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很難理解過去的人如何靠傳統日常食物活命。在貝桑松度過童年的社會主義革命分子普魯東聲稱,他家平常吃烤過的玉米粉(gaude)、馬鈴薯、蔬菜湯,吃得「又高又壯」,但以這些食物為主食,大概會長不高且體弱多病。在回憶錄或遺囑「撫養費」(pensions alimentaires)裡提及的許多日常飲食,缺乏維生素和蛋白質的攝取,久而久之會要人命。在某些例子裡,熱量幾乎全來自做成麵包的穀類食物。但研究證實,普魯東也和他所照料的乳牛一樣,一天裡有許多時間在嚼食植物,用玉米、嬰粟籽、豌豆、匍匐風鈴草、波羅門參、櫻桃、葡萄、玫瑰果、黑刺莓、黑刺李祭五臟廟。在法國境內較溫暖的地區,拿來打牙祭的食物營養成分可能比較高。在亞維儂附近,佩迪吉耶(見第八章第?頁)大啖梨子、葡萄、杏子、無花果,還有許多種他已無法用法語講出名字的野生水果。一八六二年全法國有超過三百萬個蜂巢(每十三個居民有一蜂巢),表示當時的日常食物並非總是如今人印象中那麼貧乏。在菜色單調的地區,將榅桲裹上蜂蜜,再放在餘燼裡烤過,可能就是令人難忘的美食。在工業式農業使穀類席捲全國之前,可食植物和動物的種類和數量都較多。伊拉提森林那位健壯的野人,似乎一直是個素食者。在聖塞爾南(Saint-Sernin)附近被捕的「阿韋龍的維克托」,可能吃過雞肉、鴨肉、淡水螫蝦,但大概沒吃過如今聖塞爾南旅館「野小孩菜單」(Menu de l’ Enfant Sauvage)上所列的其他菜(羅克福爾乳酪、舒芙蕾凍糕、胡桃酒)。一七三一年在香檳地區松吉(Songy)附近被人發現的野女童蔓米(Memmie),靠生吃兔肉、青蛙過活,她也吃樹葉與根莖,會用結實的拇指、食指到處挖。
過去,它們鮮少出現於觀光客的餐盤上,且未必可在該地區吃到。第戎地區原本並不盛產黑醋栗,直到一八四一年,當地有位富創業心的咖啡店老闆到巴黎考察市場,注意到黑醋栗甜酒很受歡迎,開始把他自產的黑醋栗甜酒當該地特產推銷,第戎才開始盛產。在種葡萄兼釀葡萄酒的地區,好葡萄酒往往反而難尋。法國葡萄酒的鑑賞家,在倫敦、巴黎或圖爾(因有大量英格蘭僑民),比在法國鄉間收入更好。在法國鄉間,喝得起葡萄酒的人,用餐時較喜歡搭配渣釀白蘭地(eau de marc,用釀製葡萄酒過程中留下的糊狀葡萄渣提餾出的烈酒)。
被餐飲業者和雜貨商運到巴黎銷售的食物,創造出鄉間虛幻不實的形象。在帕莉塞夫人(Mme Pariset)《家庭主婦新完全持家手冊》(Nouveau manuel complet de la mâitresse de maison,1852)的食譜一節中,主要材料顯然在巴黎的一般家庭裡就有,頂多請女僕到中央市場去採買。她的食譜要人用來自艾克斯的橄欖油、勃艮第的玉米粉、布列塔尼的去殼燕麥,史特拉斯堡培根和格呂耶爾(Gruyère)乳酪,不過食譜裡的菜—相當樸實的蔬菜燉肉和用大量甘藍菜煮的湯—不是發源自法國鄉間,而是來自「最上等的餐桌」。
外國觀光客入境百年之後,才有大批法國男女開始親自去發掘法國。但即便如此,大部分的饕客仍偏愛到巴黎餐廳探索各地美食。有個法國人當時就做了一趟最啟發人心的發現之旅,就是大仲馬一八六九年在布列塔尼北海岸羅斯科夫的旅行。當時羅斯科夫是法國西部商品蔬菜栽培業的龍頭城市。一八六○年代,每年有數百艘船載著洋蔥和朝鮮薊離開這小港到英國,顯然是因為曾經有個大膽的傢伙在倫敦拿著「英格蘭洋蔥不好」的板子,結果成功將洋蔥銷售出去。不過當大仲馬定居羅斯科夫寫《菜餚大辭典》(Le Grand Dictionnaire de Cuisine)時,靈感多得自想像力,而不是食物:「盛產魚,但此外沒什麼東西:硬如子彈的朝鮮薊、水水的菜豆、不新鮮的奶油。」他的廚師瑪麗事前就斷言,這次遠行只會空手而回。她忿忿離開,回去可發現並享用到法國所有奇特美食的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