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

華燈初上，這城市也流動著疲憊的氣息。攜來嚷往的客運車站裡，他為了找張衛生紙擦拭溼熱的手心，打開了男廁的門，就在馬桶上，他看到了一支被遺落的手機。他拾起來端詳了一會兒，隱約看得出來是支NOKIA的手機，但是斑駁的外殼，按鍵也被磨損得看不清數字了，他苦笑了一下，想著如此手機都不愛惜的人，生活應該也是個邋遢的人罷，這讓他聯想到去年，曾經開著一位朋友的綠色K8型喜美，外觀退色的烤漆也就算了，車內更是髒亂不堪，甚至連駕駛座的門把壞了也懶得修理，當時他心中就想，如此連車子都不愛惜的人，一定也不怎麼疼惜自己的妻子罷，當然這只是他主觀的想法，但是，果不其然，在開過他的車子兩個多月後，他竟然真的和妻子離婚了，結束了八年的婚姻。想到這裡，他不禁又再次苦笑，想著這破舊的手機應該也不會再有人要了，於是拿了手機，到通訊行買了新的手機外殼和充電器，一如人要衣裝，這手機換了殼後，倒也新了起來，他看著有點成就感的高興，彷彿也替手機慶幸它找到了新的歸宿。

回到家後，他閒來無事把玩著這支撿來的手機，換上自己的SIM卡之後，他打開了手機裡的電話簿，大抵看來都是些親朋好友或是客戶的名字，直到他看到一個名為「仙」的電話號碼，他凝視了好久，思緒回到小學一年級，當時在他家隔壁，搬來了一戶新鄰居，他為了好奇一探究竟，假裝在自家門口玩球，目光看著這戶人家的小女兒，這時這女孩也看到了他，開心的笑著和他打招呼，反而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一揮手回禮，球就滾到了她家的門口，她撿起球來，走過來遞給了他，說：…「你好，我叫朱仙，你呢？」他竟然比這女孩還羞澀，說了聲：「妳好，我…叫…雅弘…。」互說了年齡後，她笑著說，這樣看來我應該叫你哥哥，我叫你弘哥哥好麼？他似乎就反射性的點點頭，內心的喜悅，大概就像是煙花三月。只是，這段童年的純真回憶，只存在了一年，隔年就聽說她們舉家搬到美國去了，連再見都來不及說上一聲…

當他回過神來，輕嘆了一口氣，這位叫朱仙的女孩，現在在哪裡呢？看著電話簿裡的仙，他像是著了魔似的，按下了通話鍵…

「喂，弘哥哥，弘哥哥是你罷！？」電話接通後，一個女孩的聲音讓他一驚非同小可！他內心立即千百種思緒緊緊糾纏，這手機原主人原來也有個弘字，這女孩也叫他弘哥哥，最巧合的是，她也有個仙字，一時間亂了方寸，他又本能反射般的回答了說：嗯，是我…

「我就知道是你！雖然你換了手機號碼，我還是知道是你！為什麼？已經八個月了，你都沒有打電話給我？」

他開始覺得有些騎虎難下，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打這電話，只好開始胡謅，說自己工作太忙之類的，沒想到她也不以為意，一會兒就轉嗔為喜，和他天南地北的聊起天來，因為她的仙字帶給他親切感，而且幾乎都是她在說話，他也樂得當個安靜的聽眾。對話結束後，她說：「弘哥哥，明天還要再打給我喔，嗯，不對！不對！我要你每天都要打電話給我！」

「嗯，好，明天再聊…」帶著依依不捨的心情，他按下了結束通話鍵，這晚，他夢到了小學二年級那年，他和朱仙玩著扮家家酒的遊戲：他扮演爸爸，她扮演著媽媽，兩小無嫌猜，同居長干里的日子…

隔天起來，他發覺整個世界似乎都不一樣了，即使連汽車的喇叭聲，對他而言也像是雄偉的樂音，走路也像是飄飄欲仙。然後期待著晚上再撥這親切的陌生電話。每晚電話裡，他們彼此分享著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她喜歡說，而他則喜歡聽，這樣彷彿也能一拍即合似的，日子匆匆，就這麼過了四個月。

這晚，電話裡，她一反平日的開朗心情，若有所思般慎重的說：弘哥哥，明天…明天是我生日…你……你能來看我嗎？

他愣了一下，語帶顫抖地說了聲好啊，然後說：祝妳生日快樂。

「嗯，弘哥哥，謝謝你，那，我們明天見…」

雖然通話了四個月，但這第一次見面卻讓他非常緊張，不知道該用什麼樣子去見她？後來他決定還是以普通心態，休閒穿著就好，即便如此，出門前還是鏡子再三的照呀照的才出門，帶著一束香水百合。

他依著她說的地址，找到了東山路上一處臨溪的高級住宅區，他倒吸了一口氣，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找到了門牌號碼，電鈴上方處，貼著「朱宅」的銘牌。

「這！？」怎麼可能？他極度壓抑著似乎就要衝破胸腔的心跳，發著抖按了電鈴：喂，您好，我找朱仙小姐。對講機那端先是一陣沉默，接著有位婦人回答說：你等一下，我下去開門。

開門後，那位婦人臉帶倦容，憔悴的說：請進來罷。

禮貌性寒暄後，他進到她家，這位應該是她的母親的婦人，為他沏了杯茶，然後說：請問，你找我們家仙兒有事嗎？

「伯母您好，今天是仙兒生日，她約我今天來看她的。」

這婦人沉默了一會兒，眼眶泛紅的說：「先生，我不知道你和仙兒怎麼認識的，今天，是她的生日沒錯，但是，今天也是她週年的忌日…一年前的今天，她和同學在溪邊遊玩慶祝生日，卻不慎落水滅頂了…就在那裡，你沿著屋外的階梯走下去，到了溪邊你就知道是在哪裡了…」

這腳步，是他生平感受到最沉重的步伐，帶著難以置信的心情，他看到溪邊竟然開滿了水仙花，他想到了朱仙小時候那陽光般的笑容對他說：「因為媽咪說我像水仙花兒一樣漂亮，爹地說我是他最美麗的小仙女兒，所以他們就把我的名兒取名為朱仙了…」

啊！！啊！！不！！不！為什麼！？為什麼！！！？

他哭喊著，跪倒在水仙花旁，水仙花兒迎風飄逸不說話，天，下起了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