁老黃,怎麼有這麼多人在這裏?﹂
﹁羅桑!﹂他回答:﹁你不知道這些人從上海來的嗎?那邊日本人鬧得兇,商人都關了店逃
到重慶來了。我還知道有些大學也正考慮遷來重慶呢!對了!我要告訴你,馮玉祥將軍在找你。
他叫我告訴你:一回來就去見他。﹂
﹁好!﹂我說:﹁你要不要和我一塊兒去?﹂
他說好。我們買了一點東西,天氣太熱了,人也懶懶的不起勁。不一會兒,我們一起回到喇
嘛廟。
一兩個小時之後,我們到離廟不遠的馮府去,他召見了我們。他說了許多日本人的事,以及
他們近來在上海挑釁的情形。他告訴我外國租界裏組成了一隊警力,但是全是些刺客和流氓,他
們並不真心想維持秩序。他又說:﹁我看快打仗了,羅桑,真的!我們需要很多醫生,尤其是你
這種能飛行的醫生。﹂他要給我一個軍職,並且准我參與飛行。
馮將軍是個大個子,身高六呎,肩寬體壯。他的﹁西北軍﹂曾加入國內很多戰役,不過現在
他認為他不適於再過軍旅的日子了。他也是個詩人,住在觀月寺︵譯註:原文Temple for
Viewing the Moon,譯者手頭無資料詳查重慶市郊的寺名,暫譯為觀月寺。︶附近,我很喜
歡他,和他相處甚洽,他是個極為聰明的人。他對我說:顯然日本人是故意挑起爭端以作入侵中
國的藉口||一個日僧的意外死亡,日本政府居然要求上海市市長立刻取消抵制日貨,解除運輸
部隊的活動,並且逮捕抵制行動的領袖,還要賠償日僧死亡的損失。上海市市長吳鐵城,為息事
寧人並且懼於日軍強大的武力,在一九三二年︵譯註:民國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接受日本最
後通牒,但是在當日晚間十點三十分,上海市長已表示接受最後通牒之後,日本海軍卻在租界佔
領街道,如此一來為大戰種下了種子。這些對我來說全是新聞,因為我出遠門不在,所以全都不
知道。
我們正談著,一位穿著灰黑色僧袍的僧人走進來,他告訴我們﹁太師﹂來了,我們可得一見
。︻案:﹁太師﹂不知何人?待查。︼
我向太師稟訴了西藏的事情及十三世達賴喇嘛的葬禮情形;他表明他和其他人一樣正憂慮著
中國的安全。他說:﹁我們並不怕最後的結果,但是前奏的破壞、死亡及痛苦卻免不了。﹂
他們再督促我接受中國軍職,並且要接受訓練。將軍忽然對我說:﹁你到上海去,那兒需要
你,我建議顧寶和你一起去。準備工作已做好了,只等你們首肯。﹂這話不啻晴天霹靂,我呆了
半晌,回答:﹁去上海?那可不是個好地方,我實在不想去||但是,我想我應該去,我只好接
受這個主意了。﹂
我們又談了許久,暮色已深,白日漸去,我起身告辭。走到院子裏,那棵孤單的棕樹因為天
熱,顯得無精打釆,葉子也是懨懨下垂,顏色枯敗。老黃一動也不動地正耐心的等著我,他一定
奇怪我怎麼會進去那麼久?看到我走出來,他也站起來。我們默默的走下小徑,經過窄窄的山道
及小石橋,回到喇嘛廟。
在通到大門前的路上有一塊大石,我們爬上去,可以望見江上的情景。現在江上來往船隻比
以前熱鬧多了,小汽船嘟!嘟!駛著,煙囪裏冒出黑煙,被風吹成一條黑帶。船隻來往的情形的
確比我回西藏前要多多了。一天比一天多的難民湧進重慶來,交通也繁忙起來,有些遠見的人都
看得出日軍入侵中國迫在眉睫。重慶已經塞滿了過多的人群。
仰望夜空,黑雲密佈,看樣子今晚免不了要下一場雷雨,傾盆大雨會使到處積水,隆隆雷聲
亦會此起彼落。我們想:難道這是中國面臨麻煩的象徵嗎?不錯!氣氛緊張,一觸即發!我們同
時嘆了一口氣,為這塊我們深愛的土地行將遭受蹂躪而憂慮。夜已來臨,天空中落下了豆大的雨
珠,不一會兒暴雨就把我們打濕了,我們趕快跑回廟裏。方丈正等著我們,急待我們向他稟知時
事的消息。我很高興能和他討論到上海的事情,他稱讚我的決定以及負起重擔的決心。伴著震耳
欲聾的雷聲,以及急雨怒打廟頂的聲音,我們一直談到深夜。最後我們終於回到地舖上睡覺,次
晨早課後,我就要準備出發,進入生命的另一個更苦難的階段。
第六章 水晶球
上海!我知道上海在戰爭中是個不容易生存的地方,但是命運卻主宰我必須慷慨赴難。顧寶
和我準備停當,於上午經過街道、碼頭,走上開往上海去的船。
在船艙裏||我們共住一個艙房||我躺在床上,想著往事。
第一次聽到上海這個地方,是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正在教授我眼通課程的時候。也許讀者會
有興趣知道一點眼通的事,我現在就把當時的情形說一說。
這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是拉薩一個寺廟裏的學僧,當時我和其他的學僧正在課堂裏
,期盼著快點下課。那是一堂極不受歡迎的課,老師很糟,全堂學生聽不下功課,注意力無法集
中,而天氣溫和,外面天空白雲朵朵,陽光溫暖,這些全叫我們心神浮動,想往外跑,遠離老師
低沉叫人昏昏欲睡的聲音,以及毫無趣味的功課。忽然一陣騷動,有人到教室來了,我們是背對
著老師坐在地上的,所以看不見是誰來了?而且我們也不敢回頭看,深怕被他看見我們不專心功
課而回頭張望。
﹁哼!又來打擾我上課了!﹂
老師把手杖往桌上一擲,嚇得我們彈簧似地跳起來。
﹁羅桑倫巴,過來!﹂我驚懼交加,站起來轉身向老師行了三鞠躬。老天!我什麼事東窗事
發了? 是方丈大師看到我向來往的喇嘛扔石子了嗎? 還是我偷吃醃核桃被人發現了呢?再不然
::此時,老師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念頭,使我放心下來:﹁羅桑倫巴!你敬愛的導師明雅唐達普
喇嘛叫你馬上去。你去吧!多多留意他的教誨!你在這裏一點也不專心!﹂||我趕快跑了。
穿過迴廊,上了樓,向右轉,來到喇嘛的宿舍。我一面走,心裏一面唸道:﹁輕點!這邊住
了一些老廢物。左首第七間,對了!就是這兒!﹂我才剛舉手準備敲門,老師的聲音已經響起:
﹁進來!﹂我走進去,他又說:﹁有好吃的,你的眼通就靈了!來吧!我有茶和醃核桃,你來得
正是時候。﹂明雅唐達普喇嘛沒料到我會這麼快就跑來,不過他總是表示歡迎我。我們一面吃,
他一面說:﹁今天我要你學看水晶球,我要你熟悉各種使用方法。﹂
喝完茶,他帶我到儲藏室,裏面擺著各種用具,連乩板、算命紙牌和黑鏡都有,可說包羅萬
象。我到處看了看,他告訴我一些東西的用途,然後他對我說:﹁挑一塊你覺得順眼的水晶球,
通通看過之後再做選擇。﹂我看中一個漂亮的球體,它沒有絲毫瑕疵,大小適中,剛好可以用雙
手捧住。我把它拿起來說:﹁我要這塊。﹂我的導師笑道:﹁你挑了年代最久、最有價值的一塊
呢!如果你適用的話,就給你用。﹂這塊水晶球,我至今仍然保存,是在布達拉宮下地道中發現
的。以前它有個﹁神眼﹂的名稱,後來因為它與醫藥有關,被送來鐵山,而為醫藥喇嘛所保存。
本章後半,我將會說明玻璃球體、黑鏡及水晶球的作用,不過現在似乎應該解釋一下使用水
晶球之前的準備以及我們自己需要如何訓練自己使用它。
如果一個人身心健全,所見必然清晰,這是﹁第三眼﹂的所見反射所致。我們在使用這類的
用具之前,一定要使自己準備周全。我挑選了我的水晶球之後,用雙手捧住,向它凝視,這個球
體反射了窗戶上下顛倒的景象,我還看到有一鳥站在窗框外。再仔細看,我看到明雅唐達普喇嘛
模糊的倒影,甚至,還有我自己的影子。
﹁羅桑!你用雙眼看它是不對的!先把它蓋起來,等我以後再拿給你看!﹂
第二天早上早餐後吃藥,這種藥能使我血液澄清,頭腦清楚,使我整個身體狀況調和。我早
晚服用這種草藥,要吃兩個禮拜;每天下午我休息一個半小時,眼睛及頭的上半部以厚重的黑布
蓋住。在這段時間之內,我必須用特殊的調息方法靜坐,並且特別小心注意個人的生理衛生。
兩個禮拜過去了,我再去找明雅唐達普喇嘛。他說:﹁我們到屋頂上安靜的房間去,你還不
熟悉水晶球,所以需要絕對安靜的場所。﹂
我們一齊爬上樓,在平坦的屋頂邊,有一間小房間,是每年達賴喇嘛到察克波里寺來給僧人
們一年一度祝福時,接見群眾的地方,我能使用那個地方,確是一項殊榮。因為除了方丈、明雅
唐達普喇嘛之外,別人絕無資格隨便使用。我們走進去坐在地面的墊子上,背對著一面大窗,由
窗口可以望見守護我們山谷的遠山,也可以望見布達拉宮,這些熟悉的景色現在暫無吸引力,我
希望快點看看水晶球顯出的景色。
﹁羅桑!你移到這邊來坐,看著水晶球,等反光消失的時候就告訴我一聲,我們必須把銳角
射入的光線都消除掉,我們並不想看反光。﹂這是特別需要記住的一點:把所有會造成反光的光
線都消除掉,因為反光讓我們分散注意力。我們通常背對北邊的窗戶而坐,並且在窗上掛著相當
厚的窗簾,使房間裏幽暗下來。窗簾拉好之後,我手中的水晶球不再閃光了,表面沒有光線反射
出來。
我的導師坐在我旁邊,他說:﹁用這塊濕布把水晶球擦一擦,等它乾之後,用一塊黑布把它
捧起來,暫時還不要用手碰它。﹂我按照老師說的把球擦過,讓它乾後,用包它的黑布把它捧起
來。我雙手相疊,手掌心向上,用左手心在水晶球下方捧住它。
﹁好了,現在向球裏面看,不是向它的表面看,而是向它內部望去,一直看到球中心,並且
讓你的視覺放空,不要想著你會看到什麼東西,把你的心﹃空﹄掉!﹂
導師所說的,對我而言,並不難做到,因為有的老師認為我的腦袋瓜子本來就是空空的。
我注視著水晶球,但是思念雜起。忽然我覺得水晶球好像放大了,我覺得自己好像要掉進去
一樣,我一驚,這個感覺就不在;球還是好好的捧在我手裏。
﹁羅桑!你忘了我告訴你的話了嗎?你正要看見些什麼,但是你一吃驚,就打斷這條線路了
。今天你是看不到了。﹂
學習看水晶球的人必須使他的心靈焦點放在水晶球裏面,然後他會覺得好像要踏入另一個世
界的感覺,如果在此刻心起驚、懼,會破壞一切,那麼最好把水晶球收好,不要再試著去看它,
隔天再說。
第二天我們又試了一次。我像前回那樣坐好,背對著窗,並且使所有干擾的光線都消除掉。
本來我應該雙盤雙腿坐好,但是因為我有一隻腿受了傷,雙盤坐不舒服,而舒適是很重要的,我
們必須坐得輕鬆舒服。隨意坐好能看見,比硬要照著規矩坐卻看不見要好多了。我們的規定是以
坐得舒服為原則,坐得不舒服會分散我們的注意力。
我向球心凝視。明雅唐達普喇嘛一動也不動的坐在我身邊,上身挺得直直的,就像一尊石像
。我會看到些什麼吧?我盡想著這個問題,是不是就如同我看到﹁氣﹂一樣?
水晶球仍無反應,我心想:﹁我一定什麼都看不見。﹂當時正值黃昏,所以沒有強烈的日光
,也不會因為雲來雲散而產生忽明忽暗的情形。房間裏幽暗,水晶球襯在我手中的黑布上表面一
點反光也不見,可是我不該注意表面啊!我應該向裏面看才對!
忽然水晶球好像活過來一樣。球中心生起一個白點,漸漸向外散出白煙,看起來就像颶風在
球內擴散,而它只是安靜無聲的颶風。白煙時濃時淡,時淡時濃,最後在球面形成一張薄膜,似
乎有意遮蓋不讓我看似的。我用念方向內突破探索,使心靈越過那道障礙。這時球體似乎張大了
,我感到我正向無底的虛空墜落下去,就在這時我聽到喇叭吹奏的聲音,而那層白色的幕就好像
白雪經過炎陽的灼熱照射後溶掉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羅桑!這次你只差一點就成功了。﹂
﹁是的!如果喇叭不響,我就會看到了。喇叭聲驚醒了我。﹂
﹁你聽到了喇叭聲嗎?喔!你真是只差一點點呢!那是你的潛意識在警告你,眼通和看水晶
球,不是人人都能辦到的事。我們明天再試。﹂
第三天傍晚,導師和我又到小屋坐好,他把規定,再向我叮嚀了一次,然後開始試驗。
我捧著水晶球坐好,並且把注意力集中在球內部某一看不見的點上。旋轉的白煙幾乎是立刻
就出現了,很快的形成一片白幕。我的心靈向內探索著,並且想:﹁我就要通過這層白幕了,現
在就越過去!﹂這時墜落的感覺又出現了,不過這次我有心理準備。我覺得我從極高的地方墜下
來,直向煙霧遮蓋的世界掉下去,速度越來越快,還好我曾受過嚴格的訓練,不然我一定尖叫出
來。我以驚人的速度向那層白幕接近,終於安全通過。
裏面的世界裏陽光普照,我四周看看,吃驚不小,這個地方我從來沒有來過,好一個奇異世
界!我面對著黑幽無邊的水面,我做夢也沒想過會看到這麼一大片水。遠處有個像大魚似的怪物
從水面經過,它的中央有根黑色的管子伸出來,冒著黑煙,煙被風吹得向後冒,老天!我還看到
有些小人在魚背上走來走去!這實在太可怕了!我轉身想要逃走,但是才轉身便僵在原地,在我
面前的是幾層樓高的石屋,擋住我的路,還有一個漢人拉著一部兩個輪子的東西,我猜他大概是
某種運輸人員,因為那個有輪的玩意兒上坐著一位婦女,我想:﹁她大概是跛子,行動不便,所
以要人拖著走。﹂這時一個西藏喇嘛向我這個方向走來,我一看,差點透不過氣來,那分明是明
雅唐達普喇嘛啊!只是樣子比現在要年輕一些。他直向我走來,居然穿過我而去,我害怕得跳起
來!﹁老天!﹂我大叫:﹁我的眼睛一定有毛病了。﹂然後出現黑暗,我什麼也看不見了。
﹁好了,羅桑!你做得不錯,我來把窗簾拉開。﹂我的導師把窗簾拉開,室中立刻湧入傍晚
微弱的光線。
﹁羅桑!你眼通的能力相當強!不過你需要人指導。剛才我不經心碰過水晶球一下,而你就
看見我多年前到上海去的印象,差點被汽船和黃包車嚇壞!你做得不錯!﹂
我還有點回不過神來!西藏以外的世界裏居然有那麼多奇怪可怕的東西||怪魚會冒煙,上
面還有人;那個男人拖個帶輪子的女人||我真不敢想下去,我以後難道也要去那個奇怪的世界
嗎?
﹁現在你要把水晶球放到清水裏清洗一下,以便把你剛才看到的景象除去。把球直接浸入水
中,下面墊一塊布,再用另一塊布把它拿起來,不要用手去觸摸。﹂
這點很重要,使用水晶球時一定要記住,用完水晶球後一定要做一項﹁消磁﹂的手續。用手
拿水晶球會使球﹁磁化﹂,正如同鐵塊靠近磁塊會被﹁磁化﹂一樣。鐵塊通常只需要敲一敲便能
消磁了,但是水晶球一定要浸在水裏才能辦到。每次使用完畢一定要消磁,不然景象會越來越亂
,令人迷惑,而以後別人看水晶球又會再附上別人的幅射氣氛,以至結果完全不正確。
水晶球最好只由它的主人來用,除了﹁磁化﹂的原故之外,使用的人愈多,它就愈不靈。老
師教我們如果一天用過幾次水晶球之後,最好把它帶上床,使它接近主人的氣,如果白天把它帶
在身邊也能有相同的效果,不過成天帶著個水晶球閒混太不成話了!
不用水晶球的時候,最好用黑布包好。不要用強烈的陽光照射它,以免傷害到它的神秘力量
。不要將它交由尋求刺激的人玩弄,其理由是:因為單想尋刺激的人並不真想研究水晶球,而只
是想借機尋點樂子,這樣會傷害到水晶球的﹁靈氣﹂。這就像把一架珍貴的照相機或手錶交給孩
子去滿足一下他的好奇心一樣危險。
大多數人都可以使用水晶球,不過要使用合適的種類。我們不是同樣的要求眼鏡要適合我們
才能用嗎?水晶球也是這樣!有些人用水晶能看得好,有些人用玻璃就可以了。各﹁透視類物質
﹂的靈氣,以水晶的威力最強。我現在來介紹一下察克波里寺裏記錄我那塊水晶球的情形。
幾百萬年來,火山爆發,噴出火焰與岩漿。地層下各種沙石因地震而被擠壓,加上高溫的作
用,合成了某種玻璃透明的物質,這種﹁玻璃﹂又因地震裂成很多小塊,被噴出火山口,落在山
邊,岩漿冷卻後,變成沙石,覆蓋於上。
經過相當長的時間之後,石塊掉落,露出這種天然玻璃狀物來,也就是﹁水晶﹂了。其中有
一塊被某一種初期原始人類的部落祭師看到,當時的祭師是有法力之人,能預卜未來,並能由心
靈的力量說出一個物體的歷史,他無意間發現這塊水晶,很喜歡,於是帶回家。他一定是由某一
特殊點能看到景象,所以才與其他人將這塊水晶削成一個球體,使之便於掌握。若干世紀來,祭
師們代代相傳,每一位祭師都用硬的物體去磨光這塊水晶,漸漸的它更圓也更清澈了。有一段時
間它被稱為﹁神眼﹂,而到了民智普開的時代,它成為人類追尋宇宙意識的一個工具。它的直徑
大約有四吋,清澈如水,妥善收藏在一個石匣裏,放在布達拉宮底的地道裏。
百年後一位僧人辨認出收藏它的石匣上刻著的字表示:﹁未來之窗,鑑往知來,藥寺醫僧,
有緣得之。﹂所以,這塊水晶球被送到察克波里寺來。察克波里寺是現世的醫藥寺廟,而由能使
用它的人保管。我有此榮幸保管這塊石頭,對我而言,它具有靈性。
這麼大的水晶球是很難得的,而其純淨無瑕更是世所罕見。而且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使用這
塊水晶球的,它的力量很強,甚至會左右氣弱的人。﹁玻璃球﹂比較容易取得,而且也適合初學
的人使用。球的大小最好在直徑三到四吋之間,不過大小並不重要,有些僧人使用較粗糙的水晶
環戒也很好用,重要的是不要有瑕疵,在幽暗光線下看不出來的小毛病倒是無所謂。天然水晶和
玻璃的好處是輕,如果使用的人打算把球握在手中,這點就很重要。
想要買水晶球的人,應該在專載﹁心靈學﹂知識報刊上登出廣告,因為一些店家出售的貨品
大都是給變戲法或上台表演之人使用的,通常這些貨品都有當時看不出來的瑕疵,直到買回家才
會發現!水晶球一定要經過仔細檢查:一打開包裝,就用自來水沖乾淨,很小心的把它擦乾,然
後用黑布捧著它仔細審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用水是要把上面也許存在的指印洗去,而用黑布
捧著細看是免得你的指印印上去。
你不該期望一坐下來,就能從水晶球看見什麼影像,你自己失敗了,也不該怪水晶球的錯,
水晶球只是工具,如果你自己用錯望遠鏡,看錯了邊,看到了小影像,你能怪望遠鏡嗎?
有些人不適合用水晶球,不過放棄之前不妨再試試﹁黑鏡﹂,﹁黑鏡﹂比較便宜,只需從汽
車用品店買一個表面光滑的凹面車燈玻璃就成了,隆起的前車燈玻璃不適用。買到合適的玻璃後
,用蠟燭均勻薰黑外凸表面,並用透明漆﹁固定﹂,就像銅器表面的防銹處理一樣。
﹁黑鏡﹂準備好了,按照水晶球使用前的方法一樣進行,本章後半再來討論適用於各類﹁水
晶﹂的規則。用﹁黑鏡﹂是向鏡內觀看,同樣也要小心的消除所有沒有用的反光。
另外一種﹁黑鏡﹂是漫光鏡,它和前者一樣,只不過需將弧度凹面薰黑,可是它無法﹁固定
﹂煙薰,是其缺點,這類鏡子對容易被反光分散注意力的人很適用。
有些人用碗裝水來用。碗必須透明無花色式樣。放塊黑布在下面,這樣就有水晶玻璃球的效
果了。在西藏有一面湖,極適於觀看,不過可不是看它的水!國卜院的高僧於重要的卜測時常用
到這面湖。我們稱它﹁法輪天湖﹂︵譯註:即騰格里湖,在拉薩西北,是鹽水湖,海拔一五一八
六呎,湖面寬約七百平方哩。︶位於拉薩百哩外一處叫塔克的地方。那個地區多山,湖四周環繞
著高峰;湖水通常蔚藍無比,但是由某一有利的角度望去,藍色會變成旋轉的白煙,好像丟進去
什麼白粉似的。湖水旋轉起泡,忽然湖中心出現一個黑洞,而上面覆蓋很厚的白雲霧層。在黑洞
與白雲中的空間顯示出未來的景象畫面。
達賴喇嘛在他一生中至少來一次,他在附近的亭台遙望湖面,他會看到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
事件以及他去世的日期及景象,這面湖預卜的事情從來沒有不應驗的。
我們無法人人到那面湖上去,但是只要我們有耐心、信心,我們還是可以用水晶球預卜的。
對西方讀者,我建議你們採用下述方法:請注意﹁水晶﹂兩字包涵水晶石、玻璃、黑鏡及水球。
用一個禮拜的時間多加注意身體;避免憂慮及發怒︵在這個煩惱眾多的世界裏盡力而為︶;
節制飲食,不食刺激性的及煎炸的食品;儘量多與水晶球接觸,但還不要試著去﹁看﹂,這樣能
傳遞一些你個人的磁性給水晶球,而使你熟悉它的感覺;如果你不用的時候,要把水晶球蓋起來
,最好放在能上鎖的盒子裏,以期避免你不在時,他人玩弄水晶球;至於避免陽光照射,你已經
知道了。
七天之後帶水晶球到一間安靜的房間,最好是北面來光,而最恰當的時間是傍晚,因為傍晚
時分,日光不強,不會造成由於浮雲的移影,使光線暗明不定的情況。
坐下來||用你最舒服的方式||背對著光源,把水晶球捧在手中,注意觀察它的表面是否
有反光?如果有,則需拉上窗簾,或者改變坐位,總之要完全消除水晶球面的反光。
直到你滿意之後,把水晶球與你的前額觸碰幾秒鐘,然後慢慢分開,再重疊雙手捧住它,手
背輕放在腿部。先觀察一下水晶球的表面,再將你的視線移入球內部你認為沒有東西的空點,此
時心念亦空,不要想你會看到些什麼,並且也要避免情緒上的激動。
第一次試十分鐘就夠了,慢慢增加時間,一個禮拜後以半個鐘頭為原則。
第二個禮拜開始,你要儘快定下心來,望著水晶球內空白的地方,這時你會發現它的外圍在
顫動,好像球體在長大一般,或者你會有向前掉落的感覺,這是正常的反應,不要吃驚,否則你
當晚就毫無所見了。一般人第一次有所見時身子會略有顫動,就如同有時正要睡著時身子略為牽
動一樣。
多練習幾次之後你會發現水晶球明顯的加大,終於有一晚你會發現它內部發光並且白煙彌漫
,漸漸白煙消失||你不可驚惶||通常你會先看到過去與你有關的景象,因為你是唯一觸碰水
晶球的人。繼續注視,你會看到有關你自己的一些事情。等你想看就能看的時候,你要開始命令
水晶球顯現出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大聲對你自己說:﹁我今晚要看到有關的事
情。﹂如果你確信這點,你就會看到你希望看到的事物,就這麼簡單。
如果想預卜未來則需整理各項事實,收集所有的資料,把它們一項一項說出來,然後﹁問﹂
水晶球,叫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在這裏我必須提出一項警告:我們不可以為了私利使用水晶球,也不可以預測比賽結果,更
不可以傷害他人。神通使用是﹁道德規範﹂的,如果你想利用水晶球,惡報必然反彈到你身上。
等你對﹁自己的事情﹂練習夠了之後,你就可以開始試試看﹁別人的事﹂了。把水晶球在水
中浸泡一下,小心把它擦乾,注意不要用手碰到它,然後把它交給另外一個人,對他說:﹁用雙
手拿住它,努力想你想知道的事,然後把它傳回給我。﹂當然你一定會事先告訴詢問的人不要說
話,也不要打擾你,最好由熟識的朋友開始試,而不要找陌生人,因為陌生人通常會在你學習過
程中產生破壞的力量。
等詢問的人把水晶球傳回給你之後,你用手或是用黑布接回球來,兩種方法都可以,因為經
過這段時間,你的水晶球已經﹁專屬﹂你個人了。你坐舒服之後,把球舉起來碰一下你的額頭,
然後把你的雙手放在腿上,以不吃力的狀態下捧住水晶球,向球內部注視,盡量放空心靈,第一
次也許因為無法放開自我意識而較困難。
如果你照我建議的方式訓練你自己,等你一旦定下來,你就會看到下列三種事情的一件:真
實的畫面、象徵的形象以及印象。你應該致力於見到﹁真實的畫面﹂。水晶球的雲霧散開後,現
出你想要知道事情的真實而生動的畫面,在這種情況下毫無困難便可理解。
有些人看不到真實的畫面,而看到一些象徵的東西,舉個例來說,也許他看到一排符號或是
一隻手,也許是一個風車,或者一把匕首,不論是什麼,漸漸的你會正確的解釋它的意義。
第三種情形是﹁印象﹂,在這種情況下,只看到旋轉的雲霧與一些光影,但是握著水晶球時
能感覺到某種印象或是聽到一些聲音,這些情形下必須避免個人偏見,避免因個人對某種情形產
生的感覺而過度導引水晶球。
一個真正的預言家從不預測他人的死期,甚至根本不談死亡的可能性,縱然你確切知道,也
不應該說出來。你也不應該說破警告別人就要生病的事,最好這麼說:﹁我建議你某某日期多注
意身體。﹂絕不可以告訴一個人說:﹁對!你的先生出去和女友約會||等等。﹂如果你正確使
用水晶球你會知道他的確出去,但是他也許是有公事,甚至約會的人可能是親戚,所以絕對不可
以做破壞家庭或讓人不快的事,這是誤用水晶球。使用水晶球永遠只能為善,如此,善果才會反
轉到你自身。如果你沒看到什麼,就直言,這樣詢問的人反會尊敬你。你固然可以假編一些謊言
說你看見了,但是你也可能說出一些別人一聽就知道不妙的事情,這麼一來,你的聲望名譽全都
報銷,而也會給﹁玄秘科學﹂蒙羞。
對詢問的人說完你所見的事物後,要小心把球包好、放好,等詢問的人離去後,最好把球放
入水中浸泡一下,把它擦乾,然後親手拿起來,使它再接受你的磁力。善加保養水晶球,則它靈
性越高。請勿刮傷它,每次用完將它妥善用黑布包好,如果可能,最好用盒子裝好再上鎖。有時
貓是不速之客,有些貓會坐在水晶球前面﹁注視﹂很久,你總不想下次用水晶球的時候看到那隻
貓的生命史及其野心是什麼吧?這是可能的!在西藏某些廟裏,貓兒看守寶石換班的時候,就被
請來用水晶球探測,然後僧人們便知道有沒有人想偷取寶石。
我建議你從事看水晶球訓練之前,仔細深入探討一下你的真正動機。神通是一把兩面刃的刀
,如果只因好奇而追求神通,通常會得心理或精神性的不正常毛病。你能經由神通嚐到幫助他人
的快樂,也能知道一些可怕難忘的事物,我勸諸君只讀過這篇文章便罷,除非你非常確定你的動
機純正,否則還是不要一試。
一旦決定了用的水晶球之後,就不要再換。每天或每隔一天要養成觸摸它的習慣。古代的劍
客即使對朋友也不展示自己的劍,除非是要見血才出劍,如果為了某種理由不得不展示兵器,他
們必然刺破自己的手指﹁見血﹂。這種情況也適用於水晶球,如果你向別人展示自己的水晶球,
那就必須看水晶球顯示什麼,即使出現的是自己的小事。雖然你不需要告訴他人你在做什麼或者
看到什麼,但是你一定要看。這可不是迷信,而是訓練你一打開水晶球,不需準備也不必多想就
自然能有所見的方法。
第七章 上海的末日
船,緩慢地在蘇州河邊靠岸,苦力在岸邊叫喚比劃,一上岸我們的行李就被人扛上了。我們
坐上了黃包車,在河堤上快速的走向城內我將暫住的廟宇。顧寶和我因為四周太吵雜,都沒有說
話。
上海的確是一個吵雜忙碌的地方,現在,更由於日本人嚴密搜索前些時候越過蘆溝橋逃入上
海的外國人,以及計劃發動大規模的對華戰爭,整個上海顯得亂哄哄的。日本人地毯式的搜查引
起很多尷尬場面,不管是西方人或中國人皆不能了解為什麼日本人不以裸體為羞,很多人覺得日
本人搜查得太過分了,簡直是侮辱。
我在上海行醫過一段時間︵我們東方人對時間的觀念不如西方人明確,通常我們很少說某某
年做什麼,某某年做什麼,而籠統的合成﹁一段時間﹂。︶我掛牌行醫開診所,同時也在醫院裏
應診。不過空下來不看病時,我全都在學習飛行及研究飛行的理論。我常在入夜後在燈光點點的
城市上空以及昏黑的郊外僅憑農舍為指標練習飛行。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溜逝了,我天天忙碌忘了時間。上海自治委員會跟我很熟,常請我幫忙。
我的第一個白種朋友,一位白俄,當時也在該會工作,叫做包格莫洛夫︵Bogomoloff︶,在俄
國革命時由莫斯科逃出來,失去了所有財產、地位。我對他頗多了解||他的確是個男子漢。他
明白上海沒有抵抗侵略的武力,也同我們一樣預測到就要有大事發生。
一九三七年︵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蘆溝橋事變發生,記述這件事的人已經太多,我不
再重覆,重要的是這個事件開啟了中日戰爭的先端,自此戰事全面展開,生活也開始艱苦。日軍
躍躍欲試,行為野蠻,許多外國商人和中國商人都推測時局一時不會好轉,而將家產及細軟向大
後方遷移。不過上海城外的農民卻蜂湧入城,以為人多的地方會比較安全。
上海的馬路上開來成車成車的國際部隊,他們是外國傭兵,名義上是要來維持租界裏的和平
,而事實上他們卻差不多全是嗜血的殘酷份子,只要看到他們不喜歡的事情,他們就會突如其來
、亳無理性的以機關槍、步槍或者手槍射殺無辜的老百姓,而那些犯罪的人反倒沒事。在上海時
我們常說寧可和日本鬼子打交道,也比碰到這些野蠻人要好。
戰前在上海我有一段時間專做婦產科醫生,累積了不少經驗,這段經驗以後幫了我很多忙。
日軍挑釁的事件接二連三傳入我們耳中,日本軍隊和它底軍援大量湧入中國。鬼子虐待百姓
,搶擄淫殺,無所不為。到了一九三八年︵民國二十七年︶年底,敵軍已攻抵城外,中國部隊在
武器不足的情況下依然奮勇作戰,死守陣地,絕不退卻,完全是為保衛家園而戰,但在武器裝備
懸殊的情況下,終於自上海撤退。上海本身沒有武裝能力,無槍無彈。軍隊撤退後,城裏湧入了
難民,原來的住家差不多全遷走了。大學、文化中心、大公司、銀行,還有其他的商店行號都撤
退到像重慶這樣的大後方去了。各省各地逃難的人住進了租界,以為在人多的地方比較安全。空
襲警報則更見頻繁,但是人們似乎已經麻痺了,而變成有點無動於衷。
一天晚上,日軍大舉轟炸上海,出動大批的飛機,連戰鬥機也帶了炸彈來炸。天空中滿佈飛
機,成群結隊來到這座無防禦能力的城市上空,像一群蝗蟲,把所經之地清理的乾乾淨淨。炸彈
不斷丟下來,上海成了一片火海,我們沒有能力抵抗,也沒有武器保衛家園。
半夜炸彈丟得正兇的時候,我剛出診看過一位垂死的女病患來到街頭,彈片如雨而下,我正
想找地方躲避,忽然一陣輕微的哨聲,跟著炸彈掉落時那種刺耳的尖銳破風之聲傳來,我只感到
一陣空白,完全的虛空,就如同被一隻巨手抓起來丟在半空中一樣,我被拋擲在空中打了幾個滾
,然後跌在地上。我呆呆的在地上躺了好幾分鐘,像是斷了氣,心裏想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正等
著去另外一個世界報到。終於回過神來,睜眼一看,幾乎又被嚇昏||剛才我還在兩旁高樓的街
上走,現在路兩邊已沒有房子,只剩一堆堆殘瓦斷垣,到處染著斑斑血跡,還有人的殘肢||那
些房子原是擠滿了人,炸彈丟下來剛好炸到;我離爆炸地點不遠,所以恰好在震波真空範圍之內
,不知道什麼原故,我沒有聽到音爆也僥倖沒有受傷。這次空襲死傷人數極大,次晨整理後堆積
的屍體有房子那麼高,只有加以火化以避免瘟疫蔓延,因為屍體暴露在太陽光下,已經開始腐化
、變質、發臭。我們在殘墟中挖掘了好幾天,看看有沒有生還的人,也將屍體掘出火化以免傳染
病流行。
有一天下午我在上海老市區剛好經過一座跨越運河的橋,看到右邊街廊下有幾個算命和卜卦
的攤子,正在替幾個熱衷的客人預測命運,看看他們是否能在戰爭期間生存下去,情況會不會好
轉::。我帶著些許嘲弄的心情看著這些人,難道他們真的相信這些江湖術士的話嗎?算命的人
用命盤解釋給圍觀的客人聽戰爭的結果會如何?又告訴一些女士說他們的先生生命沒有危險。再
過去一點有個卜卦攤||大概正在休息時刻||正在扮演代書的角色,替人寫信寄給他方的親人
,信的內容多是通報消息及報告家務。這樣公開替不會寫字的人寫信,任何走過的人想停下來聽
聽,就可以知道旁人的家務私事。在中國實在談不上﹁隱私權﹂。這些街上的代書先生總是把他
寫的信大聲唸出來,如此客人才知道他的文藝天才。我當時正走向醫院去做開刀手術,一路經過
賣香燭的攤子,走過舊書店::這些店舖似乎總是在水邊聚集,在大部分其他城市裏也都是在沿
河的地區展示他們的商品。再向前走,又看到另一個賣香及財神、觀音像的小販。我到了醫院,
把分派給我的工作做好,晚間又循原路回去,攤販、書舖卻都不見了,也沒有人再賣香和其他物
品,因為他們已經回歸塵土。大火猛烈的燒著,建築倒塌,真是﹁塵歸塵,土歸土﹂了。
顧寶和我留在上海另有任務,這個任命是由中國當局指示,我們的工作是調查看看是否可能
開始空中救援的行動。在後來多次空中救助的飛行中,我最記得有一次是:
那天天氣寒冷,白雲不斷飄過頭頂,遠處天邊傳來日軍炸彈爆炸的聲音。偶而夾雜著飛機引
擎單調的吼聲,就像仲夏白日蜜蜂嗡嗡叫一樣。我們在馬路邊席地而坐,那條路經過連日來很多
逃難的人踐踏之後,變成坑坑洞洞。農民逃避日軍瘋狂而無理性的殘殺,紛紛走避。年老的鄉民
用手推著獨輪車,上面放著全部的家當,或者背著所有財產,背都被壓得直不起來,仍要勉強逃
難。裝備不足的國軍把背包、什物放在牛車上朝著相反的方向撤退,他們為了保家衛國奔向茫茫
前程,心裏充滿對戰爭的茫然與不解。
我們蹲在一架老式三馬達的飛機機翼下,這架飛機早已破損不堪了,但是我們仍舊很樂意飛
它,也不挑剔。帆布蓋著的機翼上,塗料早已脫落,起落架部分已經修理過,並且用竹片加強撐
住,機尾的剎車重新用壞掉的汽車彈簧來補充,但是﹁老艾比﹂從來沒叫我們失望,雖然它的引
擎常常會熄火,但是幸而它每次只有一個馬達失靈,我們還是能飛。它是美製的一種高翼單機,
機身是用木質布料包裹的,呈流線型。雖然製造它時還沒有這個名詞︶,平均時速為一百二十哩
,但是感覺上卻最少有兩倍的速度。它的機身覆布會澎澎作響,機翼大樑也會發出吱吱的聲音抗
議,甚至粗大的排氣口也大聲喧嘩。
早先它被噴成雪白色,機側及翼上塗畫了紅色的十字,不過現在它已經斑駁損傷了。從引擎
漏出來的油使機身又加上一種奶黃色,使它看起來就像中國古董雕刻品一樣;飛行時流出來的汽
油被風向後吹成一條條的,使飛機再增加了一些色彩;不時添加上去的補釘使飛機看起來更顯古
怪。
遠方傳來的爆炸聲音停了,日軍空襲又告一段落,而我們的工作卻正要開始。再次檢查一下
我們不足的醫療裝備:兩把鋸子,一把大的和一把尖型較小的;刀子有四把,其中一把是屠夫的
刀,另一把是照相師修照片用的刀,另外兩把才是外科用的手術刀;鉗子只有少少的幾把;兩支
皮下注射器,針頭很鈍;一支橡皮管的抽氣唧筒。我們有很多繃帶布條,因為沒有麻醉劑,我們
常用布條把病人綁在擔架上。
今天輪到顧寶當駕駛,我坐在後面負責瞭望日本戰鬥機。我們沒有內部通話的奢侈裝置,只
有一條繩子,一頭繫在飛行員身上,另一端由瞭望員拉動傳送訊號。
我小心的轉動螺旋槳,﹁艾比﹂常有﹁逆火﹂的現象發生。一次又一次引擎只咳了幾聲,放
出油煙黑氣,發不動。終於引擎熱了,發出平穩的吼聲。我爬上飛機,走到機尾觀測的窗洞,猛
拉繩索兩下告訴顧寶我已安然就位,然後蹲下來,擠進支架中間。引擎開始加速轉動,整個飛機
抖動起來,在地上開動了。起落架的齒輪吱吱作響。機腹碰到凹凸不平的地面,機尾一下上升、
一下下沉,我就在艙面艙頂間被拋得碰來碰去,簡直像在熱鍋裏跳動的豆子一樣,所以我得想盡
辦法抓得緊緊的,以與抖動的力量相抗。好不容易抖動完畢,老爺飛機終於升空,機頭也因汽瓣
拉回而降低了角度。我們遇到一股上升的氣流,飛機急遽上升,害得我的頭差點從瞭望的窗口飛
了出去,繩索傳來一陣抖動,顧寶的意思是說:﹁我們又一次成功升空。你還好嗎?﹂我儘量用
拉動繩索的方式表達我對他升空的看法。
顧寶向目的地方向看,而我看到的卻是反方向遠去的景色。這次目的地是蕪湖︵譯註:在安
徽省境內長江南岸︶地區的村莊,那兒剛遭到嚴重的空襲,死傷慘重,而且沒有援助。顧寶和我
輪流當駕駛員和瞭望員。﹁艾比﹂有很多盲點,而日軍戰鬥機速度很快,通常是因為他們速度快
反而救了我們,我們在載重不多的情況下可以減到時速五十哩,而日軍飛行員射擊本事不高,我
們常說我們在他們正前方反而安全,因為他們通常都打不中在他們機頭前的東西。
我仔細機警的瞭望著,我最恨看到﹁紅太陽﹂的鬼子飛機了。長江就在機尾下方,繩索抖了
三次,這是顧寶表示﹁我們要降落了﹂的意思。機尾向上,引擎已經關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螺旋
槳咯咯咯的聲音。飛機滑翔下降,馬達汽瓣已經拉後,方向舵也略略調整以便修正航線,機身上
包著的那層布輕輕地在風中顫動拍打。忽然引擎又響了一會兒,我們要觸地了,飛機又開始在不
平的地面上顫動吵雜起來,接著是我這個倒霉的瞭望員最憎恨的時刻;被拋擠在機尾不說,機尾
一著地,尾部的鐵片犁進乾土中, 頓時叫人窒息的塵沙大量揚起, 還挾帶著農人用來施肥的糞
便。
我趕快從擁擠不堪的機尾爬出來,痛苦的伸伸麻木的手腳,直到這時血液才得以重新循環!
我順著機身走道爬到門邊,顧寶已經把門打開了,我們兩個都跌在地上。幾個人跑過來說:﹁快
來!我們傷亡慘重,田將軍被一根鐵棒刺穿了身子。﹂
一間破爛的茅舍暫時變成緊急的醫院,將軍直挺挺的坐著,由於痛及累,他那黃皮膚變成了
灰褐發青的顏色。左腹鼠蹊部位突出一根閃亮的鐵棒,看起來這是吊重車輛用的器具,不管它是
什麼,由於炸彈就在他附近爆炸,而把這根棒子炸進他的身子去了,我必須立即把它拔出來才行
!棒子由背後伸出的一端,位置在左胝髂脊上方,看起來還算平滑不算尖銳,可能沒有刺傷到降
結腸,或者它把結腸擠開了。
經過仔細檢查之後,我把顧寶拉到室外屋內人聽不到的地方,請他到飛機那兒去幫我一個忙
,他走開了,我回屋去小心的清理那位將軍的傷口和鐵棒。他是個小個子,年紀也不小了,但身
體狀況還不錯。我告訴他我們沒有麻醉劑,但是我會儘量小心,我說:﹁::不管我再怎麼小心
,我都會弄痛您的,我只能儘量去做。﹂他倒不擔心,說:﹁儘管做,如果不試我也是死,所以
我沒什麼損失,成功了還撿回一條命。﹂
從裝備箱的蓋子上我撬起一片木板,差不多有十八吋寬的方塊,我在中央挖了一個適合鐵棒
大小的洞,這時顧寶回來了,帶來了飛機上的工具。我們小心翼翼的把木板套過鐵棒,顧寶把板
子緊緊抵住將軍,我用大號的螺旋鉗咬住鐵棒,輕輕向外拉,鐵棒沒有拉出來,那可憐的將軍臉
色卻變成了慘白。
我心想:﹁總而言之我不能把他丟在這裏不管,要嘛就是把他治好,不然他就是死路一條。
﹂心一橫,我把膝蓋抵住顧寶,他正扶著木板,我緊握住鐵棒,用力向外拉,同時還稍微轉動一
下鐵棒,一陣可怕的抽吸聲後,棒子終於抽出來了,我自己由於用力過猛而失去平衡,一跤跌向
後方,頭部猛撞到地面,但是我顧不了自己,趕快爬起來,走到將軍那兒立刻替他止血。我用手
電筒照著向他的傷口裏看,發現內部沒有什麼大傷害,於是把傷口縫好,並且盡可能消毒乾淨。
將軍吃了一點興奮劑之後,臉色好看一點,他說他覺得輕鬆多了,現在他可以躺下來側睡,不像
剛才必須坐得挺挺的,還得承受鐵棒的重量。顧寶留下來做善後工作,而我去看另一個傷患,一
個女人右膝以下的腿被炸到,止血的布條綁得太緊而且綁了太久,只能把腿切除。
我們拆下來一扇門,把這個女人綁在上面,我很快的把肌肉切成V字型,尖端朝骨頭方向向
內,用一把鋸子儘可能向內把骨頭鋸斷,然後把兩片皮疊回來包住骨端,縫好。整個過程費時約
半小時,而這半小時之內,這位婦人忍住疼痛,安安靜靜不哼一聲,甚至縮都沒有縮一下。她明
白我們所做的是為她保命,為她著想。
其他大大小小的傷病處理完畢,天色已相當暗了。今天輪到顧寶飛行,本來回程仍是他當駕
駛員,但是他在黃昏漸暗的光線下,眼力不好,所以我必須接下飛行的任務。
我們兩個匆匆忙忙跑回飛機艙,小心翼翼的把工具裝備收拾好,這些破爛裝備又發揮了一次
作用。顧寶搖動螺旋槳,終於發動了馬達,排氣管裏噴出藍色的火燄,對於沒有看過飛機的人來
說,我們一定像隻噴火恐龍。我爬推機艙,坐到駕駛員的位置,人太累了,眼睛都幾乎睜不開。
顧寶在我後面也爬進艙來,把門關好之後,倒在艙裏就睡著了。我向外面的人打手勢請他們把卡
住輪子的大石頭搬開。
天色更暗了,我幾乎連樹都看不清楚了,幸好我還記得地形、位置,開足右舷引擎轉了一個
圈。沒有風能藉以辨認方向,我只好儘量打開三個汽瓣朝著我認為正確的方向快速飛去。引擎聲
音很大,飛機搖搖擺擺,速度還在增加。沒有燈,無法看清儀表,只不過我知道這塊平地盡頭有
山擋住。我拉回控制桿,飛機爬升了一會兒,顛了幾顛又向下沉,又向上爬。我把飛機傾斜一些
,打一個圈,再向上爬。在寒冷的雲中我向上爬,而另一方面想找尋地上可以指標的長江。我終
於看到了,它在我左下方,在一片黑暗的大地上幽暗的閃著模糊不清的亮光。我也留心看看天上
有無其他飛機,我沒有武力保衛自己,而顧寶又睡了,我無法看到後面的情況。
調好航線之後,我略鬆懈的向後一靠,心想這些緊急飛行真是累人,臨時要飛,馬上就得出
發,那些不幸受傷流血的人只能臨時找到什麼就用什麼來包紮傷口。我在醫院聽說英美的醫院裏
,物資及儀器充分供應,這實在叫人有點不敢相信。在中國,我們自己要想辦法妥善利用我們所
能找到任何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在差不多全黑的天色下降落是件頂困難的事情,只能憑著農舍微弱的油燈與黑壓壓的樹林來
對比以找尋降落地點。總之,老爺飛機免不了還是要降落的,最後我終於放下起落架,用尾部剎
車成功降落。顧寶沒受這些噪音影響,還在熟睡。我把馬達開關關掉,走出飛機,卡好輪子,然
後再回到飛機上,關好艙門,在地板上倒頭便睡。
第二天清晨我們被一陣叫聲吵醒,打開艙門,傳令兵告訴我們今天休假取銷,任務是要載一
位將軍到另外一個地區去晉見﹁委員長﹂,討論南京地區的戰事。這個將軍負過傷,理論上來說
應已痊癒了,可是他還要裝著有病的樣子。他很以為自己很重要,他的屬下都討厭他。因為這位
將軍很重儀表,所以我們還必須整頓一下,回去換套衣服才行。當我們回到營房時,大雨忽然傾
盆而下,雲也越來越厚,這情況相當令人不安。每個中國人都討厭下雨,我也不例外。中國勇敢
而強壯的軍人是世界上最英勇的,但是他們全討厭下雨。在中國,雨一下起來經常是傾盆地下個
不停,每件東西都給淋成濕濕的,閃躲不及的人弄得混身濕透。我們撐著傘走回飛機去的時候,
看到一個陸軍支隊正在飛機場邊的路上行軍,那條路泥濘不堪,踩上去水還會發聲四濺。他們本
身的麻煩、痛苦已經夠多了,而這場雨更是加重了他們的負擔,令他們憤憤不平。他們散漫無力
的走著,肩上的長槍裝在防雨帆布袋裏,背上的背包用繩子交叉綁緊,裏面裝的是他們全部的財
產,有武器、背包、米袋、圓鍬等等,頭上戴著草帽,右手撐著黃色的竹製油傘,您說這模樣滑
不滑稽?五六百個軍人在五六百把傘下行軍!不過這種景色在中國也很平常,我們不也是撐著傘
走到飛機那兒麼?
當我走到飛機旁邊,赫然發現一大群人,手舉得高高的,給將軍撐了一大塊帆布篷擋雨。將
軍大模大樣招手叫我們過去問道:﹁你們倆那一個飛行經驗多?﹂
顧寶不耐的嘆了一口氣說:﹁我!我飛了十年,但是他飛得比我好,經驗也很夠。﹂
﹁我來決定誰當駕駛,﹂將軍說:﹁你飛!他負責瞭望。﹂
所以顧寶走到駕駛座,我到機尾。引擎開始發動,我由小窗中看到將軍和他的隨從上了飛機
。在機門口耽擱了好一陣子,以便弄完各種儀式、道別、鞠躬等等,最後傳令兵關上門,二位機
械士把機輪的卡木拿開,向顧寶打了招呼,引擎加速轉動,他拉動繩索表示我們要起飛了。
我心裏老大不高興參加這次飛行,我們要飛過日軍航線,而日軍對飛過他們航線的飛機都不
會客氣。更糟的是我們有三架||只有三架||戰鬥機護航,這一來反而吸引日軍的注意,他們
的戰鬥機會飛上來看看為什麼這架三引擎老爺飛機還要戰鬥機護航?但是將軍堅持這麼做,他是
長官,他下的命令誰敢不從?所以我們浩浩蕩蕩出發了。
笨拙的老爺飛機開到飛機場邊,打個圈,揚起一陣塵土,起落架軋軋叫,駕駛員把三個引擎
開到極限,飛機衝過跑道,一陣抖動及轟聲之後,老爺機終於升了空。我們先繞幾個圈向上爬升
高度,這可不是我們慣用的方式,而是被命令如此做。漸漸地,我們升到了五千呎::一萬呎;
一萬呎差不多就是我們能到的極限高度。我們繼續打圈等三架戰鬥機升空飛來會合,在我們前後
護航。我覺得被這三架戰鬥機圍住反而危機重重,我從窗口不時看到它們從旁邊飛過,消失在視
線之外,看到它們我反倒一點安全感都沒有,擔心日機隨時會出現。
我們向前飛,時間似乎滯留了。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我們好像被懸在天地之間一樣沒有踏
實感,飛機不時搖晃一下,我的心也似乎隨著這份單調而上下忐忑。我想到此時地面上可能正在
進行戰鬥,也想到那些我曾經見到的暴行及殘害,更想到我心愛的家園||西藏,如果我能駕著
飛機,就算是老艾比也好,在西藏上空飛行,然後降落在拉薩布達拉宮腳前那該有多好?
忽然槍聲大作,天空出現好多翻轉飛行的飛機!天啊!正是我憎恨的機翼上有﹁紅太陽﹂標
誌的飛機,我看著他們飛進視線,一陣猛烈的攻擊過後,又飛出視線之外,我看得見砲彈發出的
火光和黑煙。根本不必再拉繩索向顧寶通訊號了,很明顯的我們已在重火力攻擊之下。老艾比機
身一歪,下降一段時間,又爬升,它的機頭向上,似乎正掙扎著想攀住天空,儘力不使自己下墜
,我想顧寶正在採取劇烈的機動移位策略來躲避攻擊,所以我在機尾必須做好我的工作才成!忽
然子彈穿過機身從我面前咻咻的飛過,在我旁邊的一條電線繃的一聲斷了,一端反跳上來擦過我
的臉,差點打中我的左眼。我儘量把自己蜷縮起來,更向機尾擠縮。外面戰況激烈,剛才一排子
彈打過機身,覆布裂開,破了一大塊,我就從大破洞中觀望到整個戰況,我等於是坐在木架上,
飄在雲端,看一幕空戰。戰鬥一波又一波展開,終於轟然一聲,飛機抖起來,機頭向下掉下去。
我看到滿眼是日機,一架中國飛機與一架日本飛機互相碰撞,澎!橘色的火光一閃,繼而黑煙直
冒,兩架飛機纏在一起栽了下去,飛行員被彈了出來,手腳張開,打著轉掉下去,好像車輪在轉
一樣,這使我想起以前在西藏飛風箏,有一次一位喇嘛從風箏上掉下來,也是這樣打轉,最後掉
在幾千呎下的石堆上。
飛機又劇烈的振動了一次,然後左傾右斜,像落葉一樣向下掉,我想這回完結了。說時遲那
時快,機頭忽然向下一栽,機尾跟著蹺起,我在沒有防備之下由機尾跌入了機艙。
艙內的情形令人觸目驚心:將軍躺在那兒,死了,其他隨從的屍體散在各處,砲彈碎片打穿
了他們,把他們炸成支離破碎,慘不忍睹,全部隨從都死了,整個機艙像個屠場。我掙扎著過去
打開了駕駛艙的門,立刻噁心難過的後退了幾步:裏面是顧寶無頭的屍體俯在控制器上面,他的
腦漿濺在儀器控制桿上,玻璃窗上也全是血和腦漿,模糊一大片,我已看不見外面的一切情況。
沒有其他辦法,我只有趕快抓住顧寶的肩膀,把他移離駕駛座位,自己坐下去,用手用力握住控
制器,它們全都不聽使喚,上面又有血,滑溜溜的,不容易握住,但是我拼命用盡力氣想拉起機
頭。窗玻璃上一塌糊塗,我看不見外面,只好跨過控制桿,用顫抖的手把腦漿和血掃開,空出一
塊地方,從顧寶的血跡中,我眼看就要撞到地面了,地面的景物在我眼前越變越大,飛機抖個不
停,引擎發出尖銳的聲音,汽瓣完全不管用了,機翼左舷引擎掉了出去,之後右舷引擎也炸掉,
這兩個引擎重量減輕之後,機頭升起了一些,我趕忙使出全力向後拉,機頭又向上了一些,但是
沒有用,太遲了,飛機已經無法接受控制操縱了,雖然我使它減慢了一點,但是這點努力不足使
飛機安然降落。地面直往上升,機輪觸地,機頭更向前栽,轟然一聲巨響,機架破裂,我覺得世
界在我四周分裂,連人帶座一起被摔到飛機外,雙腿一陣劇痛,我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恢復意識,我是聽到槍聲才醒的,仰頭一望,日機俯衝下來,槍口冒著火
光,向著撞毀的老艾比開槍射擊,想要來個趕盡殺絕。唯一剩下在機頭的那個引擎起火了,很快
的燒到濺到汽油的機艙,頓時大火熊熊燃燒起來,黑煙直冒,地面上也撥到了汽油,所以火勢順
著燒下來,最後澎一聲飛機爆炸,碎片如雨,老艾比報銷了。日機也滿意地飛走。
現在我才有功夫看看自己在哪兒?天啊!我發現自己掉在一個很深的溝裏,一個地下水道。
在中國地下水道是開放式的,這個陰溝臭氣沖天,我自己安慰自己說至少我在這兒躲過了日機的
子彈和火燒。把駕駛座弄開之後,我才發現我兩隻腳踝都受了傷,費了相當大的力氣才用手和膝
蓋爬出陰溝,離開那堆臭垃圾。
由於太痛和太疲乏,我又昏倒在溝邊離火場不遠的地方。有人用力踢我的肋骨我才醒過來,
日軍看到火,過來檢查,發現了我,我聽到一個人說:﹁這裏還有個活的。﹂我睜眼看到一個日
軍拿著長槍,上面上了刺刀,隨時可以置我於死地。
﹁我要讓他回老家,嚐嚐死的滋味。﹂他對他的同夥說完後就要來刺死我,這時一個日本軍
官走來說:﹁住手!把他帶回營裏去,我們要他招出飛機上的乘客是誰?為什麼有戰鬥機給他護
航?把他帶回營裏去審問!﹂那個日本兵只好把槍背好,用手提住我的衣領,拖著我走。﹁這傢
伙很重,來幫幫忙。﹂他說後,另一個就抓住我的手臂幫忙拖,我的腳皮在石子地上拖破了。那
個日本軍官顯然到別處去巡查,去而後返,看到我這種情形,生氣的大吼:﹁扶著他走!﹂他看
到我滿身是血,而身後又拖著一條長長的血跡,給了兩個士兵一人一個耳光,說:﹁他如果再失
血,我就沒有活口可以審問了,到時你們要負責。﹂因為我個子很大很重,而兩個日本鬼子很矮
小,其中一個只好去找方便拖運我的東西,我這才有機會喘息一陣。
最後我被像垃圾一樣放在一個獨輪車上,載到一個日本人用來當監牢的建築前,他們把我踢
下車,又拖著衣領把我一個人丟進牢裏,門砰的一聲關上,還上了鎖,並且有士兵在外面把守。
我躺了一會兒,想法子把腳踝脫臼的骨頭接好,找了木條來固定。這些木條是在牢裏就有的,大
概這間牢房以前是堆雜物的柴房。為了固定好木條,我把衣服撕成一條條的來綁好。
我在牢房裏躺了好幾天,與老鼠和蜘蛛為伴。日本人每天只給我一點水和日軍不要的殘食剩
飯,這些殘食中有的已被咬過,但是這是我唯一的食物,不得不吃。我大概在那兒躺了一個多星
期骨頭才差不多長好了一點。一天半夜,門被粗魯的推開了,日軍吵雜的跑進來,把我拖起來,
因為我的骨頭還無法支持我的體重,他們只好扶著我。
一個軍官走進來,先給我一個耳光,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回答:﹁我是中國軍官,現在被俘虜了,這就是我全部要說的話。﹂
軍官說:﹁男子漢是不會讓人俘虜的,戰俘沒有權利,你說!﹂
我不出聲。他們用刀柄打我的頭,拳打腳踢,向我吐痰。見我還是不說,就用香煙頭燙我的
臉和身子,又把點燃的火柴塞在我指間。我的訓練不是白受的,我什麼也沒說,他們無法叫我說
任何話。我沉默不出聲,讓心裏想別的事,我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法。最後一個士兵用槍托猛砸我
的背,把我打暈了,差點喪命。那個日本軍官還在我身上亂踩,向我臉上吐痰,用腳用力踢我,
說:﹁我們還會來,那時你就會招。﹂我昏倒在地上,反正也沒有別處休息,我就一直躺著,設
法恢復體力。那晚他們沒再出現,第二天、第三天,他們都沒再來,但是在這三天之中也都沒有
任何食物和水,叫人心懸著七上八下,不知還會發生什麼事。
第四天另外一個軍官來了,他說他要照顧我,又說他們會善待我,只要我說出有關中國軍隊
調動及軍方兵誌的情報,他還說他們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是西藏來的喇嘛,他們想與西藏建立友
好關係,怎麼會為難我呢?我自嘲的想:﹁這種友誼可真特別。﹂這個軍官鞠了一躬,走了。
以後的一個星期裏,他們對我比以前好,每日供應兩餐及飲水,雖然食物及水都很少,但是
至少他們不來煩我。最後有一天一下子來了三個日本人,他們說要審問我,要我合作回答問題。
他們帶了一位日本醫生來,經過檢查之後,醫生說我健康情況不佳,但是可以接受審訊,他看了
我的腳踝,認為我以後能走路的機會不大。他們極有禮貌的向我鞠躬,又互相一陣敬禮,然後才
走出去。牢門又關上了,我知道我免不了又將有得好受的了,但我打定主意,不論他們做什麼,
我決心拒絕出賣中國。
第八章 亙古以前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破曉,牢門被人用力打開,砰一聲敲在石牆上,日本兵跑進來,把我拖
起來,三四個人把我亂搖一陣,然後給我銬上手銬,將我帶到另一間房間去,一路上的痛苦令我
感覺得那間房間好像在好遠一樣。日本兵不斷用槍托粗魯的敲我,每敲一記,伴隨著一聲:﹁問
你什麼就老老實實回答,不老實就給你苦頭吃,你這個﹃破壞和平﹄的人,我們會叫你乖乖的招
供。﹂
走到了審問室,一些大小軍官在裏面圍坐成半圓型,面色兇狠,至少是試著做出兇狠的樣子
,事實上在我看來,他們像是一群不良少年,想玩玩虐待狂的遊戲。我被帶進去,他們禮節式的
朝我一鞠躬,然後一個日本大佐極力勸我說實話,他向我保證日本人都很友善,都愛和平,但是
他說我是日本人的敵人,因為我抵抗他們和平﹁進入﹂中國,他還告訴我中國應該成為日本人的
保護地,因為中國無力保護文化,他繼續說:﹁我們日本人才真正擁護和平,你必須告訴我們中
國軍隊的動態和他們的實力,以及你曾和蔣介石談話的內容,這樣我們才能摧毀中國的叛逆抵抗
而不至損失皇軍。﹂
我說:﹁我是戰俘,要求對戰俘公平的待遇,其他無可奉告。﹂
他說:﹁我們必須使所有的人在天皇統治之下和平共存,我們要建立一個大東亞共榮的帝國
。你得告訴我們實話。﹂
他們審問的方式一點也不溫柔,他們想要得到的是情報,至於用什麼方法去取得倒毫不在意
。我拒絕回答,他們就用槍托打我,槍托如雨點般粗暴地打在我胸膛及背部或者膝部,然後被拖
起來以便他們再將我打倒。在不斷地疲勞審訊中,我被煙蒂燒遍全身,日本人見我堅決不說,他
們決定用更強硬的辦法。我在手腳被縛後,被扔回地下的牢房裏,就這樣被綁了好幾天。日本人
綁人的方法使人痛苦萬分,我的手被綁在身後,手指被拉到後頸部位,而腳踝與手腕縛在一起,
把腿盤起來,腳掌也在後頸部位。然後用一條繩子從左腳踝、手腕在脖子上繞一圈再穿過右腳踝
和手腕,這樣一來只要我想鬆懈一下,繩子就會勒住我的脖子。這種被綁成弓型方式,真是痛苦
難熬,況且衛兵不時還來踢我一腳,看我忍受到何種程度。
這種情況維持了好幾天,每天只鬆綁半個鐘點。他們就這樣將我綁著,並且不斷來榨我的情
報。我除了說:﹁我是中國醫官,並沒有直接參戰。現在是戰俘,其他無可奉告。﹂之外,其他
什麼也沒有說。最後他們也煩了,乾脆拿水管進來,用胡椒水灌進我的鼻子,我覺得整個頭部好
像著了火一樣,熊熊魔火把我燒得死去活來,但是我還不肯說,他們便用更濃的胡椒水來整我,
甚至還加進了芥茉,我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最後鮮血從嘴裏流出來,胡椒把我的鼻膜﹁燒﹂破了
。我居然活著捱過十天這種日子還沒有死,他們大概想:用盡了各種方法我居然還能挺得住不招
,所以看到我流血了,也就走掉了。
兩三天之後,他們又來了,把我抬到審訊室。這次我無論怎麼努力都沒辦法走,他們用槍托
打我、迫我,用刀刺我都沒有用,我的手腳被縛太久,無法動彈,不聽使喚,他們只好抬我去。
四個日本兵把我抬進審訊室,向地上一扔,站在幾個坐成半圓形座位上的長官面前待命,這回準
備許多刑具,那個大佐說:﹁快點老實說!不要再浪費時間。﹂我只回答他:﹁我告訴過你們,
我是一個中國醫官。﹂
日本鬼子氣得滿臉發紅,他下令把我綁在一塊板上,雙手伸開,就像耶穌在十字架上一樣,
他們用細長的竹片插入我的小指指甲下方,然後轉動竹片。痛入骨髓,但是我仍不回答。日本兵
把竹片拔出來,然後慢慢一根一根的插入其他手指,我的指甲全裂開來和皮分了家。
這種痛苦實在叫人無法忍受,而這些日本魔鬼還在我流血的指尖上加以鹽水,痛上又加劇痛
。我知道我不可以說,不可背叛中國友人,我憶起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的教誨:﹁羅桑!不
要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痛的地方,因為如果你把精神放在痛點上,痛楚就變成不可忍受了,你亦須
轉換念頭,想別的事情,控制你的心,去另想別的事情,如果你這麼做,你仍舊會感到痛苦,但
是你卻能受得住了,這時痛楚會變成一種陪襯似的東西。﹂為了保持我的頭腦清楚,不至因為痛
苦而說出軍方的高級人員名字和情報,我開始想別的事情:回憶過去的往事、想念我的西藏家鄉
及我的導師||我想起我們西藏所有亙古以前的故事::。
在布達拉宮下的秘密地道裡可能隱藏著開啟世界歷史之謎的鑰匙,這些事情非常有趣動人,
我曾對它們深深著迷,所以再回想一次||我所見所聞會令人沉醉,這些神秘知識顯然是西方人
所無。
當時我年紀很輕,尚在求學階段,至尊達賴喇嘛常常召喚我去布達拉宮做些﹁眼通﹂的工作
,他很喜歡我,賜我在宮中活動的自由。
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有一天叫我去說:﹁羅桑!我近來常想到你精神晉昇的問題,我覺
得你已到了適當的年齡及階段,可以和我一起學習地穴裏的知識。來!﹂
他站起來,我伴在他身旁一起走出房間。我們經過了一些正在做例行工作的僧人,他們正在
從事布達拉宮內的生產活動。我們一直走入很深的山腹內,到達走廊右首的一個房間。室內幽暗
的光線由小窗射入,窗外可見祈禱旌旗隨風輕搖。
﹁我們就從這兒走下地道!羅桑!我們要帶燈去遊歷連喇嘛都難得一至的地層下秘穴。﹂
我們在房內的架上取了燈,裝滿燈油,每人又多帶一支備用的,把其中一支大燈點燃之後,
我們就走出房間,再往下走。導師在前面領路,一直向下走了很久,走到盡頭一個房間,我以為
已經到了。這是一間儲藏室,裏面有許多塑像、神像、聖物,還有外國神像以及世界各地送來的
禮物,這裏是達賴喇嘛存放暫時用不上的禮品的地方。
我好奇的到處窺看,可是為什麼來這兒呢?我想不通,我以為是要去探險,怎麼會來到這間
儲藏室呢?
﹁老師!﹂我問:﹁我們走錯了吧?﹂
喇嘛大師看著我和藹的笑道:﹁羅桑啊!你以為我會迷路嗎?﹂他說完向遠處牆邊走去,像
在找什麼東西似的,從我的方向看去,他好像在牆上某個凸點壓了一下,那個點顯然前人用石膏
粉飾過。跟著我警覺的聽到大石滾動的聲音,是天花板還是地板要塌了嗎?
﹁羅桑!我們很安全,不用怕!我們要從這兒再繼續行程,這裏是踏入另外一個鮮為人知的
世界。跟我來。﹂
部分牆壁滑開,露出一個黑洞來,我不禁遲疑著,我看得到洞裏有一條長徑通往那陰幽的地
府,而這個秘密通道也令我驚訝。
我問導師:﹁老師!這裏一點也看不出有個門,這是怎麼回事?﹂
導師笑著向我解釋:﹁這個入口是幾世紀以前造成,而這個秘密保存得很好,除非知道怎麼
開啟這個門,否則再怎麼仔細搜查也是找不到的,因為沒有接頭、也沒有接縫。不過羅桑,走吧
!我們沒時間討論建築構造了,這裏你以後會常來。﹂
他說完就走進洞裏帶路,這是一條神秘又漫長的地道上我懷著相當顫慄的心情跟著進去。老
師等我走過後,回頭來又做了某個動作,一陣震動與隆隆之聲,巨石就在我眼前滾回去遮住了洞
口。四周是一片漆黑,我們用油燈閃動以微弱的光照路。導師領路前行,他的腳步聲在石壁間回
響,再回響,聲音怪異而陰沉,他沉默地一直走了約超過一哩,沒有暗示來警告一聲,忽然,就
在我前面停下來,我撞上了他,嚇了一大跳。
﹁羅桑!我們要給燈再添點油,換一根粗點的燈芯,現在需要亮一點的光線。照我的樣子做
,然後我們再走。﹂
好了!現在燈光亮了一點可以照路。我們走了好遠好遠,走得我都累得心煩的時候,我發覺
路加寬了,而且變成上坡,我想大概我們已經走到漏斗的盡頭,而到了較寬的部分。繞過了走廊
,我看到一個大洞穴,驚叫出來。洞頂及旁邊閃出數不清的點點金光,是反射自我們的油燈的。
這個洞很大,微弱的光線更強調了這個洞的深和黑。
我的導師走到路左邊,在裂縫裏挖弄了一番,拿出一個金屬圓柱體來,約莫有半個人高,而
最粗的地方有人這麼寬,呈圓型,上端有某種我不懂得用途的裝置,看起來是個小小白色的網。
明雅唐達普喇嘛撥弄了那個東西一會兒,然後用他的油燈上端去觸碰它,立刻有光亮的黃白色火
焰冒出來,照亮了四周。火發出嘶嘶的聲音,似乎是由於壓力而產生。我的導師隨即把我們的油
燈熄滅,說:﹁光這個燈就夠亮了,羅桑,我們帶著它走,你來看看遠古以前的歷史。﹂他走在
前面,手抓著一條小鐵鍊似的東西,拖著這個亮光火罐向前探步,這個東西移動起來並不困難。
我們又往地道向下走了很遠,我覺得我們都快走到地心了,好不容易導師才停下來,在我面前矗
立著一堵黑牆,上面有一片金板,在板上刻有千千萬萬個刻畫,牆的另外一邊是一片黑水,好像
一面湖泊。
﹁羅桑,注意聽我說,你以後會知道那片水的故事,現在我要告訴你西藏的起源,以後你去
探險時自己會證實這些事。﹂他繼續道:﹁等你離開西藏後,總會認識一些人||他們不會像一
般人一樣說藏人是未開化的野人、崇拜偶像、沉迷在怪異的祭儀中,而承認我們的文化。羅桑,
我們的文化比西方久遠,古老的記錄也小心保存得很好,能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他走到那些圖畫前面,指出許多像或象徵給我看,那是一些動物||不是現存一般動物的樣
子||還有天文圖。不過星星位置與現在不同。喇嘛大師停了一會兒,然後告訴我:﹁羅桑,我
學過這種語言,我來讀給你聽,告訴你這個古老的故事。以後我和其他老師會教你這種神秘的語
言,然後你可以自己來這裏看記錄並且定下結論。你必須努力學、學、學,這樣你才能來探查很
多類似的洞穴,它們有好幾哩長呢!﹂
他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圖畫和文字,然後把那上面記載的部份史實讀給我聽。他那時說的大
部分內容以及我以後所學、不適合在本書中描述,尤其一般讀者不會相信,就算有人相信。其中
的秘密,他也許會像過去一些人一樣,為了私利而去利用一些神秘裝置去奴役他人,或者像現在
一些國家使用原子武器威脅別的國家一樣毀滅他人。原子武器︵或核子武器︶不是什麼新發明,
幾千年前就有了,當時就帶給地球極大的災禍,如果人類仍舊愚昧不化,也會同樣帶給世界的毀
滅。
從世界所有的宗教教義裏,以及每個種族和國家的歷史裏都可以找到大洪水的故事,在這個
巨大災難之中,很多人淹死,有些地殼下沉,有些地表上升,整個地球的表面都遭了禍殃。從印
加、埃及及基督教歷史中,我們都可以看到這樣的描述。我們知道這是由於毀滅性武器爆炸而引
起,我照著刻畫告訴諸位||這個災難是如何引起的!
我的導師盤腿坐在刻畫前面,金色的火光由他身後照射在那些年代久遠的刻畫上,他叫我也
同樣坐好,我在他身邊坐下,這樣才看得見他指的是那一個圖像。我坐好了之後,他開始說話,
以下是他告訴我的一切||
﹁遠古以前,地球與今天不同,它距太陽較近,旋轉方向也相反,附近有另外一顆行星,和
地球是孿生行星。當時晝夜較短,所以人類活得較長,差不多能活到幾百歲。而氣溫比較高,熱
帶植物多且茂盛,動物體積龐大,形態也與今日不同。地心引力比現在小,這是因為地球旋轉速
率不同的原故。當時的人類體積是現在人的兩倍,但是與另一同時在地球上的種族相比只能算得
上是侏儒,那另外的種族是具有高度智慧的巨人,他們在多方面教導、監督人類。那時的人類只
是﹁殖民﹂,只是由智慧較高的老師教導的一群生物。巨人教導不少東西,他們常常坐進閃閃發
光的金屬體中飛往空中;而可憐無知的人類尚在初萌階段,根本不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因為他
們當時的智慧比猿猴好不了多少。
﹁遠古時期地球上的生物和諧地共生共存了許多年,人,能用心電感應的方式交談,而不需
開口,只有少數地區才需要用到語言。後來高智慧的巨人爭吵起來,而在他們之中產生了許多互
相敵對的團體,他們就像現在種族間互不信任的情況一樣,對許多意見發生歧見。其中一個群體
佔據一部分地方,開始自行管理,於是糾紛迭起,他們互相殺戮,因而點燃了綿綿戰火,打到最
後兩敗俱傷。愛好學習模倣的人類因而也學到了戰術和殺人的技法,原本和平的地球變成瘋狂的
戰亂地區。兩方互相敵對的巨人,都從事秘密研究工作。有一天一聲擎天巨響,整個地球在震動
之下改變了軌道。火燒滿天,地球上一片煙霧瀰漫。等聲響消滅之後又過了許多歲月,天空中出
現異象,地球上的人嚇壞了,原來一個星球向地球撞過來,閃電般地越來越近,顯然就要與地球
相撞。海嘯、颶風怒號,這個星球似乎佔據了整個天空,而避免不掉與地球正撞的命運。此時潮
水高漲,吞沒了整片大地,地殼震動得如翻江攪海,整個大陸在一瞬間被吞入地心。巨人不再爭
吵了,他們很快地跑到閃亮的機器裏,升空遠離災難的地球而去。在地球上地震仍舊繼續不斷,
而造山運動於焉開始,海低山巒升上來,陸地下沉,被水淹沒。當時劫後餘生的人類到處逃難,
內心恐懼萬分,以為這就是世界末日。狂風怒號,震耳欲聾的聲響吵雜得令人肝膽俱裂,彷彿要
令人神經分裂發狂一般。
﹁那顆闖入的星球,依然向地球靠近,最後終於在近距離產生極大的碰撞,一陣電光火石,
天空爆現火花,漆黑的雲使白天成為恐怖無邊的黑夜。太陽也似乎為這個恐佈的災禍而停止不動
了。依據各種古老的記錄,有很多日子,血紅的太陽停止不動,吞吐著火舌,後來黑雲罩上來,
至此黑夜開始。時冷時熱的風刮著,千萬人死於氣溫的驟變。這時候||天糧,就是﹃瑪納﹄,
從天而降,使地球上的人類及動物得以生存,否則沒有糧食,人就會滅種了。
﹁男男女女流浪四方,找尋庇護之所,找尋他們飽受風暴、災難的軀體得以休息的地方,他
們祈禱能得到平靜和生存下去,不過地殼依舊在緩慢的震動,大雨開始傾盆而下,天空一直閃著
電光。超過很久很久,黑雲才漸漸疏散,太陽卻愈變愈小。地球上的人類恐懼的呼號,他們以為
太陽要消失了,以為他們的日神||賜與生命的神,遠離他們而去。更奇怪的是,現在太陽由東
而西,而不像從前由西向東了。
﹁人們喪失了對時間的概念,太陽變得朦朦朧朧,而無法像以前一樣依它的位置去計算時間
,連最聰明的人也無法推測出這些事件是發生在多久以前。天際發生了另一件怪事,一個時圓時
缺的黃色星球出現,好像也會撞到地球的樣子,這就是現在我們稱為月球的星球,它是兩個行星
相撞後的殘留物,後來人會在西伯利亞找到一處大凹穴,這也許就是另外那顆行星靠近而產生的
損害,或者甚至是月球被拋轉出去的地點。
﹁在相撞前地球上有城市及高樓儲存大量巨人的知識,但是在災難中全國因地殼震動而成為
碎石瓦礫,把知識埋葬了。一些部落中聰明的人知道在那些土堆中藏有標本和金屬刻書,他們知
道所有的知識在這些垃圾堆中,所以他們開始挖掘,希望挽救一些記錄而妥善地利用巨人的知識
來增進自己的求生能力。
﹁日子一天天過去,白日變長了,直到差不多是災難前的兩倍長,地球帶著相撞後的副產品
||月球在新的軌道中穩定下來,不過地震仍頻,山岳仍在繼續增高之中,有些噴出火焰、岩漿
,帶來地表的毀壞。溶岩流到山邊,所經之處草木盡為灰燼,不過也因此暴露出一些知識的來源
,有些記錄是用熔點極高的金屬製成,而未被岩漿熔化,只在外面加上了一層岩質保護外殼,這
些多孔的石頭,經年累月,會風化成灰、成碎片,而保存在其中的記錄亦將落入可能會運用此道
之人的手中,這是後來的事情。漸漸的,地球在新軌道中穩定了,氣溫寒冷下來,很多動物死亡
,或者移居到溫暖的地區。長毛象和雷龍因不適應新環境而大批死亡。天上飄下雪花,寒風更緊
。天上雲也多了,而以前幾乎沒有雲。地球已經與以前不相同了:海有潮汐,以前的海像平靜的
湖水,除了有微風,否則波平如鏡,而現在海浪打上天際,一直威脅著要吞沒土地、淹沒人。天
空也與以前大不相同:晚間天上星星方位大異,而又有這麼接近的月球。新宗教和巫術在地球如
春筍般萌芽滋長,那些祭師為了維持他們的權力,忘卻了大部分巨人所教,只想到自己的權利和
地位,因為他們無法解釋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情,只好用﹃上帝發怒﹄為托詞,來解釋所有的人
皆有﹃原罪﹄。
﹁時間過去了,地球在新軌道安定下來,天氣漸趨平和,人的體型變得比以前矮小。若干世
紀的歲月如電光石火,大地也漸漸定型了,很多人類的種族受到物競天擇的影響,只有適者生存
下來,於是開始了新的文化,這些新文化保留了對一些可怕災難的記憶,其中有些智慧較高的人
研究發現整個﹃地球事變﹄的經過。風雨的作用使老記錄由岩石中顯現出來,地球上聰明的人類
把這些記錄收集起來,由智慧高的人花盡功夫,最後終於能解釋出一些文字的深刻含意。了解部
分記錄的意義之後,當時的科學家開始領悟到這些記錄的重要性,而去搜尋其他的資料,想得到
全面的了解,並且連串片面知識為整體。於是在大量的挖掘工作進行之下,有很多有意義的發現
。這時真正的新文化萌芽了,部落、村鎮、城市相繼建立,科學迅速進展,再度快速步上毀滅之
途。科學研究的方向總是偏重於毀滅,因為少數人取得權力,而完全忘了人類可以和平相處,沒
有和平,科學會像遠古時期一樣帶來災難。
﹁幾世紀下來,科學稱霸於各種學術之上,兼具科學家身分的祭師指認那些沒有祭師身分的
純科學為不合法,並且不斷增加他們的權力,他們祟拜科學,用盡方法使他們自己掌握著權力,
壓迫普通人民,不准他們有自己的思想。他們自認自己是神,除非他們批准,否則無法獲得自己
的生活資料。他們毫不遲疑地不顧反對,予求予取,並且不斷擴充自己的權力,直到他們變成了
﹃全能﹄的上帝,而忘卻﹃絕對權力導至絕對腐敗﹄的真理。
﹁無翼的飛行器在空中飛翔,無聲無息地橫過天際,連鳥都無法做到不振動雙翅就可以飛翔
,這種飛行體卻可以做到,這是由於科學家發現了地心引力及反引力的事實,而進一步利用的結
果。一個人用一個手掌大的小型儀器就可以使巨大的石塊搬到設定的位置,人能操縱機器做事,
自己不需動手,所以沒有使人勞累和困難的工作。大型引擎在陸地上忙碌著;除了為玩樂,人們
不會再由海路旅行,因為海路太慢了,那些想要享受一下風浪的人才會乘船。旅行都乘坐飛行工
具,即使是陸地上短程旅遊也不例外。人向其他土地移民並設立殖民地,可是不幸的是||他們
經過星球相撞的災變之後已喪失了心電感應的能力。現在人們不再使用統一的語言,地方方言使
用愈來愈多,最後發展成完全不同的語言,而且互不溝通。
﹁由於缺乏溝通,互相不了解對方的觀點,種族之間起了爭端,開始了戰爭,各種殺傷的武
器被大量製造出來,到處都是戰爭,很多男男女女由於可怕的輻射線的製造以及使用而成為殘廢
,使人類遺傳因子產生許多突變。隨著時日的過去,爭執更形緊張,屠殺更為慘烈。各地的發明
家被統治者逼迫發明更多致人於死命的武器。科學家更勤於製造可怕的攻擊裝置。病菌也用飛機
載往投向敵人,炸彈毀壞了下水道系統,瘟疫橫行,侵襲了地球的人類、動物和植物。地球瀕臨
毀滅。
﹁在爭端之外,很遠的一個地區,有一群有遠見的祭師,他們沒有被權力的追尋所汙染,用
極薄的金片刻下了他們的歷史及天堂、大地的圖形,並且將他們研究科學的最秘密結果也記錄下
來,嚴重警告誤用這些知識將會帶來的危險。這些金片花了數年時間才刻畫完成,然後連同武器
、工具、書籍及一切有用的東西一起封閉於幾處石洞之內,使後來的人知道過去,希望由此獲得
教訓。︵譯註:詳情請參考﹃第五度時空﹄一書,﹃先民洞穴﹄那一章。︶最後極具威力的武器
被製造出來,爆炸的蕈狀雲由平地高昇進入大氣層,大地為之動搖,連地球軸心都震動了。海嘯
的水牆吞沒了土地,淹死了無數的生命。山岳再度沉入海底,而海底地層又冒出水面。有些男女
、動物,事先受到祭師警告,躲入封閉的大船之中,逃過了被淹死、被瓦斯、細菌毒死的命運。
有些人住的地方大地上升,而僥倖逃過災難,而另一些人則沒有如此幸運,他們下沉到了海底或
是被土地的裂縫埋入了大地內層。
﹁大洪水、大火,死光、殺死了千百萬人,浩劫餘生者為數極少,他們因為這場巨變的聲響
和動亂被嚇出神經失常、恐懼、孤立地躲在洞穴和叢林裏,他們全然忘了文明事物,又回復到人
類初期的野蠻狀態,身圍獸皮,靠水果維生,磨石取火。
﹁後來新的部落形成,他們在新的大地上流浪,一部分人定居在埃及,另外一些人在中國大
陸。從前那些宜人的海濱地區是巨人們喜愛的地方,現在又上升了幾千呎,四周環山,氣候也寒
冷下來,千百萬人死於稀薄的空氣,生存者建立了今日的西藏。西藏是遠古以前那些有遠見的祭
師埋藏他們金片的地方,金片上刻著他們的秘密記錄。那些金片以及他們的藝術和科學的樣品,
藏在山中,等待以後有緣的人去發現。另外還有一些秘密可在西藏羌坦高原的一座死城中得到解
答。
﹁再怎麼樣,文化並沒有全然絕跡,雖然人類回到了野蠻時期,也就是所謂的黑暗時代,但
是在地球上幾個不相關連、孤立的點上仍舊留下一些人努力要使知識復活,要使人類的智慧繼續
再生而發光,這些人在黑暗的蠻荒階段盲目地向前掙扎,在連接著幾個世紀裏,很多雛型宗教崛
起,很多人嘗試去了解過去發生的史實,而在偏遠的西藏山洞裏的知識依然隱藏,刻畫在永不毀
滅的黃金上,等待有緣人發掘它們、了解它們。
﹁人類逐漸又發展起來,不再無知,由野蠻轉變成半開化狀態。接著實際上的確有某種進步
,城市又建立了,而且飛機也開始在天空飛翔,再度高山不能阻擋去路,人類可以在世界各地旅
行,渡海、遠遊,就如從前一樣,由於知識及權力的擴張,人類開始變得傲慢,去壓迫弱小的民
族。到處是不安、仇恨、迫害和秘密研究。強者欺壓弱者,弱的民族為求自保只好製造武器,戰
爭又起,經年不得解決。也像從前一樣,許多新式可怕的武器製造出來,每一國家都想發明毀滅
性的武器,以便駕馭優勢。而這些時間以來西藏山洞內的知識卻秘密靜靜地隱藏在地穴之中,羌
坦高原上那座無人看守的死城有世間最珍貴的知識也仍舊在等候有緣人尋覓、發掘,可惜啊!它
就躺在那兒等::﹂
躺著?我躺在地牢裏,眼前一片紅光,我的鼻子、嘴、手指、腳趾全在流血,全身上下無處
不痛,我覺得我全身火燒般灼痛難當。我彷彿聽到一個日本人說:﹁這次你太過分了。他活不成
了,他不可能活下去的。﹂
但是我卻活下來了,我決意要生存下去,讓日本鬼子看看我們藏人多麼堅強,讓他們知道最
痛苦的折磨也不能使西藏人招供、洩露情報。
我的鼻子斷了,在一陣槍托憤怒毒打之下被打扁了;嘴裂開了,下巴骨也遭打斷,牙齒掉落
出來,但是這些折磨並沒有使我背棄我的職務和品格。他們終於放棄了叫我說話的嘗試,鬼子知
道如果一個人不打算說話,再怎麼逼也是枉然。幾個星期之後,他們叫我去處理那些無法活下去
的人的屍體。日本人以為叫我這麼做,最後我會神經崩潰,也許到時候我會招供也不一定。烈日
下成堆的死屍發臭、腫脹、變色,這實在不是個愉快的工作。死屍腫脹之後會像氣球被針刺穿一
樣爆開,其臭難當。有一天我看到一個人死了,我之所以知道他死,是因為是我親自檢查他的原
故,但是日本人才不管這些,兩個人把他一抬,往死屍堆上一丟就走開了,任由太陽和老鼠、蛆
蟲來做﹁清算﹂的工作,不過這個人死還是沒有死,並不是我要提的重點,如果一個人病得太重
,他不是被刺刀刺死,就是被活生生的丟到死人堆裏去,所以常常有人沒真正死去,就被丟到死
人屍堆裏埋藏。
因此我決定﹁死﹂,以求和其他死屍放在一起。這樣,天黑的時候我才可以逃亡。我計劃用
三、四天的時間先觀察日本兵的作息程序,再決定怎麼做。頭一兩天我假裝步履不穩,表現我身
體比以前更為虛弱,直到我計劃﹁死﹂的那一天,我在晨起時就先假裝行走無力,整個早晨表現
出生命無比的脆弱、垂危。剛過中午,我就昏倒了。這些倒是並不難做到,我也不是純粹演戲,
因為我的身體狀況的確可以令我在任何時間昏厥,我受到折磨使我的身體虛弱已極,而吃的又不
好,更難以恢復體力,我疲勞極了!這一次我是真的昏倒了,因為太累而睡著了。我感覺到被人
抬起來丟上死屍堆,屍體被我撞得發出吱吱的聲音而把我吵醒的整個屍堆動搖了一陣,然後平衡
下來,我偷偷張開眼睛,那個日本兵不經心的向我這邊張望一下,我不敢眨眼,他看這些死屍也
看多了,沒興趣再多看一眼,就調轉目光,但是我仍然小心保持不動,真的是一點也不能動,將
思念放到回想過去及計劃將來之上,連另外有些屍體丟到我身旁或者我的身上,我還是一動也不
動。
時間一分一秒卻像一年那麼長,我心中一直嘀咕怎麼還不天黑?等了好久,終於天色暗下來
,黑夜就要來臨了。
我真無法再忍受和那些死亡已久的伙伴躺在一起。我還聽到老鼠在窸窸嗦嗦嚙咬我身體下面
其他屍體的聲音,不時由於又有其他屍體丟上來,整個屍堆會向下塌搖一陣,我暗禱這個屍堆不
要完全垮掉,以免日本兵再來重堆,到時候可能被他們發現我還活著,或者如果被放到屍堆最下
層那就更糟、更沒有希望了。
終於在四周工作的犯人,回牢房去了。衛兵仍在城牆上巡邏。涼夜如水,天色漸漸全暗下來
。衛兵哨房的窗格上一盞一盞黃燈亮了,令人望眼欲穿的夜終於來臨。
我仍在惡臭的屍堆裏躺著,一動也不動地觀察動靜,等到衛兵都走到遠處,我開始小心地推
開疊在我上面和旁邊的屍體,不料有一具屍體滾下了屍堆,澎地一聲跌在地上,我嚇得連呼吸都
不敢用力,心裏想日本兵一定會跑來查看,發現我還活著,如果現在就逃,搜索探照燈會照射一
番,那一定會失去生路,給日本人逮到就會被刺死或分屍,或者在火上吊著烤死,日本鬼子最精
湛的技術就是折磨人的手段,而且會當著所有犯人施刑,以殺雞儆猴的作法叫他們不要妄想在皇
軍的手下逃生。
居然沒有動靜!顯然是日軍慣於聽到死屍跌落的聲音。我又試探性的動了一下,屍堆搖搖晃
晃,我一次動一隻腳,終於爬到屍堆邊,抓著屍體慢慢向下滑去,一次滑下約十到十二呎,因為
我身體太虛弱,一下跳下去會跳斷脊椎骨。沒人注意到我弄出的小聲響,日軍一點也想不到這麼
可怕的地方會藏有活人。我偷偷地移動到牢牆邊的樹影中,在牆上巡邏的幾個衛兵走到一起,說
了幾句話,又用火柴點燃香煙,我不敢動。直到他們又分頭巡邏,一個向上走,一個向下走,手
上都拿著煙,我趁著他們剛才眼睛因為注視火柴的亮光,視覺短暫不清之時,爬上牆頭,隱入黑
暗之中。整晚我躲在離營不遠的一棵樹上,看得見營裏的動靜,我想如果有人發現我逃走而出來
搜尋,也不會想到我就在這麼近的地方。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留在原處,我的身體太弱,人又在生病,根本動彈不得。但是入夜後,我
撐著身體滑到樹幹下,在我較熟悉的地區找路逃亡。
我想起一個老人就住在附近,在他妻子去世前我曾經幫助過她,於是我在黑夜中向他家逃去
。我輕敲著他的門,立即有股緊張、害怕的氣氛散播在空中。我輕輕的說出我的名字之後,房裏
一陣銜銜聲之後,門慢慢無聲的打開了幾吋,老人那張臉向外一看||﹁啊!﹂他說:﹁快進來
!﹂他把門開大了一點,我在他攙扶之下溜了進去。他把門窗緊閉又拉上簾子,點上了燈,看到
我倒抽一口氣,我的鼻子被打扁了,嘴破爛了,嘴角向下掛。他燒了熱水,替我洗淨傷口,又給
我東西吃。當晚及次日我就躲在他屋裏。他出去接洽安排我回國軍防線那邊去的路徑。後來我因
為發高燒差點死掉,就在日軍佔領區中他的屋裏留了好多天。
大概是十天之後,我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能起床之後,我經由一條計劃好的路線,逃到
上海附近的中國軍隊總部去,那裏工作的人見到我被打爛的臉都感到吃驚與恐怖。我在醫院住了
一個多月,從腿上取出一根軟骨來補我的鼻骨,然後我輾轉回到重慶休養,以便再加入國軍醫療
單位,以軍醫的身分服務。
重慶!我心想我在這些折磨之後,一定會很高興地再回到那個山城!我終於和另一個也在戰
爭中受傷的朋友一起回到了重慶。
第九章 戰俘的苦難
重慶變了!不是我所認識的重慶了!多了好多新房子||或者不如說是在老建築前面新搭了
許多各類各樣的店舖。重慶現在變得真擠!從上海及﹁下江﹂的城鎮逃難來了好多人,原來住在
沿海的商人,現在遷到內地重慶來,用被日軍搜刮後僅餘的一點資金重整旗鼓,還有更多人完全
是白手起家。
很多大學不是在重慶另找合適的房子復校,就是自己搭建臨時的破爛校舍,但是不論房子有
多不好,由於中國精英在這兒聚集,使它成為戰時中國的文化中心。
我回到以前住的喇嘛寺來,對我而言這就是回家。在廟內寧靜的氣氛下,香煙裊裊,使我們
心中得到平靜。那些佛菩薩悲憫地看著我,似在嘉許,也似在憐憫我身受的災難。我們的確平安
的回到家了,平復受到傷害的疤痕,以便再回到那慘烈野蠻的世界去承受新的折磨。寺廟鐘聲響
了。喇叭也奏起,又是晚課的時候了,我滿心欣喜的參加了誦經。
當晚,睡得很遲,因為有太多的事要討論、傾訴及聆聽。重慶在轟炸下日子過得很艱苦,我
們一直說到喉嚨發乾才去入睡,裹著毯子躺在靠近大殿的老地方,我終於安穩的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以前做學生,當過住院外科醫生和﹁醫官﹂的醫院去,所不同的這次我是
病人,這倒是個新鮮的經驗。我的鼻子很不好,內部發炎臭爛,沒法子可想,只有開刀刮除腐肉
。這個手術很痛苦,而醫院又缺乏麻醉。滇緬公路封閉了,所有的補給品都斷了︵譯註:滇緬公
路於民國二十九年封閉。︶沒有任何辦法,只有忍痛開刀,我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接
受了手術。手術一完我就回喇嘛寺廟去,因為重慶醫院的病床不夠,傷患不斷湧入,所以只有最
緊急的病患||那些根本不能走路的人才能留在醫院。我每天走下小徑,上大路,到重慶醫院療
傷。兩三個星期之後,外科主任叫我到他房間,對我說:﹁羅桑吾友,還好我們不用找三十二個
苦力給你送行,你知道,我們原先以為一定得找呢!﹂
中國人認為喪葬是非常嚴肅的一件事,他們認為抬棺的人數很重要,因為這個人數可以表現
出死者家庭的社會地位。我認為這實在沒什麼道理,我懂得人﹁死不認屍﹂的道理,而且我們藏
人對於臭皮囊沒那麼講究,只請解屍人來帶走,分解成塊餵給鳥吃。在中國可不那麼簡單,這樣
做會被認為和永遠詛咒死者差不多。第一流的葬禮一定要三十二個人抬棺,第二等的也要十六個
人||好像十六個人才抬得動一口棺材的樣子!||至於八個人抬一口黑漆棺材只能算第三流的
,第四等的一般工人也還需要四個人,而所用的棺材當然是非常薄,又非常便宜的貨色。至於四
等以下則無人抬棺材了,棺材放在任何一種運輸工具上,運到墓地。當然,喪葬儀式除了要考慮
抬棺的人數之外,還要有哭墓的人,請這些人來大嚎大哭,他們以送葬為他們的終生職業。
葬禮、死亡全看人們怎麼去想。很清楚的記得有一次我在重慶近郊看到一次葬禮,在這裏順
便提一下,諸位就可以了解一點戰爭與死亡的景況。
那天是中秋節||農曆八月十五。在中國這是一個吉祥的日子,全家儘可能團圓,在夜晚賞
月、吃月餅慶祝月圓,月餅代表一種供品,也代表人們希望明年吉利的意思。
我的朋友老黃也因受傷住在廟裏。這天我們從嘉定走到重慶去。這個村子在郊區,位於長江
邊的陡峭高地上,住的全是有錢人,生活豪華。我們沿著路走,從樹與樹間隔中可以望見下面江
上的船,不遠處男男女女穿著藍衫在梯田裏工作,彎著腰在下種、除草。那天早晨天氣很好,既
暖和又有陽光,叫人滿心高興,願意到戶外走動,看到任何事物都覺得光明而且歡樂。我們走走
停停,看看風景,把戰爭丟到腦後。在我們附近有個小樹林,鳥兒在唱歌,歡迎新的一天又已降
臨。我們繼續前行,爬上陡峭的山坡。
﹁休息一下吧,羅桑,我累了!﹂老黃說。
我們在樹蔭之下一塊大石上坐下來。從這裏望出去可遠眺江景,風景很好,長了青苔的路面
蜿蜒於山坡之間,秋天開的小野花從土裏冒出來,五顏六色,樹葉也開始變黃了,襯著天空上絲
絲飄浮的白雲,非常美麗。
遠方有一群人向我們這個方向走過來,微風傳送過來一些樂器的聲音。
﹁羅桑,我們得躲起來,這是蠶絲商人老沈的葬禮,第一流的。我本來應該去參加的,可是
我藉口生病不舒服推辭掉了。如果他們現在看到我在這裏,就太丟臉不好意思了。﹂說著老黃站
起來,我也從大石上站起來,我們兩人一起退到樹林裏,這樣我們看得見他們,他們卻看不到我
們。我躺在一條石脊後面,而老黃更躲在我後面,就算萬一他們看到我,也不會看到他。我們安
心的躲在那兒,褐色的袍子在秋天的樹林中是一種很好的保護色。
喪葬隊慢慢走近了。內地和尚穿黑色的海青,肩上披著紅色的袈裟,秋天的暖陽照在他們剛
剃過的頭上,很清楚的可以看見他們的戒疤,陽光也照射在他們手中的銀鈴上,當他們搖動銀鈴
的時候,發出閃閃的反光。和尚走在前面,嘴裏低沉的唱著送葬的經文,一口大漆木棺材由三十
二個人抬著跟在後面走。送葬的人敲著鑼,還放鞭炮,想要趕走路過的孤魂野鬼,因為中國人傳
說人死之後惡鬼會來抓死者的靈魂,必須用鞭炮和聲音把他們嚇走。喪家頭上披著白布走在後面
。一位懷了孕的女士,顯然是死者的近親,哭得死去活來,由別人扶著她走。至於那些職業哭喪
的人則大哭大喊訴說死者的德行。再後面是佣人扛著紙錢及紙紮的模型,預備燒給死者享用。我
們躲在石脊和茂盛的樹叢後面偷看,線香的味道和送葬隊伍踐踏到的鮮花香味都傳入我們鼻中。
這個葬禮實在講究,絲商老沈一定很有地位,光看這個排場就知道了。
這群人哭哭啼啼從我們附近走過,敲鑼打鼓聲以及鈴聲吵得熱鬧非凡。忽然一片雲遮住了太
陽,更糟的是在喪葬隊吵雜聲之外,我們還聽到飛機引擎單調的嗡嗡聲,聲音愈來愈大,表示飛
機愈飛愈近了。三架邪惡的日機很快的出現於視線,他們打著圈,其中一架飛離隊伍,向下對著
喪葬隊伍俯衝下來,開始的時候我們還不怕,以為日本人會對死者表示尊重,眼看著那架飛機又
飛回隊伍和其他兩架一起會合了。但是我們還沒高興多久,三架飛機會合之後居然一起飛過來,
從機腹投彈,炸彈愈現愈大,對準喪葬隊伍轟炸。
就在我們面前,樹搖石碎,整個郊野一片混亂,彈片到處亂飛,我們太接近了,反而沒有聽
到爆炸聲。一時煙霧灰塵迷漫,柏樹斷枝滿天,血濺四處,黑黃煙霧罩住了一切,慢慢才被風吹
散,就在我們眼前顯出可怕的屠殺場面。
地上的棺材被炸開了,裏面空空如也,原來在裏面的死者屍體被炸了出來,就像個破洋娃娃
,血肉模糊。我們趕忙站起來,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嚇得呆了,心裏也直叫僥倖。我站起來,從
我背後的樹上拔下一片金屬來,差點就被它打中頭部,它的利刃般的邊上還淌著血,是熱血,金
屬片太燙了,我的手指被燙得拿不住,掉在地上。
較遠處樹枝上掛著碎布片,隨風在輕擺,上面全是血跡。五十呎外的一個丫型樹枝上掛著帶
肩的手臂,還在那兒前後搖擺,一個不穩,滑了下去,被另一個低處的樹枝接擋了一會兒,最後
還是掉在地上。不知從什麼地方炸來的一個頭顱,臉上還帶著恐怖驚疑的表情,從樹上掉下來,
就滾在我腳邊,它似乎用驚訝的神情在問我為什麼日本侵略者這麼沒有人性?
有一段時光似乎連時間也為這恐怖的事件而停擺了。空氣裏充滿著火藥、血腥以及殘破內臟
的腥臭。除了一些東西從天上或樹上掉落下地的聲音之外,四處無聲。我倆急忙跑到現場,希望
能對在這次悲劇事件中生還的人伸出援手。這邊有具屍體,被炸得太碎、太爛,連是男是女都分
不出來,事實上我連它是不是一具人屍都不敢說。在﹁它﹂附近有個小男孩,雙腿由臀部以下被
炸掉,他正恐懼的嗚咽著,我過去跪在他身邊,他吐了一口鮮血,咳了幾聲就死了。我們悲憤地
四處尋找倖存的人,並且擴大搜索範圍。在一棵倒下來的樹旁,我們找到那位懷孕的婦人,樹壓
在她身上,把她的胃壓爆了,她那未出生的嬰兒由子宮內穿出來,已死亡。再過去,我們看到一
隻仍舊緊握住銀鈴的手。我們找了又找,沒有找到一個完整的人。
天上又傳來飛機引擎的聲音,攻擊的飛機回頭來看他們工作的結果,我和老黃趕快回到原處
俯伏在地上,日機在空中繞圈低飛,清點傷亡戰果,要確定有沒有活口留下,就像在找尋獵物的
鷹。最後它直衝下來,用機關槍沿著樹嗒嗒掃射。有東西鑽進我的下袍裏,這時我聽到一聲輕呼
,我想:﹁可憐的老黃,他被打中了,正叫我去救他。﹂
頭上的那架飛機還在打圈,駕駛員想儘量下降看清地面上的景物,他降低機頭,一次又一次
開槍射擊,直到他顯然滿意了之後,才駕機離去。過了一會兒,我爬起來要去幫助老黃,發現他
在幾呎遠的地方,沒受什麼傷,還俯著身不敢起來。我把袍子拉上來一看,發現在腿上有一條子
彈擦過的燙傷痕跡。就在離我不遠的那顆頭顱上有兩個槍彈血洞,由一邊太陽穴進去,從另一邊
出來,出口的那個洞很大,腦漿直流。
我們再一次在樹林中搜救,但沒有找到活著的人。五十到一百人。也許還更多︶幾分鐘前才
在這兒送葬與死者告別,現在他們全死了,變成不成形的血紅肉堆。我們一點忙也幫不上,更救
不了任何人,這種難忍的心靈疤痕要長時間才能平復。
這就是八月十五,家家團圓重聚,滿心愉快的日子,由於日軍的行動使那一家人﹁團聚﹂在
一起的經過。我們離開現場時一隻不知愁的小鳥飛來唱歌,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當時在重慶生活真的是萬分艱苦。許多投機的人仍要賺取貧苦大眾的錢,發戰爭的財。物價
飛漲,日子難過。我們很高興在這時能輾轉收到命令叫我們返回工作單位。靠近沿海戰區的戰事
真的升高了,迫切需要醫療人員,我們到海岸防線尤將軍那兒去待命,日後我被任命為野戰醫院
的軍醫,這個頭銜很可笑,因為所謂的醫院只是一片稻田,倒霉的病人沒有床可以睡,只能躺在
潮濕的地上。至於我們的設備||只有紙繃帶與陳舊的手術用品,另外就是就地取材的東西,不
過至少我們還有醫學知識,而全心全意願意幫助那些負傷的人。日軍到處擁兵前進,戰事激烈,
所以重傷病患非常多。
有一天空襲特別兇猛,炸彈滿天飛,整個地上處處可見炸彈坑洞。中國軍隊撤退了,當天傍
晚一隊日軍衝進來,用刺刀威脅我們,戮殺了一個又一個,顯示他們作為劊子手的威風。我們沒
有抵抗,因為我們完全沒有武器能保衛自己。日軍拿我當負責人大略審訊了一番,然後到田裏去
檢查傷患,命令他們全站起來,病重站不起來的、無力負重做工的人當場當地就被處死。其餘的
人被趕著向較內地的俘虜營出發,我們每天都走幾十哩路,一些病人就死在路邊,只要有人一倒
下來,日軍就去檢查看看。還有沒有剩餘的利用價值,他們用刺刀撬開死者的下巴,有金牙就馬
上粗魯地敲下來。
一天我們正走著,我看到前面的日本兵刺刀尖上似乎有什麼東西,他們興高采烈的搖搖晃晃
,我以為是慶祝什麼事情,看起來他們好像在步槍一端綁了汽球,他們一面笑一面叫,朝著俘虜
這邊衝過來,我們這才看清楚,原來刺刀尖上插著的是人頭,我感到胃中一陣翻攪。那個人頭的
眼睛未閉,口是張開的,下巴掉下來。這些日本鬼子把俘虜斬首,從脖子處插進刺刀。
我們的醫院收容包括少數外國籍的傷患,現在我們一路走,一路都有異國之人死亡,他們全
加入了﹁死﹂這一國,日軍把他們身上所有能搜刮的東西全都拿走。我們走了好多天,還活著的
人愈來愈少,也愈來愈疲憊,有些人一路走一路流著血,忍著痛苦與疲乏走到新俘虜營,鮮血由
破爛的雙腳流下來,在身後拖上一條長長的血紅痕跡足印。好不容易到達俘虜營,這也是一個破
爛不堪的集中營,審訊又開始了:我是誰?做什麼?為什麼一個西藏喇嘛幫中國打仗?我回答他
們我沒有參戰,只是﹁修理﹂受傷的人,幫助生病的人。這樣的回答遭到痛罵與毒打,他們說:
﹁你﹃修理﹄好了那些人,他們就又來和我們打仗。﹂
後來他們叫我照顧那些病人,以便能再替日軍當免費勞工。四個月後一次日軍長官要來視察
,看看俘虜營情況及有無可供日軍利用的人才。我們在清晨就排好隊伍,等了好幾個鐘頭,到快
傍晚,我們已經累得垂頭喪氣、沒精打釆了,因太累而倒下的人被刺死拖走。直到聽到有車子接
近,我們才趕快再排好隊。好幾個戴著勳章的人跳下車來,來視察的大佐不經心的巡視我們的隊
伍,檢查俘虜。他看了我一眼,接著就仔細看了我半天,瞪了好久,對我說了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我沒回答,他就用劍鞘打我的臉,臉被刮破了。一個傳令兵很快跑到他身邊,大佐對他說了一
句什麼,傳令兵立刻跑進放置資料的地方,一會兒工夫他帶著我的資料跑回來。大佐一把把資料
搶過去,唸了一遍,跟著他開始大罵,他向他的衛兵下了個命令,我就被槍托打倒在地,可憐我
那才修好不久的鼻子又被打斷了,他們把我拖進衛兵的房間,我的手腳被綁在背後,繩子繞過脖
子把我吊起來,若想放鬆、休息一下酸麻的手腳,我就會把自己勒死。他們踢我,對我施以老拳
,一面審訊,一面用煙蒂燒我,跟著又讓我跪下來,衛兵用力踹我膝蓋,希望這種痛苦能逼我回
答。我被曲成弓型的身架因他們打我的力道過大而卡卡作響。
他們問我||我是怎麼逃走的?我逃出去之後和什麼人說過話?難道我不知道逃走對天皇來
說是一種侮辱嗎?他們還要我說出軍隊調動的情形,他們以為我這個由西藏來的喇嘛一定知道中
國軍隊的佈防狀況。當然我沒說一句話,他們便不停的用煙蒂來燙我,整套刑罰都用上了。後來
他們又把我綁在一個粗糙的架子上,手腳縛緊,使我覺得手腳都要被扯出臼了。我昏過去好幾次
,他們用一桶冷水澆我或用刺刀尖刺我,讓我清醒過來。最後負責俘虜營的醫官阻止了他們再折
磨我,他說如果我再受刑的話一定會死,這樣就沒辦法問出答案了。他們還不想我死,我死了問
題就永遠沒有答案了,所以我被拖出去丟在一個水泥蓋的瓶型地牢裏。我被關在這兒好幾天,也
許有好幾個星期吧!我不知道,因為我無法計算時間,地牢一片漆黑。他們約兩天丟點食物進來
,水用罐子裝好吊下來,常常會灑出來;我必須在黑暗中摸索,爬在地上亂找,在潮濕的土上尋
覓。在這種壓力和黑暗裏,我應該會瘋掉,可是我受的訓練又救了我,我重新回憶往事。
我想到西藏的那些隱居行者,他們閉關的石室在高山白雲之間、人跡罕至之處,他們在石洞
裏,一住就是多年,終能使心念脫離肉身的束縛,而靈魂又脫離心念的束縛,得到﹁精神﹂的真
正自由解放,所以怕什麼黑暗呢?我不想目前,而想從前,我的這番白日夢避免不了回到過去我
在羌坦高原的奇特經驗。
我們||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和一些同伴和我||由拉薩的布達拉宮出發尋找稀有的草
藥。我們行走了幾個星期,向北方凍原更高的羌坦高原,有些人稱為﹁香巴拉﹂的山區邁進。有
一天我們已經接近目的地了,那天天氣酷寒,是那一季嚴寒的歲月裏最冷的一天,冰雪由寒風吹
打我們,碎小的冰石也不斷飛舞吹擊,露在外面的皮膚都被磨傷了。這裏高度是海平面兩萬五千
呎,天空是紫藍色的,顯得偶然飄飛過去的雲特別白,這種情形好像是天神騎著白馬經過西藏上
空一樣。
我們一直向上爬,地形越來越陡,叫人步步難行。我們的呼吸在喉間發出嘶嘶的聲音。每一
步都小心翼翼注意落腳處,而手指必須抓緊每一塊岩石上的小突點。最後我們又來到那片神秘的
霧帶︵請參閱天華出版的﹁第三眼﹂及﹁第五度時空﹂︶,穿過霧帶時可以感覺到腳底下的土地
愈來愈暖,而四周的空氣呼吸到肺裏愈來愈感舒適,我們漸漸穿過霧區,來到天堂般的聖地,在
我們面前的,是久遠前的土地。
當晚我們在這處世外桃源的溫暖與舒適中休息。睡在柔軟的青苔大地上真美妙,還可以聞到
花香。這兒有我們不曾吃過的水果,我們試了一下,覺得甜美如蜜,就再多吃幾個。能在熱水裏
洗個澡,然後懶懶地在金色岸邊休息,實在太奇妙了!
第二天我們再繼續前進,愈爬愈高,不過一點也不困難。我們經過叢叢的山杜鵑、核桃樹及
一些不知名的樹木。那天我們並不趕路,天黑了,我們不覺寒冷,從從容容坐在樹下,升起火來
準備晚飯。飯後大家聊聊天,然後一個一個和衣躺下睡覺。
第三天我們繼續前進,只走了兩三哩,突然發現一塊空地,這裏不再有樹,呈在我們面前的
||我們驚愣得幾乎快癱瘓了,這一切出乎我們知識了解的範圍之外||竟是一塊超過五哩寬的
平原,而在遠方有一塊向上伸展的大冰塊,就像一片伸向天空的玻璃似的,這裏是通往天堂之窗
呢?還是解開過去歷史之謎的窗呢?在那片冰牆的另一邊,我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像從最潔
淨的水中看東西一樣,有一座城市,完整但是外貌奇特,就連我們在布達拉宮書本上的圖片裏也
沒有看見過這樣奇特的情景。
冰牆這一邊也是房子。大部分都保存得很好,這裏由於隱蔽山谷的暖空氣使冰漸漸溶化,所
以沒有一塊石頭或者某部分建築受到損傷。有些的確保持的很完整,保持了這麼多數不清的世紀
而不損害,就是因為西藏清純的空氣之原故。事實上有些房子看起來就像上個禮拜才蓋好那樣嶄
新。
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打破我們敬畏的沉默,說:﹁兄弟們!五十萬年前這裏是﹁天神﹂
的家鄉。五十萬年前,這裏是舒適的海邊,分給一群不同種族類別的科學家居住,他們是由別處
來的,我以後再告訴你||他們的歷史,總之由於他們的實驗,使地球帶來了大災禍,他們逃離
了災難的現場,而把地球上的普通人留在這兒受苦。他們造成災禍,由於他們的實驗,海底上升
、氣溫下降,使我們眼前見到的這個城市由那時起一直保存在不化的冰中,這個城市被海水淹沒
,又隨著土地的上升,挾帶著水一起被冰凍起來了。﹂
我們訝異的靜聽,我的導師接著告訴我們過去的歷史,他說到布達拉宮底地道中的古老記錄
,那些被刻劃在金片上的記錄,就如同現在西方世界為後代子孫保存歷史記錄的﹁時艙﹂是相似
的。
我們一起走到就在眼前的建築去探索這份秘密。愈是走近,我們愈沉默,這一切太奇怪了,
我們當時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竟然發現自己忽然變成侏儒一樣,就在這時我們才靈光一
現,原來是建築物太大了,是一種體積比我們大兩倍的人種建造的。是!不錯!那些人,那些超
人,比地球上的一般人高兩倍。我們走進其中幾棟房子察看,其中有一間好像是某種實驗室,裏
面有許多奇怪的裝置,有些仍然在工作著呢!
一陣冷澆來||使我回到現實,使我又回到被關在地牢裏艱難、痛苦的生存意識之中。日軍
認為我在裏面夠久了,但是還沒有軟弱屈服,想把我弄出地牢的最簡便方法便是將地牢裏灌水,
我會像一塊軟木浮在裝滿水的瓶口一樣浮在水面。等我到了彷彿瓶口的牢頂,幾雙粗糙的手把我
一抓,拖出地牢。我被趕到另一間監牢裏,還好這間牢房是在地面上,他們把我推了進去。
第二天他們叫我做工,照顧病患。四、五天後又有另外一個日軍長官來巡視,到處顯得亂哄
哄的,這次巡視事前沒有通知,日本兵都很惶恐。我發現我離牢門很近,而且沒有人注意到我,
所以我繼續走,不敢太快,因為我不想引起注意,但是也不敢太慢,在那兒逗留不是求生的辦法
。我一直走走走,好像我走出去是一件正當的事。一個兵叫我,我轉向他,把我的手舉一舉,好
像是在敬禮一樣,不知道為什麼他也搖搖手,又去做他的事去了。我一直走,當我走到這座營房
看不到的樹林裏,我撐著虛弱的身子沒命的狂奔。
跑了約幾哩路,我想起路邊一所房子住著一對我認識的外國人,事實上以前我曾經幫過他們
的忙,所以我謹慎的等到天黑才到達他們的家。他們以熱誠的同情心接待了我,幫我包紮傷口,
給我吃的,叫我上床去睡,答應我||他們會儘量想辦法讓我逃過日軍防線。我睡著了,覺得自
己又在朋友手中,很安全。
忽然一陣叫喊拍門的聲音讓我醒來,我不再睡了,但是日軍已經衝了上來,把我從床上拖起
,用刺刀逼著我。原來是我的﹁朋友們﹂,表演了一番同情之後,等我睡了,便去告訴日軍他們
住處有個逃犯,日軍便立刻來抓我。在我被帶走之前,我設法問那對外國人為什麼要這麼陰險?
他們開門見山的說:﹁你不是我們的同胞,我們要照顧自己的同胞。如果我們讓你躲在我們這裏
會使我們和日方成仇,這樣會使我們的工作危險。﹂
回到俘虜營,我遭受更壞的待遇。我的兩個大拇指被綁在一起,穿了繩子把整個身體吊在樹
上。接著在俘虜營司令官面前進行了一項可笑的審判,他們說我:﹁這個人老愛逃亡,他給我們
惹了很多麻煩。﹂就這樣給我定了罪。我被打倒在地上,平躺著在我腿下面放了許多塊磚頭,兩
個日本兵一人站在一隻腿上,用力一跳,把我的腿骨跳斷,我痛暈過去。等我醒來時,我又回到
濕冷的牢裏,老鼠在我四周竄來竄去。
如果明天清晨不參加點名,我就是死路一條,我知道這點。一位犯人夥伴給我拿了幾根竹竿
來,我把它們綁在兩條腿上來支撐斷掉的骨頭,又拿兩根當拐杖,第三根當做第三條腿,幫助平
衡站立。就這樣我總算參加了晨點,使我免於被吊死、刺死、分屍或者其他日軍專長的死刑。
等我的腿好了,因為是我自己接的,骨頭長得不算很好,俘虜營的司令官叫我去,告訴我我
被調到另一個他們後方的女性俘虜營去負責醫療工作。於是我又出發了,這次因為只有我一個人
被調,所以坐卡車去。我戴著手銬腳鍊像隻狗似的坐在卡車後座,幾天後才到達,我被他們拖下
車,帶到司令官那兒去。
這兒任何醫療設備都沒有,也沒有藥物。我們儘量自製器材,用罐頭在石頭上磨利,把竹子
燒硬,由破衣裳取出線。有些女俘沒有衣服穿,或者穿得極破爛。病人在清醒的情形下動手術,
傷口由煮過的棉線縫起來。日軍常在晚上來叫女俘虜去檢查,如果他們看上那一個,就會被帶到
宿舍去招待軍官或者客人。到早上女俘才被遣回,她們面帶愧色,身子生病,由我這個俘虜醫生
儘量修補她們受到蹂躪的身體。
第十章 吐納之法
日本衛兵今天心情又不好,軍官和他們的士兵到處走來走去巡查,咆哮罵人,那一個眼光和
他們接觸就倒霉要挨揍。我們一想到這又是恐怖的一天,會扣發食物,而工作又是白做就非常沮
喪。
一個鐘點前在一陣旋風帶來飛沙走石之後,一部日軍虜獲的美式汽車猛然剎車開到俘虜營來
,這種不愛惜車輛的作法假如給老美看到的話要心疼死了!營裏立刻起了一陣騷亂,衛兵忙著扣
上軍裝的扣子,跑著出去,手裏能抓到什麼裝備都好,以示他們還是有效率的一群。
他們事先沒有預料到指揮這個地區的指揮官會來視察,因為兩天前才有人來巡視過,而且有
的時候來這裏視察的日軍只是想來看看女人,找點樂子,他們叫女俘排好隊,然後挑出他們喜歡
的,這些女俘會被武裝的衛兵帶走,不久之後我們就會聽到痛苦、恐懼的尖聲哭叫。可是這次卻
是真正的視察,由日本本國直接派來的高級將領來調查俘虜營的真實情況。我們後來才知道日軍
已遭到幾次挫折,而有些人認為如果日軍暴行太多,以後也許會有幾個長官會受到回報||被作
為戰犯來審判。
好不容易衛兵才排好隊伍等著接受檢閱,害怕的人腿在打抖,把灰塵都抖出來了。我們在鐵
絲網後面看,因為受檢的是衛兵而不是我們俘虜,所以覺得有趣。這些兵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排好
隊,空氣中儘是緊張的氣氛,看樣子將會有事情發生。我們望著衛兵室,在眾兵士敬禮姿勢下,
將軍走了出來,大搖大擺的在衛兵排成的隊伍前走過,他那長長的指揮刀拖在身後。因為等了很
久才能檢驗,所以他面帶怒容,而他的手下看起來十分緊張不安。他慢慢檢閱,挑剔其中犯錯的
士兵。那天似乎什麼都不對勁,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逼得人透不過氣來。
這些鬼子們面帶喪家之犬的顏色,在慌忙中,他們能抓到什麼裝備,就抓什麼裝備,也顧不
得合不合適。他們恰似一群沒頭蒼蠅,昏頭轉向,覺得能拿點東西總比空手強。將軍繼續巡視下
去,忽然他大怒的停下來,原來一個兵手裏拿著營內通水溝的棍子,上面有了錫罐,而沒拿著槍
。不久前一位俘虜用過這根棍子通水溝的。將軍瞪了這傢伙一會兒,再把眼光移到棍子上,再抬
起頭來看那個罐頭,他愈看愈氣,怒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剛才已經對那些叫他生氣的人用腳
踢或左右打耳光,現在居然看到這根通水溝的棍子,真快被氣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氣
來,暴怒地到處找尋打這個兵的東西,忽然靈機一動,他低下頭把指揮刀解下來,拔刀出鞘,對
準那個面如土色的衛兵一揮,可憐的人雙膝一屈,跌在地上,血由他鼻子和耳朵流出來。將軍輕
蔑地踢了他一腳,向衛兵做個手勢,這可憐人的腳被提起來拖著走,頭一記一記敲在地上,直到
出了我們視線之外,我們從此沒再看到過他。
這次檢查處處都有問題,將軍和他的隨員到處發現紕漏,他們的臉被氣成醬紫色。這邊檢查
完又查另一邊,我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不過從我們這邊的角度來講倒還不錯:將軍忙著對管
理戰俘營的兵生氣,而把我們這些俘虜給忘了!後來高級長官們到衛兵室去,我們聽到咆哮聲及
一兩聲槍響,然後他出來上了車,消失在我們視線之外。衛兵得令解散,但仍舊害怕得發抖。
這就是為什麼日本衛兵心情不好的原因。他們因此把一個荷蘭婦女打了一頓出氣,只因她是
個大塊頭,比他們高,使他們有自卑感,他們說她比他們高是對天皇的不敬!她被槍托打倒後又
被踢了好幾腳、刺了好幾刀,以至內外都受了傷,並且不斷流血。他們叫她在衛兵室正門前跪兩
個鐘點直到太陽下山,也不管她在流血,必須一直跪著。在沒得到衛兵允許前,病得再怎麼嚴重
,誰也不能動。如果人死了只是少個吃飯的人而已,衛兵才不在乎呢!所以她死了,在太陽下山
前倒下來,沒有人能幫她什麼忙,衛兵叫了兩個俘虜把她拖走,她們把她帶到我這邊,可是來不
及了,她已經死了,流血過多而死。
在俘虜營這種狀況下實在很難救治病人,我們什麼補給都沒有。現在繃帶也用完了。繃帶洗
了又洗重覆使用,直到布都洗爛了,線都斷光為止。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從衣服上取布來做繃帶
,因為沒有人再有多的衣服,有些俘虜幾乎無衣可穿,這件事變得很急,因為很多傷口需要治療
,而沒有辦法幫她們忙。我以前在西藏時學過草藥,有一次在營外工作時我發現一種本地的草,
樣子很熟悉,它的葉很寬而且很厚,是一種有用的收歛止血藥劑,正是我們迫切需要的。問題是
怎麼樣才能把這些葉子弄進營裏來。我們幾個人商量了一下,等夜色來臨後終於決定在營外工作
的人必須把那些不知名的草,在不被注意的情況下帶回來,設法藏好,怎麼藏呢?最後有一位聰
明的人建議收集竹子的工作人員把草藏在竹節裏。
這些女士||她們自稱﹁女孩子﹂||收集很多草葉,我很高興,就像看到了老朋友似的。
我們把草全部放在營房後面的地上,日本兵看到這種情形一點也不擔心我們會搞出什麼名堂,他
們以為我們腦筋有點毛病。我們無法不這麼做,因為那些女士不習慣做採集某種特別藥草的事,
而帶回來各式各樣的草,必須加以分類,其中只有一種有用。選出我們要的那一種葉子之後,剩
下的我們把它們蓋在營邊屍體的身上。
挑出來的葉子又分做大小兩堆,小心的把泥去掉。我們沒有用水洗,因為水是難得的東西。
我們得找一個恰當的容器來把葉子搗爛。營區裏用來裝飯的碗是能找到最大的容器,所以我們用
它裝葉子。再下來要找一塊合用的石頭,一邊要尖點的,才能把葉子砸爛,做成藥敷,幸好我們
終於找到一塊合用的。這塊石頭不小,要雙手才能拿起它來,幫忙的女士輪流搗擊葉子,使它們
變成一團綠色的黏糊。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是要尋找敷上收歛劑後能吸收膿血的東西,並且這種東西需要維持不使這
團藥糊散開。竹子用處不少,我們從老竹裏刮下一層竹髓,放入錫罐中在火上烤乾,變成像麵粉
一樣,比棉和毛更有吸水能力。一半竹髓和一半搗碎的葉子混合正合我們需要,只可惜一碰就容
易散成碎塊。
要找材料作為盛這些藥敷的底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把嫩竹的外皮小心的剝下來,再
把它們撕成細細的一條一條的線,放在一塊地板的鐵皮上,縱橫交織,就像織一塊窄長的地毯一
樣,費了好大的勁,終於織成一塊八呎長,二呎寬的網狀物。
我們用一根粗竹子當滾筒,把葉子和竹髓的混合物用力壓入網狀物內,把空隙全都填滿了,
之後把它翻一面,再同樣做一次,最後完成了這塊同時能止血及治療雙重作用的淺綠色膏藥綁帶
。整個過程就像製紙一樣,最後的成品也就恰如綠色的厚紙板,柔軟卻不易打摺,用我們手頭上
的粗製工具不太容易切開它,最後我們總算設法把它切成四吋寬的長帶,把它從鐵皮上剝下來,
至少可以在幾個星期之內保持柔軟度。在當時有這個可以用就算是好的了。
有一天一位在日軍福利社工作的女士裝病很激動的跑來見我。前幾天她打掃一間放美軍虜獲
品的儲藏間時,無意間打翻一罐東西,標籤掉了,一些紅褐色的結晶體倒了出來,她用手戳進去
和了一下,心想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後來她用水洗刷了很久,可是手上沾到的褐色印子卻洗不
掉?是不是中毒了?這是不是日本人敵意下的陷阱?所以她趕快跑來見我。我看看她的手,用鼻
子聞了一聞,差點高興的跳起舞來,原來那是過錳酸鉀結晶引起的褐色印子,是很多熱帶潰瘍蝕
瘡︵Tropical Ulcer︶所用的藥物之一。我趕忙對她說:﹁莉娜,妳想辦法把那罐東西弄出來
,把蓋子蓋好,放在桶子裏,拿到我這裏來,小心別把它弄濕了,要保持乾燥。﹂她很興奮的回
到福利社,心想她找到了能減輕大伙兒痛苦的好東西。那天稍晚她拿來一罐,幾天後又拿來另一
罐,後來又拿來一罐。那天我們特別感謝老美,甚至也感謝日軍能虜獲這一批美國補給品。
熱帶潰瘍蝕瘡是個麻煩討厭的病,吃得不好加上粗心使病情更加嚴重,也許沒能好好洗澡是
主因之一。剛剛開始只是局部輕微的癢感,病人不留意的抓了幾下,使如針頭大的小水痘出現,
愈抓愈厲害,順著指甲抓癢而到處感染,最後成為一大塊一大塊皮膚發紅,皮下形成黃色的小癤
,使感染更加嚴重,癢感劇烈。潰瘍會向外及下發展,產生膿臭。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由於體
內養分的消耗,健康更會惡化,而潰瘍情形愈劣,皮膚受到深入侵害後,影響到軟骨,甚至侵蝕
到骨頭、骨髓組織,如果不治療,病人會死亡。
所以必須採取行動。潰瘍容易引起感染,必須即早清除,在缺乏醫療用具、藥品的情況下,
我們真是到了絕望的地步。既然瘡必須完全清除,否則會影響到病人的生命,我們只有一法,那
就是用罐頭做成削刀,把邊磨利了,放在火上燒,儘量消毒,一些難友抓住病人的肢體,我用磨
利的罐頭把那些感染的組織和膿全部剷掉,不能留下一點膿瘡,否則潰瘍仍會像野草一樣﹁春風
吹又生﹂。潰瘍部分的組織清理乾淨後留下的洞用藥敷上,再加上細心的照料,病人會恢復健康
||不過這裏的標準是俘虜營的標準!這種健康標準也許在別的地方還要被當成重病來看待。過
錳酸鉀能幫助減少膿液及其他感染,當時被我們視如﹁金粉﹂般珍貴。
你覺得我們的療法太野蠻嗎?的確是野蠻!不過在當時這種辦法卻救過不少人命及免於肢體
切除,因為如果不這麼做,潰瘍擴散,把身體組織破壞掉,最後還是要切除肢體以挽救患者的生
命︵在沒有麻醉劑的情形下︶。健康及醫療的確是俘虜營內的一大問題,日軍不給予任何協助,
最後我只好借助呼吸吐納的方法教給營中需要的人,如果呼吸得正確,用特殊的節奏呼吸可以促
進身心健康。
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有一次看到我爬上山後氣喘如牛,他便教我這門呼吸吐納的學問。
﹁羅桑!﹂他說:﹁你做什麼了?這麼累?﹂
我喘著氣回答:﹁敬愛的老師,我剛剛踩高蹺爬山!﹂
他頗不以為然的看著我,又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叫我坐下,有一段時間我們都靜靜的||
或者說除了我喘著氣想快點恢復正常之外別無他聲。
我剛才踩高蹺在朝聖大道上走,向那些朝聖的人顯示本領,吹噓說我們察克波里寺的人,在
高蹺上比任何拉薩的高手都要走得快。為了再多表演一次,我轉身踩著高蹺爬山,等到第一個轉
彎後,朝聖的香客看不到我了,因為實在太累了,我從高蹺上摔下來,不久後我的導師恰巧走過
,看見我那可憐的境況。
﹁羅桑!你到再學點東西的時候了。你玩夠也耍夠;看你這個樣子,現在你迫切需要學學正
確呼吸的方法。跟我來!我們來想辦法解決這件事。﹂他說完站起來向山上走去,我勉強爬起來
,撿起掉在旁邊的高蹺,跟著他走。他走得很輕鬆,好像在滑行,他的動作看起來一點也不吃力
;而我呢?比他年紀小很多,卻在他後面費力的跟隨,像狗在炎熱的夏天一樣喘著氣。
到了山頂,回到寺內,我跟著他到他的房間去。進房之後我們照老樣子在地上坐好,他搖鈴
請人送進來藏人日常不可或缺的茶,沒有茶的話,就不能進行嚴肅的討論問題!僕僧送來油茶和
糌粑,我們靜靜的沒出聲,等他們走了,導師才倒了茶,開始講授呼吸吐納的第一課,這門學問
對今天在俘虜營的我來說真是無價之寶。
﹁羅桑!你像個老頭子一樣呼氣和吸氣。﹂他說:﹁我等一下教你如何克服這個缺點的方法
,每天應做的例行工作不應該使人感覺這麼辛苦才對。太多人不注重正確的呼吸了,他們以為呼
吸只是吸入一些空氣,呼出一些空氣,再吸入,如此而已!﹂
﹁但是,敬愛的老師,﹂我說:﹁我九年多來不也呼吸得很好嗎?我怎麼能改掉我一直在用
的呼吸方式呢?﹂
﹁羅桑!你要知道呼吸是維持生命的來源。你會跑、會跳,可是如果不呼吸,你半點事也不
能做。你必須學習新的呼吸方法,首先呼吸時要有標準時間,因為你必須先熟知標準時間,否則
你就不能學習用不同的速率呼吸,而達到不同的目的。﹂他抓起我的左腕,用手指著我脈膊跳動
的地方說:﹁你注意你的心跳、脈膊看看,脈膊是有規律的一、二、三、四、五、六跳動的,你
摸一下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我照做了,把手指切在左腕,感覺出我的脈膊速度就像他說的一
、二、三、四、五、六這樣跳動。我抬眼看著導師,他繼續說:﹁如果你注意一下,你會發現你
深深吸一口氣可以用掉六次脈膊跳動的時間,不過這樣還不夠好,你以後必須學會更正你的呼吸
方式,等一下我們再來討論這個問題。﹂他停了一下,端詳我一陣說:﹁你知道嗎?羅桑!我常
常觀察你們這些小男孩在玩的時候因為不懂正確呼吸的方法,而把自己弄得累得要命!你們以為
只要吸入空氣、放出空氣就得了,這就大錯特錯。現在,一共有四種呼吸方式,你仔細研究研究
,看看我們應該選哪一種?第一種方式很糟,是上肺部呼吸,這種方式只有胸脯上部在動,因此
呼吸量最小,如果用這種方式,只有極少部分空氣進入你的肺部,在肺深處仍存有許多廢氣。你
看!這樣只有胸上部在動,胸下部及腹部都不動,這樣的方式實在不好,我們不可以用這種方式
呼吸,羅桑!這是一種無用的呼吸方式,是所有方式中最糟的,我們必須用其他的方式呼吸。﹂
他停下來,看著我又說:﹁你看!這就是肺上部呼吸,注意我用到力的部分。不過你以後就
會發現除了藏人和印度人之外,西方人及其他地方的人常用這種方式呼吸,這使他們容易空想及
產生精神倦怠。﹂我驚訝的張口瞪著他。我實在不知道呼吸還這麼有學問,我以為我一向做得還
不錯,現在看起來我錯了。
﹁羅桑!你又分心了!現在我們來談談第二種呼吸方式,這是一種﹃中肺部﹄的呼吸,也不
是一種好方式,我想我也不深入解釋了,因為我不希望你用這種方式,不過你到西方去之後會聽
到人們稱之為﹁胸式呼吸﹂,就是橫膈膜不動的呼吸。第三種呼吸方式是下肺部呼吸,這種方式
比前兩種要好,可是仍然不是最正確的方法,有些人叫這種方式為﹁腹式呼吸﹂,用這種方式並
不能使肺部完全充滿空氣,而肺中的空氣也沒有完全被換成新鮮空氣,還是有廢氣、髒氣、病氣
留在肺中。不要用上面這三種呼吸方式,像我及其他在這裏的喇嘛一樣,用完全呼吸法,我來教
你。﹂
﹁啊||﹂我想:﹁終於提到正題了,可以學點東西。為什麼他要講一大堆,然後又告訴我
不可以學呢?﹂
﹁因為||﹂顯然導師知道我在想什麼,他說:﹁好、壞方式你都應當知道。你身在察克波
里寺,必然注意到我們常常強調人要閉緊嘴巴的重要性,這樣除了不會說錯話之外,還可以只由
鼻子呼吸。如果你用嘴呼吸,會喪失由鼻子呼吸的好處,鼻子是人體體溫控制器官。再說,如果
你老用嘴呼吸,鼻子功用停止,容易得黏膜發炎、頭部昏沉及其他的病症。﹂我這時才很羞愧的
發現我正張著嘴瞪著我的導師,趕忙叭一聲把嘴閉上,我看到他眼睛調皮地眨了一下,不過他沒
有說我什麼,而繼續道:
﹁鼻子是很重要的器官,要常保持清潔。如果你的鼻子不乾淨的時候,最好吸入一點水,讓
水從口中流出去。不管怎麼樣做,最好不要用嘴呼吸,只用鼻子呼吸。對了,用溫水灌洗比較好
,冷水會讓人打噴嚏。﹂
他說完,用手搖了一下身邊的鈴,僕僧進來再加滿茶壺,送上來新的糌粑,鞠躬然後出去。
過了一會兒明雅唐達普喇嘛才再向我講解道:﹁現在讓我們來討論一下真正呼吸的方法,這種方
法使很多西藏喇嘛得享高壽。完全的呼吸包含其他三種方式||下肺部呼吸、胸式呼吸及上肺部
呼吸||使肺完全充滿空氣,血中廢氣得以潔淨,因而更富有生命力。這是一種很容易的呼吸方
法,無論是坐還是站,只要是相當舒適的姿勢,都可以經由鼻子呼吸做到。羅桑,幾分鐘前我看
見你蹲在地上,懶懶散散的,這樣沒法子正確呼吸,你必須使背脊挺直,這是正確呼吸的秘訣。
﹂他看看我,嘆了一口氣,不過他眼角的笑意表示他不是真的對我的坐相失望,他站起來,走到
我面前,用他的雙手托住我的手肘,把我拉起來坐直,又說:﹁羅桑,你要這樣坐才對!背脊挺
直,收縮下腹,手臂垂在身旁,就這樣坐好。現在擴張你的胸部,用力讓肋骨向外張,把橫膈膜
向下壓,下腹部會自然向外突出,這就是完全的呼吸,一點也不神秘,只是一種正常的呼吸,你
儘量吸入空氣,把廢氣全部呼出,然後再吸氣。剛開始的一段時間你也許會覺得要很專心才能辦
到,你會認為這種方式很複雜,很難,不想去試,但是這種方式是值得的。並非你覺得精神怠惰
時才要學習完全呼吸,而是你近來的呼吸方式懶散無力使你必須接受呼吸訓練。﹂我按照導師教
的方式呼吸,令人驚訝的是我覺得這種方式反倒容易,開始時我的頭覺得有點昏,一會兒就呼吸
的更順暢,我看也看得較清晰,幾分鐘之後,我覺得精神十分舒暢。
﹁我每天要讓你練習呼吸,羅桑,我要你時時都這麼做,這種功夫花的值得,你不會再有氣
喘不過來的麻煩了。才爬點山坡就讓你那麼累,你看我比你年紀大卻毫無困難就爬上來了。﹂他
向後一靠審視我用他教的方式呼吸。
他坐好繼續對我說:﹁呼吸的目的,不論用那一種方式,是要儘量吸入空氣,使空氣化為不
同的形式行遍全身,這種形式我們稱之為﹃般那﹄︵prana︶,也就是生命力。﹃般那﹄是人、
動物、植物的動力。甚至魚還會分解水中的氧氣,將之轉化成﹃般那﹄呢!現在不提那些,我們
討論你的呼吸。羅桑,慢慢吸氣,屏住氣幾秒鐘之後再慢慢呼氣。以後你會發現吸、停、呼三者
間可以有很多不同的速率,不同的速率可以達成不同的效果,如淨化、給予生命活力等等。最重
要而最普遍的一種呼吸形式就是所謂的﹃淨化呼吸﹄了,從今天開始,我要你早晚及每種練習前
後都做這種﹃淨化呼吸法﹄。﹂從那時起我一直遵守導師的教誨,我深知這些高僧的能力,他們
能跑得比騎在馬上的人還快,並且到達目的地時心不猛跳,氣不急喘,從從容容,所以我早就決
定我也要做喇嘛||那時我還只是一個沙彌||善用呼吸吐納的功夫。
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繼續說:﹁羅桑,﹃淨化呼吸法﹄的要訣是儘量吸氣,完全的呼吸
三次,不!不是像你做的那種淺呼吸而是真正的深呼吸,儘量深,把你的肺全部充滿空氣,提起
勁來讓你全身充滿空氣。做對了!﹂他說:﹁第三次取氣後,停止呼吸差不多四秒鐘,然後把你
的唇撮起來就像要吹口哨一樣,不過不要鼓起兩腮,你要從唇縫中用力吹出一點空氣來,然後停
一秒鐘不吹氣,再鼓足力氣向外吹一點,再停一秒鐘,最後把所有剩餘在肺裏的氣盡量用力完全
吐出。記住這種呼吸方法亦須用相當大的力由唇縫中把氣吐出。做了這種呼吸之後你是不是覺得
精神特別爽快?﹂我不得不承認的確如此,我本來覺得這樣吹氣好像有點滑稽,不過試了幾次之
後我真的覺得充滿活力,比我以前都要感覺舒服,所以我吹啊吹,嘟著嘴鼓著腮吹。忽然我覺得
頭昏,我聽到我的導師罵我:﹁羅桑!羅桑!快停!你不能這樣呼吸,照我教你的方法做,不要
亂做實驗,因為這樣做很危險,你呼吸得太快,方式也不對,頭腦裏產生麻醉的現象了。你只能
按照我教你的方式去練習,因為我有經驗。以後你才能自己去試驗。羅桑,你一定要記住以後你
教別人呼吸吐納方法的時候,要提醒他們依照方法練習,而不要去試驗,告訴他們除非有良師在
旁指導,否則不要嘗試不同的呼吸速率,以免遭受危險。按照方法練習是無害的,而且有益於健
康,只要依照方法呼吸,一點也不會有任何傷害。﹂
喇嘛大師站起來說:﹁羅桑,現在是你學習加強神經反應的好機會。你像我一樣站直,儘量
吸氣,你想你的肺部已經充滿空氣的時候,其實還可以再吸進一些。慢慢呼氣,速度要慢,然後
再把你的肺充滿,現在把氣閉住,把你的手臂向前伸直,不要用力,只需要使它們保持水平就可
以了,儘量少用力氣。現在你看我做:把你的手向肩部收回,慢慢的收縮緊肌肉,到你把手掌碰
到肩膀時肌肉呈現拉緊的現象,握緊拳頭,你看我做,看我怎麼握拳的,握拳要用力,直到肌肉
顫抖起來,讓肌肉保持緊張狀態,把拳頭向外慢慢伸,然後很快把拳頭收回來,快速重覆幾次,
也許做六次。然後用力向外吐氣,就像我剛才告訴你的那樣把唇撮起來,留個小洞,用力向外面
吹氣。練習幾次之後,再做一次淨化呼吸法。﹂我試做了一下,發現收益很大,除此之外,做這
個活動也很有趣,我最喜歡玩樂有趣的事了!
我的導師打斷我的念頭,說:﹁羅桑,我要強調的是拳頭收回來的速度和肌肉緊張的程度能
決定你獲益的大小程度,並且我想你應該知道在做這種運動之前,你先要讓肺裏充滿空氣。順便
值得一提的,這是一個無價的運動練習,日後對你會幫助良多。﹂
他坐下來看我練習,糾正我的錯誤,做得好時他也會稱讚,最後他滿意了便叫我所有的方法
都練習一遍,直到他認為我全都做得完全正確,不需要他再指點為止。練習完畢,他做個手勢叫
我坐在他身邊,告訴我西藏呼吸吐納方法形成一套學問的經過。那是得自布達拉宮底地洞裏的老
記錄解譯出來之後的結果。
我後來又學到許多有關呼吸吐納的功課。我們藏人治病不單靠草藥,也兼由病人呼吸中冶療
。呼吸的確是生命的來源,在此順便提及一些呼吸療病的方法,或可解除和減輕慢性病人的痛苦
。有些病是可以輔以正確的呼吸方式達到治療的效果的,但是請記住按照這本書上教的方法去練
習,不要去試驗其他方式,除非有良師在旁,否則容易遭致危險,盲目的試驗是很愚蠢的。
胃部不適、肝臟不健康及血液的毛病能用一種我們稱為﹁把持呼吸法﹂的方式來治療,這一
點也不神奇,但是效果卻顯得很奇妙,它的呼吸法如下:首先你得站直,或者躺在床上。我們假
設你能下床,可以站直:腳踝靠緊,肩膀向後,挺出胸膛,下腹緊縮,然後完全吸氣,儘量吸入
空氣,直到你微微感到||非常輕微的||左右太陽穴震動,一有這種感覺馬上用力由嘴向外吐
氣,真正的用力而不祗是讓氣呼出來就算了,一定要由嘴用力向外吐氣。接著你再做一次﹁淨化
呼吸法﹂,這種方法我不再重覆了,因為我已經告訴你||我的導師明雅唐達普喇嘛所告訴我有
關﹁淨化呼吸法﹂的細節了。我在此反覆強調一次﹁淨化呼吸法﹂絕對能改善你的健康。
在我們學習呼吸吐納法之前,我們應該先有一個節奏觀念,也就是代表一種正常呼吸的時間
單位。剛才在導師教我的時候我已經提過,不過在此重覆一下能加深諸位的印象,而將它牢記在
心。每個人的心跳就是他個人呼吸最恰當的節奏標準。當然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標準,不過這
不要緊,你把手指放在脈膊上,可以找出你的自然呼吸節奏。右指切在左腕,找出脈膊的跳動,
我們假設它的節奏是一、二、三、四、五、六這個樣子,你一定要把這個節奏記牢,直到你不去
想它而你的潛意識、下意識都會反應出這個節奏。在此重覆強調的是你的節奏長短無關緊要,只
要你記得那是你個人的節奏就行了。現在讓我假設你的節奏是一般性的,吸一口氣用到六個心跳
的時間,這是指在普通正常情況下的例行速度。如果改變呼吸的速率就可以達到不同的目的,這
樣做並不難,很容易做到,並且可以使我們身體更健康。我們學習各種功課前必須先學會正確呼
吸的方法,這實在是各種功課初步入門前必須的程序,你也願意一試嗎?
首先要坐好,如果你高興的話也可以站著,不過若是能坐著為什麼不坐下呢?﹁慢慢以完全
呼吸方式吸氣,也就是說心裏數六個脈膊跳動,把胸腹充滿空氣,這一步不難做到,你只需要用
手指放在手腕脈膊跳動處數一、二、三、四、五、六次就可以了。等你吸氣心裏數了六次脈膊跳
動之後,閉住氣停三個心跳的時間,然後由鼻子出氣也是六個心跳時間,也就是說吸氣和呼氣花
相同的時間。呼出氣後讓你的肺空三個脈膊跳動時間,再重新開始。﹂你高興做幾次都可以||
只要你不累。如果你覺得累,馬上停止。你不應練習過度而疲勞,否則就喪失這些練習的目的了
。這些練習是要你身心健康,而不是要你拼命衝刺或者讓你感覺勞累。
我們做任何練習都由淨化呼吸法開始,它完全無害,並且有益於健康,它清除肺中廢氣及不
潔淨的髒氣,所以藏人沒有人生肺病。只要你喜歡,方便的時候都可以練習﹁淨化呼吸法﹂,你
會受益很多。
另外一個方法對控制心念很有效:坐直,儘量吸氣後做一次﹁淨化呼吸﹂,然後依照一、四
、二的速率呼吸,也就是說。用﹁秒﹂當成計算單位的話︶:吸氣五秒鐘;閉氣四乘五秒鐘,即
二十秒;呼氣十秒鐘。用恰當的呼吸可以減輕許多痛苦,下面就告訴您一個好方法:如果你身上
某處疼痛,你可以躺下或者坐直,任選其一,然後做規律性的呼吸,心裏想著每呼吸一次,痛苦
就減輕一些,在呼氣時,疼痛也隨之排出體外,心裏還要想每次呼吸你都吸入了生命力,生命力
取代了痛楚。把手放在疼痛的部位,心想每呼吸一次,你就把疼痛的根清除掉了。這樣一面想一
面做完全呼吸七次,之後做淨化呼吸,做完休息幾秒鐘,回復慢而正常的呼吸,這時你可能會發
現疼痛已經完全消除或者減輕很多,不至再困擾你了;但是如果為了某種原因你還覺得疼痛,那
麼重覆再做,試一兩次,直到你感覺輕鬆為止。當然你應當知道如果疼痛是突如其來的,而且一
再發生,那麼你該去請教醫生,因為痛覺是身體自然的警告,表示某個部位不妥,但是一個人在
明瞭這種狀況的情形下,減輕痛覺是可以的,不過還是應該找出痛因,治療病根才對!我們不應
該忽視痛覺。
如果你覺得很累,或者忽然有急事需要精神,我下面介紹一種迅速恢復精神的方法。同樣的
站或坐都沒有關係,不過要把腳併攏,腳趾和後跟靠在一起,交叉雙手的手指,這樣手腳都形成
一個封閉的圓型。有節奏的深呼吸幾次,慢慢吐氣,然後停三個脈膊跳動的時間,再做淨化呼吸
,這樣你會感到疲倦消除了。
很多人去求職時非常緊張,他們手會流汗、腳會抖。其實不必如此受苦,這種緊張很容易克
服,我教你們一個方法可以在等待的時候做,怕見牙醫的人也不妨一試!﹁深深吸︵當然是用鼻
子吸氣︶一口氣,停住氣約十秒鐘,然後在你控制之下慢慢把氣呼出來,跟著自然呼吸兩三次,
然後再深深吸氣十秒鐘把整個肺充滿空氣,再停住氣,之後慢慢用十秒鐘呼氣﹂。整個過程做﹁
三次﹂,沒有人會注意到你在做什麼,但是你會發現你完全放鬆安心了,心不會再緊張的砰砰直
跳,你會更有信心,等你進去會談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完全能控制你的情緒。如果你這時還有一
點緊張,那麼趕快深深吸一口氣,停一兩秒鐘,你可以趁別人在講話的時候做,這樣做可以加強
你的信心。所有藏人都用像這類的辦法,我們舉重時也控制呼吸,因為搬東西的時候,也許是傢
俱或是很重的包裹,最輕鬆的辦法是深深吸一口氣,搬的時候停住呼吸,等搬這個動作結束之後
,你慢慢把氣呼出來,然後自然呼吸。記住!搬東西的時候停住呼吸比較好搬,你自己試試看就
知道了,當你的肺充滿空氣時搬起相當重的東西的確比較輕鬆。
憤怒也可以由深呼吸來控制:﹁停住氣一會兒,再慢慢把氣呼出。如果你在某種情況下真的
非常生氣||不論公憤或者私怒都包括在內||趕快深呼吸,停住呼吸幾秒鐘,然後慢慢把氣呼
出﹂,你會發現你控制住了情緒,你自己是整個事態的主人。任性發怒下去是很傷身的事情,會
得胃潰瘍,所以請記住﹁吸一口氣,停一下,慢慢呼出氣﹂的呼吸方法。
以上介紹的方式你們都可以照做,它們全都無害,不過我警告諸位只做這些練習,而不要在
沒有良師指導下嘗試其他方式,錯誤的指導呼吸吐納會帶來極大的傷害。我在俘虜營裏就這樣教
俘虜們呼吸,有些方面則更深入些,我教他們如何不感覺到疼痛,並且輔以催眠方法,來進行腹
部手術及四肢的切除,我們沒有麻醉藥物,所以我們只好訴諸催眠與控制呼吸的止痛方法,這些
是自然、不借助外物的方法及方式。
第十一章 廣島的飄流
日子單調而消沉的滑去,慢慢的過了幾個月,又過了好幾年,終於有了脫離每天替人療傷的
改變:有一天,一個衛兵手上拿著一疊紙匆匆忙忙跑進來,依名單叫喚散在各處的俘虜集合,我
也在名單上。我們面向破營房在廣場上集合,在那兒無聊的站著等了幾個小時,最後天都快黑了
,傳令兵才走來對我們說:﹁你們這群麻煩鬼,侮辱了我們的天皇,所以現在要把你們調到別的
地方去繼續﹃治療﹄,你們十分鐘後出發。﹂他丟下這些話就走開了。我們多少有點麻木的呆立
在原地,十分鐘要出發?也沒有什麼東西好收拾,所要做的只是去和朋友告別一下,然後就回到
原處。
我們議論紛紛,不知會調到什麼營?調到什麼地方?在這種無能為力的情況下也沒什麼建設
性的結論。十分鐘後哨子響了,衛兵跑來,我們一共三百人就被迫出發了。步出大門,我們心中
充滿了惶恐與揣疑,這一次又到什麼營呢?他們說我們專惹麻煩,我們從來不向日本人奉承諂媚
,我們知道他們是些什麼東西!但是我們知道不論調到那裏都不會是什麼好的地方。
半途上我們遇見一隊士兵走另一條路,他們的士氣似乎頗高,我們心想也難怪!他們到處打
勝仗嘛!不久他們又告訴我們他們已經快控制全世界了,其實這些消息全是假的!不過當時我們
只能聽日軍告訴我們的消息,而無其他消息來源。這隊兵士全神貫注、精神抖擻地從我們旁邊走
過去,因而沒心思來打我們||日軍最喜歡瘋狂、憤怒地打人,變態地喜歡聽槍托打在顫抖肌肉
上的聲音。押解我們的士兵一面罵,一面催我們走,他們也喜歡用槍托,常常有生著病的俘虜被
他們折磨得倒在路邊,加果他們不能再馬上站起來,或者由別人扶他們一把之後搖搖晃晃的再跟
著走,衛兵就會上前用刺刀一刺,結束他們為生命的掙扎。有時衛兵會將倒霉的俘虜斬首,然後
用刺刀把頭穿過去,在俘虜的隊伍中前後走動,威脅著俘虜們,陰惻惻的狂笑,看著這一切,叫
我們產生極大的恐懼。
走了很多天,食物分配的很少,我們都又累又餓極了,終於來到一個小港口邊。我們被趕到
港口邊的一處破爛營房裏,營裏已經有了很多各種不同國籍的人,他們也和我們一樣是﹁麻煩鬼
﹂!我們進去的時候,由於他們太疲乏,並且受到很壞很壞的待遇,所以他們冷冷淡淡,甚至連
頭都不抬一下看看我們。我們的人數已經減少很多,出發時約有三百人,現在只剩七十五個到達
這裏。當晚我們被關在有倒鉤的鐵絲網裏,縮在營地上,一點遮攔也沒有,所幸我們也習慣了,
男女都躺在地上,就在日軍探照燈的監視下,進行每日例行應做的吃、喝、拉、睡。
第二天早上點了一次名,我們被罰站兩三小時後,衛兵又來把我們趕到港口裏的一個碼頭去
,那裏停了一艘已經報廢了的破爛貨船。我對航行很外行,事實上其他的俘虜對海事都比我知道
的多,連我都看得出這艘貨船似乎隨時會在碇泊處沉沒,可見其狀況的一斑了。我們被趕上吱吱
叫的破朽跳板,板子隨時可能斷裂,讓我們掉到滿是殘骸、垃圾、盒、罐、瓶、死屍的海裏。
我們上船後被迫趕入前面的底艙,一共有差不多三百人,擠得沒空間坐下,更不能轉身。最
後一批人在日軍咒罵、用槍托脅逼之下才被迫擠下來,然後砰一聲頭頂上的艙門關上了,就像噩
運之門對準我們當頭罩下一樣。艙門關得很重。把一大堆令人窒息的灰塵震落下來,跟著聽到木
栓把門鎖上了,弄得一絲光線也沒有,我們在度秒如年的心情下等了非常長的一段時間之後,船
才開航。這艘破爛老貨船的引擎費力的嘶吼著,整個船身似乎隨時會碎成一片片,彷彿讓我們由
船底掉出去的樣子。碼頭上日軍叫罵、指揮的聲音還隱約可聞。軋軋的聲音依然持續不斷,很快
地,船加快了速度,我們已經遠離港口,進入海洋。這次旅程十分辛苦,海浪很大,我們不停的
互相擠撞,跌倒就被別人踩在腳下。就這樣被關在貨艙底,每天夜晚准上甲板一次,最初兩天沒
有吃的,我們知道他們想讓我們精神崩潰,但是這樣做並沒收到什麼效果。兩天之後我們每天每
個人有一杯飯可吃。
許多體弱的俘虜很快死了,在窒息惡臭的底艙中,氧氣不足,使大家難以活命,很多人像破
洋娃娃一樣倒在地上死去,我們這些噩運籠罩著的還活著的人,別無選擇,只有與腐爛的屍體為
伍,衛兵不准我們把死屍搬出底艙,我們全是俘虜,衛兵才不在乎我們是死還是活,只需數目和
報告上相符合就成了,所以腐壞的屍體和我們這些活受罪的人必須一起關在底艙,直到我們到達
目的地為止,那時才會清點死活的人數。
我們完全不知時間。過了幾天之後引擎聲調改變了,船也不再顛得那麼厲害,由這種改變,
我們推測是進港口了。一陣吵雜騷亂之後,傳來鐵鍊的聲音,下錨停船了。又過了一段時間,門
栓被拉開,日軍及港口醫官準備下來,但是才下了一半他們便因噁心而停止,醫官聞到惡臭開始
嘔吐,就在我們頭頂,胃液吐在我們身上。然後顧不得一切,趕快退回到甲板上。
後來他們拿水管來,向底艙灌水,水如雨下,我們下半身被淹在水中,水還繼續向上漲,直
到腰部、胸部、下巴。然後聽到他們用日語叫喊,之後水總算停了。一個岸上的軍官來偷看一下
,他說再進水船會沉,於是他們比劃討論了半天,終於決定丟進來一條較粗的水管,把水又抽出
去。
我們被關在那兒一天一夜,身上衣服濕了,冷很發抖,而屍臭更嚴重的令人嘔吐。第二天我
們被命令兩三個一組叫上甲板,後來輪到我,我也上了甲板。我被大略審訊一番,他們問我證明
身分的文件在那裏?又在名單上查我的名字,之後被趕上一艘已經裝載人數超載的平底駁船上去
,船上的人大部分都衣不蔽體,有些幾乎無衣可穿,全因寒冷而發抖。最後浪都打上舷緣了,實
在無法再多載,否則船會沉掉,日軍才決定不再趕人上船。這時來了一艘馬達快艇,開到船頭,
綁牢一條繩子,拖著我們這艘老朽的駁船到岸去也。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日本本土。到岸後我們被趕進一個圍著倒刺鐵絲網的廢棄廣場上。我們被
關在那兒好幾天,衛兵審問一個一個俘虜,最後分選出一些人,把他們分開,趕到靠內地的一個
準備好的空監牢去,我不幸成為其中之一。
有一個俘虜,是白人,受不了折磨而說我曾幫助俘虜脫逃,又說有些俘虜臨死前告訴過我一
些軍事機密,於是我又被牽去審訊,他們急於叫我說出情報,看到記錄上記載以前嘗試過各種不
同方法叫我招供,都失敗了,所以這次他們用更奇怪的刑罰。我已經又長出來的指甲再度被他們
弄得向後翻轉,用鹽在生肉上擦,他們看我還不說,就綁著兩個大姆指,把我吊在樑上一天,這
使我非常痛苦虛弱,可是他們還是不夠,鬆綁後讓我直接掉在堅硬的地上,骨頭都跌脫臼了。他
們用槍托抵住我的胸膛,衛兵跪在我的胃部,拉出雙臂把我整個人釘成圈型||顯然他們對酷刑
的布施極為老練,他們熟悉各種刑罰。他們又拉來一條水管,插進我的喉嚨,向裏面灌水,我覺
得我如果不被窒息死亡或被水嗆死,就是因壓力太大而全身爆炸,似乎每個毛孔都漲滿了水,整
個人像吹漲的氣球。這種痛苦非常難當,我只覺眼前直冒金星,腦袋像要炸開一樣,終於我忍受
不住昏了過去。但是他們還不甘休,給我注射興奮劑又讓我醒過來,這時我已經太虛弱,站也站
不起來了,所以三個日本兵把我架起來︵我塊頭大,所以要三個日本兵來架︶拖到原來那根吊我
的樑下。一個日本軍官來說:﹁你身上濕濕的,我想還是讓你乾一下吧,也許這樣你就會招。
把他綁起來!﹂兩個日本兵很快跑來,抓起我的腳踝,動作太猛、太突然,我一頭跌在水泥
地上。一根繩子綁住腳踝,他們費力地拖,把我反吊到樑上,頭朝下腳朝上,離地約有一碼。然
後日兵在地上放幾張紙和幾根柴,他們慢慢的弄,彷彿在享受施用酷刑的快感,一面陰險的笑,
劃著了火柴,把紙點燃。我漸漸感覺到一陣陣熱氣傳來,木柴跟著也燒著了,我的頭皮更燙,在
熱氣燻烤下,一陣一陣跳動。我聽到一個人說:﹁這樣他會死的!別讓他死了,否則你們要負責
。他必須招供才行。﹂繩子又一鬆,我一頭掉進火堆裏,又昏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半截建在地下的牢裏,躺在一灘水中。幾個小時之後
,日本兵又來把我架起來,因為我還是沒法子站起來。他們一面罵、一面打,把我拖到在地面上
開著的一個鐵欄窗前,將我的手銬在鐵窗上,用力把我的臉推在鐵欄間,一個軍官踢我一腳說:
﹁你仔細看!如果你膽敢轉開頭或者閉上眼睛,我就用刺刀戳你。﹂我向外望去,除了就在我眼
前的地面之外,什麼也看不見。不久一些俘虜在騷亂中出現了,他們遭到日本兵嚴刑拷打。這些
人越走越近,就在離我窗前不遠被迫跪下來,他們的手已被綁在身後,現在腳踝又和手腕綁在一
起,變成一個弓型,我不覺閉上眼睛,不忍看下去,但是日本兵刺了我一刀,逼我再張開眼睛,
血順著我的腳一直流下去。
我只好再向外看,那實在是一片大屠殺場面,有的被刺死,有的被斬首,有一個依日軍標準
一定是做了罪大惡極的事,慘遭分屍流血至死。屠殺進行了好幾天,犯人被帶到我眼前,不是被
槍斃、或刺死,就是被砍頭。血流進地牢,老鼠就在面前竄來竄去。
我日夜被日軍審訊,他們希望從我口中套出他們想知道的情報,而我整個人在血漬中,全身
疼痛難當,只希望早日解脫。十天過去了,對我而言好像一百年之久,他們終於告訴我||除非
我說,不然就要槍斃我了,他們說,他們對我煩透了,我的態度已侮辱到他們的天皇,但是我仍
然拒絕說話,所以他們把我帶回地牢,用力推進去,撞到硬板床上,差點撞死,日兵走到門邊轉
過頭來說:﹁不給你吃的,反正明天以後你也不需要吃了。﹂
次晨第一線晨曦出現在天邊時,牢門被推開,一個日本軍官和一隊帶槍的士兵走進來,我被
帶到執行槍決的刑場,這裏已有許多人在我眼前被殺,那個日本軍官指著被血染紅的地說:﹁你
的血很快也會流在那兒。現在你自己挖墳墓,開始挖!﹂他們給我一個鏟子,我在刺刀脅迫之下
,自己挖自己的墳地。然後我被綁在一根柱子上,就立在我自己挖的坑前,這樣我被槍決後,他
們只要一割斷繩子,我就剛好掉進洞裏去。軍官做了一個舞台上的誇張手勢,大聲讀出我不與日
本天皇子民合作、罪應處決的罪名,他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快點告訴我們||情報,否則
你就要去向你的老祖宗報到了。﹂我不回答,事實也無話可說,他又重覆嘮叨一次,我仍舊沒有
說話,那一隊行刑的兵在他指揮之下舉起步槍。軍官又走過來對我說這真的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他一面說一面左右打我耳光,我還是不作聲,所以他叫槍手拿槍對準我的心臟,又用他的刀背打
我的臉,極度輕蔑的往槍手那邊走去。
走到中途,退在子彈射擊範圍之外,他叫槍手們向我瞄準,槍手依令舉起步槍,槍管指向我
,一時之間世界似乎變成一組集合的黑洞,這組黑洞就是步槍的槍口,它們彷彿是一群惡獸的大
口,要吞噬我的生命。慢慢地軍官舉起他的指揮刀,用力向下一揮說:﹁放!﹂
我的世界就在火與痛加上令人窒息的灼熱黑煙穿透之下瓦解了,我覺得我好像被一匹巨馬火
熱的蹄子踢中一般,天旋地轉,瘋狂的世界,最後我只看見一片火光,血噴出來,然後是黑暗:
:我癱下去,什麼都不知道了。
後來我驚訝地醒來,為什麼天堂︵或者死後的世界︶這麼令人熟悉呢?原來我正面朝下躺在
墳洞裏,忽然我被刺刀刺了一下,我從眼角可以看見那個日本軍官,他說:﹁子彈是特製的我們
用超過兩百個俘虜來試驗。︵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在子彈裏,退掉一些火藥,換掉鉛頭,精心試
驗成功一種只會使人受傷,而不會打死人的子彈,他們還是要我說出情報來。︶我們一定問得出
來,﹂他惡毒地說:﹁我們還會用別種辦法,最後我們一定能得到我們要的東西,你愈拖,受的
苦會愈多。﹂
我的生活一向極為艱苦,過去曾受過嚴格的訓練,而自我鍛鍊又從不輕鬆,在喇嘛寺院受的
特殊訓練是讓我能忍受下去不發瘋的原因,我懷疑沒有受過禪定訓練的人能否會活下來?
﹁槍決﹂時受傷惡化後使我得了兩側肺炎︵double pneumonia︶,病情嚴重,有一段時
間我在死亡邊緣掙扎,沒有任何醫療,我痛苦萬分。躺在水泥地上,沒有毯子,什麼東西都沒有
,我打顫發抖,只希望速死。
但是,慢慢地,我居然恢復了一點。有時我聽到飛機引擎單調的聲音,還有其他種類的引擎
聲,我對日軍的飛機引擎聲很熟悉,這種聲音絕不是日本的,我心裏納悶,到底外面發生了什麼
大事?我們的監牢建在離廣島不遠的一個村子裏,我想也許是日本虜獲了其他國家的飛機,凱旋
著飛回來吧||日本人到處都打勝仗啊!
我的病還很嚴重。有一天我又聽到飛機引擎聲,忽然大地震動了,又傳來一聲巨響,灰塵滿
天,還夾有臭味。整個氣氛緊張,有一段時間大地似乎一片死寂,後來日本兵嚇壞了,大吼大叫
,求天照大神護佑。這正是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在廣島投下的原子彈。我躺在那兒思索自己要怎
麼利用這個混亂的機會。日軍亂成一團,他們不會注意到我。我勉強站起來走到門邊,門居然未
鎖,也許是因為我病得太重不可能逃走,所以沒鎖,還有平常都有衛兵守在外面,現在也不見了
。到處呈現慌亂,日軍以為他們的太陽神遺棄他們了,他們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槍
、軍服、食物等丟得滿地都是。從防空洞那邊傳來吵雜聲,原來他們全都想在同一個時間躲進同
一個避難所,而發生爭執。
我的身體十分虛弱,幾乎站都站不住。我彎腰伸手撿起日軍的軍服和帽子,就這麼一點動作
就使我差點昏過去。我跌坐下來,掙扎著把軍服套上,戴上帽子,就在身邊有雙鞋子,我也把它
們穿上。然後我慢慢爬到林子裏,很痛苦的繼續掙扎向前。不時傳來砲聲與震動,對天上的飛機
開砲,天上火光一片,其中摻雜著黑色與黃色的煙。整個世界好像要完蛋了,我為什麼還要費力
逃呢?反正結果是一樣,所有東西都要完結。
整個晚上我緩慢地、痛苦地向海邊爬,我知道海邊離監牢只有幾哩路,但是我實在太弱了,
一面喘氣,身子打著抖,一面用全力支撐自己慢慢前進。
天色已漸破曉,我來到一條小溪邊,既倦又累,從樹叢向四周打量,我發現一條小漁船泊在
溪岸邊,隨著浪擺來擺去,沒有人在那裏,顯然是一條被棄的船,船主大概向內地逃走了。我偷
偷的勉強半爬半撞來到船邊,費了好大的勁才翻過船舷,跌進船內,船是空的。我想辦法用一隻
腳抵住纜繩,用盡力氣使自己爬起來,不過力氣用光了,我一頭跌進船底的污水中,裏面有幾塊
臭魚,顯然是拿來當釣餌用的。過了好久我才恢復一點力氣,用一把找到的刀子把纜繩割斷,小
船隨著溪水退潮漂向大海,我又站不穩跌倒。我爬到船頭,這麼一點距離就叫我累得幾乎暈眩,
幾個鐘點之後風向順了,我才把破帆升起。由於動得太多,我在船底昏厥過去。
在我身後,日本命運已經定了。原子彈把日本澈底擊垮,戰爭結束。而我卻不知道大戰已經
結束,但是對我而言,戰爭也算結束了。我在日本外海上漂浮,除了船底幾塊臭魚之外,沒有食
物也沒有淡水。我抱住桅桿想法站起來,下巴抵著它,靠著它支持站好。我把頭轉向船尾,日本
海岸越來越遠,它被一層薄霧籠罩著;我調過頭來向前看,前面苦海茫茫。
我想著我經過的苦難,也想到幼年時期我的老師對我的預言。遠處似乎傳來我的導師明雅唐
達普喇嘛的聲音:﹁羅桑!你做得很好,不要灰心喪氣,因為事情還沒有結束。﹂
船頭上方一線陽光出現了,清新的風吹著,船頭劃著波浪,傳出有節奏的嘶嘶之聲,而我的
方向是什麼呢?我當時只知道我自由了,不必再受折磨了;逃離監牢,不再忍受集中營的生活了
,也許我死也要死得自由。雖然我嚮往死的寧靜,死能帶給我痛苦的解脫,但是我知道我還不到
死的時候,我命中註定要死在美洲大陸。可是我現在飄浮在日本外海,孤零而寂寞、肚子又餓,
我又會有什麼前途呢?一陣陣疼痛使我覺得好像又在承受日軍的折磨,我的呼吸急促起來,眼眸
也一片模糊了。可能日軍已經發覺我逃走了而派快艇來追捕我,這個想法令我不寒而慄,我鬆
了手跌坐下來,向前一趴,我又昏過去了,而被黑暗吞沒,而這一葉扁舟正駛向一個茫茫不可知
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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