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幫我買下愛情。」
「愛情,我的愛情,先生幫我買買愛情。」
「先生,請再考慮考慮,我的愛情會讓你很快樂!」
聖誕節好像快到了。
我獨自走在街上,穿過擁擠的人潮,試著想要穿越火線,以便順利下到捷運站。
我跟悠悠在漁人碼頭有約,如果遲到是會被砍頭的。
我們交往了四年,從熱戀到平淡,出了校園,投入社會,我們越來越忙,見面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今天是悠悠的生日,說什麼一定要見面,我不能遲到,悠悠最討厭我遲到。
全台北的人是都擠到街上來了喔?
我皺著眉,無奈地被人潮推著走,還好今天穿的是牛仔外套,怎麼磨擦都沒關係。放馬過來吧!我在心裡吼著。
我周公乃是好漢一條,頂天立地,區區台北人潮難得了我?
「先生!」突然有人拉住我衣袖。
我低頭一看,是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子,穿著裙子馬靴散著一頭長髮,有著白皙秀氣的五官。
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我不禁停下了腳步。
「先生,請幫我買下愛情。」
嗄?我傻眼:「妳說要我買什麼?」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楚楚可憐的聲音:「愛情,我的愛情,先生幫我買買愛情。」
我咧開嘴笑了。「小姐,沒人在賣這個啦!我也不想買!」
她失望了,小小的臉充滿了沮喪:「先生,請再考慮考慮,我的愛情會讓你很快樂!」
我笑笑,搖頭,放開她的手,我溫言地:「回家去吧,妳看起來又餓又累,回去吃得飽飽,睡個好覺,包妳有個美好的明天!」
說完,我沒有理會她,跨下樓梯,飛也似地跑了。
她的聲音表情像有魔力般,會讓你心生憐憫。不過,我不禁猜測起她真正的職業。
她很美,所以我不想把她想得太卑劣,但是,沿街兜售愛情的女子,會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兒嗎?
恐怕又是一個被現實折磨、不再顧得了尊嚴的靈魂。
我期望今晚買下她的愛情的人會是一個溫柔的人。
這樣也許她會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終於抵達淡水。
我走出捷運站,敏感地聞到河水的味道…………突然,我覺得我也需要放假了。
這一整年的打拚,我是需要放假了。
想到上班的種種,我不禁嘆氣。老闆的要求、客戶的要求、搞不定的生意,冷汗不禁飆出。
手錶「滴滴滴」地又叫了幾聲,硬是把我拉回現實的世界。
悠悠!她不知道發火了沒!
跑到漁人碼頭,街上熱鬧的街景已經有了過節的活絡,我一眼看到悠悠的身影便大步大步地走過去。
悠悠!好久不見!我等不及要把她滿滿抱入懷裡。
我的眼光離不開她,嘴邊的笑越來越深,我等不及想在風中大吼她的名字。
忽然,我看清楚了,悠悠並不是一個人。
她身邊還有一個男的。
是誰?
我的警覺性突然被激起。
他們在爭吵,那個男的抓住了悠悠的手,悠悠怎麼甩也甩不開。
我加快了腳步,像超人一樣抵達他們身邊。
一句話飄進了我耳裡。「讓我跟妳一起打這場戰!」
打戰?中共打來了嗎?我一陣納悶,停住了嘴邊正要說的話。
「不用,我可以,讓我自己跟他說!」然後我聽到悠悠這樣說。
「跟誰說?說什麼?悠悠?」我問。
悠悠猛地轉過頭來,她看到了我,臉色蒼白。
「嗨!」我說,心裡隱隱覺得不妥。
「周公!」悠悠輕輕叫著我的綽號。
「這是誰?悠悠?」
經我這樣一問,悠悠一個大力甩掉了那個男的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男的又拉起她。
「我是她新的男朋友,周公先生。」對方磅礡地說。
「嗄?」我歪了嘴,愣住。
「請跟悠悠分手,悠悠跟你在一起很不快樂!我打算跟悠悠求婚,我會給悠悠幸福!讓悠悠幸福一輩子!」那個男的又說。
「嗄?」我還是一樣遲鈍,但是我看向了悠悠,發現她哭了。
「周公……我……」
我ㄍ一ㄥ著不要發作:「他在講什麼屁話?」大姆指指著那小子。
悠悠的眼淚似斷線珍珠地掉,臉上的妝都花了:「周公,對不起,你對我是那麼冷淡,我好寂寞。」
我像是聽到什麼阿拉伯文。「妳寂寞?」
對,我好寂寞,以前,你怎樣都會給我打電話,現在,你都不打電話給我了。
你也很久沒有帶我出去玩,每個週末我一個關在家裡,像一隻沒有翅膀的小鳥!」
我睜大眼,感覺到自己的鼻孔一張一闔沉重地在呼吸。
悠悠是隻沒有翅膀的小鳥?
「義林,他對我很好,讓我又有戀愛的感覺……」她邊哭邊說。
我看向那小子,他挺挺胸,把淚人兒悠悠攬入懷,我的女朋友。
「請你放悠悠走。強逼是沒有幸福的!戀愛是要雙方全心全意的付出!」那小子又說話了。
我的眉毛壓得低低,但還是抬起眼來瞪視著他。
他長得那麼平凡哪!悠悠!我打量他。
一副大眼鏡,老式的西裝,黃色領帶,灰色西裝,褲子過長,褲管被踩在腳下,頭髮梳得跟馬英九一個樣。
「你幾歲?」我問。
這次換那個男的睜大眼愣住,他想了一下:「二十六。」
我冷笑,二十六歲跟人家梳什麼馬英九頭?我嘆口氣,再看向悠悠。
很久不見,她好像胖了,近看,又沒那麼窈窕了。
「今天是妳生日。」我跟悠悠說。
「我知道。我已經跟你講了很多次,我很怕你都忘記了。」悠悠低低說。
我點點頭,苦澀地:「請問一下,這四年來,我哪一年忘記過妳的生日?」
「可是,今年,我已經暗示過你很多次,你什麼都沒說,我以為你忘了。」她說著,眼淚又流了出來。
「我沒忘,只是太忙了。」我微微加重了語氣。
沒想到這也激起了悠悠的怒氣:「忙就可以忘記女朋友嗎?忙就可以讓女朋友坐冷板凳嗎?我有男朋友過得跟沒有男朋友一樣!我的朋友沒有一個是像我這樣的!每次我想要跟你講電話,你就累得跟隻牛一樣,有一次還直接給我睡著!你這樣對嗎?」
我也氣了:「我要上班啊!這有什麼辦法?妳以為我願意嗎?要不是想要存錢,給妳好日子過,我需要這樣努力嗎?」
「我才不要什麼好日子!我只想要你陪我!去看場電影、喝杯咖啡都好啊!」她大聲了起來。
我的笑更冷:「是這樣的嗎?那又是誰情人節一定要蒂芬妮的項鍊?有新手機一出就說要買兩隻當情侶機?去年生日不給妳買台新電腦妳就嘴噘得高高的,今年過年還要我帶妳去北海道滑雪!」
「那是你心甘情願的!我又沒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叫你送我那些東西!」她直接用吼的。
我住了嘴,把手插在胸前,冷冷地說:「我不跟妳在這裡吵。」
可是悠悠顯然已經喪失了理智,她繼續吼著:「原來你那麼不甘願,你為什麼不直接跟我說?要是知道你那麼不甘願,我就不會收你那些東西!你這個王八蛋!」
我是王八蛋?我對天「哈」了一聲,覺得我認清了她。
「我要分手!我今天就要跟你分手!我告訴你,我跟義林在一起已經有兩個月了,我受不了你了!跟義林比起來,你簡直連豬狗都不如!我恨你!周志功!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你了!」罵完,她拉起那個男的手,殺出人群,往前走去了。
我眼看他們離去,嘴抿得緊緊的,卻沒有想過要拉住她。
原本在一旁看熱鬧的人群也散了,街上恢復了人潮,我低下頭,還在氣頭上,卻發洩不出來,只能挺直得站著,想要把氣調順了再走。
我冷靜地發現,在突然之間,我失去了女朋友,也失去了過去四年的時光。
我竟然一點預兆都沒看出來。
問題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怎麼發生的?
我渾渾噩噩,理不出任何頭緒。
站到腿痠,看看手錶,才發現我足足站了兩個小時。
我慘淡地笑了。
累了。
回家吧。
邁向捷運站,發覺自己握著拳頭。
捷運還是擁擠,一群剛從補習班下課的高中生高談闊論著,我卻聽不清楚他們在討論什麼。
兩個月了。
她有另外的男朋友已經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以來,她用什麼樣的心情跟我寫簡訊、聊天?
她跟我講電話時,一定是趁著那個男的不在身邊的時候吧?
她怎麼跟那個男的認識的?
從哪裡認識這樣一個愛國青年啊?
我低下頭,從今天開始又恢復單身。
從此以後,過年過節找誰去狂歡呢?
車子回到中山站,我下車,把手插在口袋。
現在我又感謝人潮了。
大家擠來擠去,至少不會感覺孤單。
踏上手扶梯,不走平常走慣了的樓梯,我渾身乏力。
回到地面,我吐出一口氣,街上耀眼的霓虹給了我一絲溫暖。
「先生!」
我的衣袖又被拉住。低下頭一看,不就是剛剛那個楚楚可憐的女孩?
「先生,請幫我買下愛情。」
我停住腳,在風中看著她。
「先生,我的愛情會讓你快樂。」她這樣說。
「怎麼賣?」我聽到我自己這樣問。
女孩的雙眼頓時如星般亮:「帶我走,我慢慢再告訴你!」
我揚揚眉,徬徨的心好像抓到了什麼一樣:「妳想要去哪裡?」
女孩偏偏頭,嬌俏地一笑:「哪裡都好,只要你是溫柔的。」
我笑了,這還不簡單?
我周公從不粗暴。
剛剛的爭吵我都還盡量維持住理性。
像那個愛國青年拉住悠悠地手般,我拉起女孩的手,帶她攔上了計程車,往隨便一家汽車旅館去了。
「妳滿了十八歲了喔?」我問。
她用手勾住我的脖子,害羞地點點頭。
「那就好。」我吐出一口氣,吻向她,緊緊地抱住了她。
我知道我自己哭了。
我沒有隱瞞自己的眼淚,把頭埋在她脖子旁,我低低喊:「悠悠--」
突然,我聽到有一個低低地聲音也在低吟:「老公--」
我嚇了一跳,顧不得臉上狂飆的淚水,我跳脫她的身體:「妳叫我老公????」
她睜開迷惘的眼,竟然也是滿臉淚:「老公--」
這次我跳下床,找到我的四角褲:「不行喔,小妹妹,我可沒答應讓妳叫我老公!」
她飄忽地一笑:「我也沒說我的名字叫悠悠啊?」
我停住了手,懊惱地抓抓頭髮:「對不起,悠悠……是我前女友的名字……」
女孩坐起了身,用被單遮住自己,她低下頭:「而老公是我前男友的暱稱。」
我呆了呆,坐在床沿,歇斯底里地笑起來。
原來我們是兩個苦苦思念舊人的笨蛋。
「為什麼沿街兜售自己的愛情?」笑完了,我問。
她的眼眶又紅了:「我想報復他。」
我胡塗了:「這是怎樣個報復?妳是在用妳自己的身體、自己的青春啊!」
「你不懂。我跟他在一起,乖乖地什麼都聽他話,他不讓我跟別的男生出去、不讓我交別的男性朋友,我都聽他的,沒想到原來他還有一個正牌女朋友!他一直沒有告訴我,是有一次我在校園碰到他們,我才知道的!原來他一直在騙我!他騙了我好久!」
女孩痛哭著說,越說越激動:「我生氣!生氣!所以我要賣我的愛情給別人!我要讓別人快樂!也讓我自己快樂!」
我心痛了:「但妳現在快樂嗎?」她啜泣。
我移近了她:「妳看妳哭得多傷心?妳一點也不快樂,不是嗎?」
她屈服了:「我好想他,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想那個王八蛋,可是我好想他,我好希望他可以馬上出現在我面前!」
我又嘆氣,拍拍她的頭。
她索性撲向我:「讓我快樂!求求你!讓我快樂!這幾個月以來,我沒有一天是快樂的!我好痛苦啊……」
長那麼大,從沒一個女人這樣在我面前哭過,也從沒一個女人這樣為我哭過,她哭得聲音都啞了,有可能是整天兜售愛情的關係,也有可能是內傷太重。
這樣一個癡情女,恁地讓人憐愛。
我抬起她的下巴,親吻她的額頭,看到她緊閉著的雙眼,有一顆斗大的淚珠從她的濃密的睫毛滾下來。我沒看過女人可以有這麼長的睫毛。
悠悠也沒有。
我再嘆氣。
這樣一朵凋謝中的小花。
我輕輕再吻向她的臉頰,她微微地抖了一下,我圈住她的腰,吻向她哭腫了的唇,在她的唇上說:「生日快樂,老婆。」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說出那麼噁心的話,我從沒叫過人老婆,第一次叫就叫得滿順口的,現在想起來還是嚇了一跳。但是,我並沒有思緒可以多想。
因為當時,她哭得更慘了。
我記得那晚,整個枕頭都是濕的,她的頭髮也濕了,我的頭髮也濕了。
大家在冬夜裡,濕成一片。
我溫柔地,想盡辦法取悅她。
她似乎也感染到我的努力,後來,竟變成她在取悅我。她充實了當夜我失落的心,讓我有了心酸的滿足。
那夜,我們兩個相擁而睡,大家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她累了,我也累了,就這樣一睡到天亮。
醒來之後,想起了昨夜的旖旎,我不太敢張開眼,心裡也開始咒罵自已。
一直以為自己是那種最行得正坐得端的,沒想到也敢這樣一夜風流。悠悠。
這都拜妳所賜!
我睜開眼睛,希望她可以先行離去。
打量四周,她竟然打開了窗簾,讓一天一地的冬陽照亮著整間房。
怎麼會這樣?
我不禁歪了嘴。
風流的一夜情不是應該見不得光的嗎?
突然,浴室裡走出一個窈窕的身影,白色的浴巾包裹著女性化的軀體,充滿了玫瑰花的香味,而令我感動地,她第一眼就是看向在床上的我,發現我醒了,對我嬌柔地一笑。
「早安!」
我吶吶地一笑:「早安!」
「要不要洗個澡?我們出去吃早餐好嗎?」她坐在昨晚我坐的床沿上,輕輕地說。
還吃早餐啊?
不過我還是坐直了身體:「好啊。」呆呆地。
「那不快起來?」她調皮地一笑,站起身,大力地扯走蓋在我身上的被單,看到我狼狽地裸著身體,我低吼一聲,連忙想抓回被單,沒想到這樣一扯,她的浴巾也掉了。
她笑著尖叫,馬上抓回浴巾。
但是那輕輕一洩的春光啊,竟神奇地照亮了我的生命。
沖完澡,退了房,我們隨便去一家露天的咖啡座咬三明治喝咖啡。
今天很溫暖,有可能是因為有她的關係。我緩慢地攪著咖啡,輕輕喉嚨:「嗯,老婆……」
她嗆到了,吐了那一口的青瓜出來,她俏皮地搥著自己的胸口:「你叫我什麼?」
我愣住了:「老婆啊!你昨天也叫我老公。」
想到昨夜,她臉紅了。她重新坐正,把手規矩地放在膝上,微微對我一鞠躬:「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是龔詠麒。」
我又一愣,隨即,我懂她的意思了,過去的就隨風去吧!
忘記所有的不如意,今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很輕鬆,可能淺意識中我也怕她講出要我負責任的話吧?
我笑了,點點頭,也學她那樣一鞠躬:「妳好。我姓周名志功,今年二十有八,剛存夠錢可以買一台日本小車,有機會的話請賞光。」
陽光下,我跟詠麒相視而笑了。
這樣一笑過我發覺,昨天的失戀又不能算太壞。
悠悠大小姐不再滿意我,那就算了,我也不好耽誤人家。
她有她新的幸福,我也可以有我新的戀情。
新的戀情?
我嚇了一大跳。
真不要臉,才跟人家認識第二天就以為人家要跟我談戀愛。
我悄悄看了她一眼,她正專心地在跟人家講手機。
清脆的聲音敲打著我的心,時笑時講,跟誰可以講得那麼甜蜜啊?
會不會是她真的『老公』?
我的臉色一暗,在心底嘆口氣,拿起帳單就走。
正付著錢,突然,她邊講著手機邊拉住我的手,我微微轉頭過去看她,原來她講得太忙,怕弄丟了我,那種感覺,就好像我們是真正的情侶一樣。
我收好錢包,主動地牽起她的手,看到她微微一愣,旋即又燦爛地笑了。
我牽著她走到捷運站口,那個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她剛好掛下電話,所以我就得放開我的手,我把手插在牛仔褲後面的口袋,手裡還有她的餘溫。
「那……就拜拜囉?」我說。
她大叫:「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我看向她,不懂她的意思。難道她要我付錢?
「你不想留你的手機號碼給我?」她受傷地問。
我笑了,天地又開始轉動,我飛快地說了我的號碼。
她急了:「哪有人說這麼快的啦!再說一次!再說一次!」
我咧開嘴,搶過她那隻彩色的、可愛的PHS,嗶嗶嗶地打下我的號碼,然後給自己打了個電話,看到手機上的螢幕:「搞定!」
她也笑了:「你怎麼那麼聰明?」
「所以妳從今天要開始崇拜我。」我得意地說。
「是!」她很有元氣地回答,把夏天突然帶回來了。
從此之後,我就過著四季不分的日子。
聖誕節,我跟她在台北市陽明山橫衝直撞,不過掌握方向盤的是她不是我。
那天,我過得像在夏天裡吃麻辣鍋那樣。
在那夜,她冰涼的肌膚才帶給我秋日的涼爽。
所以後來人家問我,聖誕節在哪裡過,我就答:「不是在冬天過的。」
這句話聽得每個人一頭霧水。
知道我跟悠悠分手的人就說我被拋棄得瘋了。
不知道的人就感覺我好像另結新歡了。
所以辦公室裡大家一個閒話家常過一個,每個人看我的眼光都曖昧至極。
過年,我跟她去了墾丁。她的家人跟我的家人都喜歡打麻將,就我跟她不喜歡。
所以,跟家人請了假,飆到墾丁去過暑假。
詠麒有一雙修長的腿,黑色的泳裝把她的身材顯露無遺。
那天,在南台灣的豔陽下,她綁了條波西米亞的絲巾,大大的復古眼鏡,躺在沙灘上喝著礦泉水,我從沒看過比她更會享受的女人。
辦公室的人又問我,過年去哪裡,我又說是在夏天過的,他們又覺得我不僅瘋了,也傻了。
可是,我們之間的激情又有誰懂呢?
擁有一個帶給你無限激情的女人,活該是要瘋瘋癲癲傻傻的。
元宵,我跟她去看了全台北市的花燈,最令我驚喜的,是她在她的小房間裡自己做的Hello Kitty花燈,她那個小白癡,把Hello Kitty做得跟隻Snoopy差不多,我都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
「我的愛情呢!」
我抱回她:「妳這笨蛋!如果被壞人或是色老頭拉走怎麼辦?」
「我知道你會來救我。」她這樣說。
「放屁!」我又笑:「我又不認識妳,怎麼會去救妳?」
「我就相信你會!」她又趴起來:「你會不會?你說嘛,你會不會?」
「好了好了。」我又抱回她:「妳不要再這樣亂動,這樣很容易擦槍走火。」
「什麼擦槍走火?」她嬌笑:「白癡!老實說,你到底跟悠悠交往多久了?」
我想一想:「這不重要。」
「不重要?」
「重要的是,因為她甩了我,我才可以認識妳,這才是重要的。」 我感到她在我胸前笑了。
「我從不留戀過去,妳知道。」
我徐徐地說:「只要我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當時在交往的人,過去發生過什麼,對現在的我而言,一點也不重要。與其想念過往,我還比較願意計畫一下未來!」
她又趴起來:「說得好!」
我看著她,在黑暗中,點點蠋火,把她細緻的臉印得深深淺淺,她嘴邊的笑甜進我的心,害得我心痛。
「妳好美。」我用拇指輕輕刷著她的臉。
她閤起了眼,靜靜蜷著笑享受我的撫摸。
冬去春來,等到我看著詠麒換上了無袖上衣,我才發覺我跟她已經交往了有半年。
而跟悠悠,也分手了半年。這半年來,我所知關於悠悠的唯一消息,是從她的好友之珊那兒聽來的。
她在電話中暗示我,悠悠很後悔和我分手,還說很想和我見個面,但我現在心裡只有詠麒。我只想著詠麒的好。
和悠悠一樣,詠麒也喜歡打電話給我。
可是都算準了時間才打給我,有時候是短短一句話,看她中午可不可以過來找我,或是晚上又準備了什麼節日;要是我出差,她就一定在我洗完澡,要睡覺時打來。
告訴我她今天上了什麼、繳了什麼功課。
大四了,也不輕鬆。
可是她的抱怨都是可愛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她無論如何都是可愛的。
但悠悠每次的抱怨都讓我頭痛欲裂,恨不得速速掛上電話。
經過了一些時間,我終於知道,原來我跟悠悠的冷淡並不是因為工作上的繁忙,而是我下意識在逃避。
我不喜歡她對我無窮無盡的要求,也不喜歡她跟我報告她朋友的男朋友又買了什麼禮物。
我對物質的要求並不高,我最重視的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
我一直覺得,今晚我送她一顆五克拉的鑽石,並不能表示我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男人。
而如果我送不出來,我便是個一無是處的男人。
悠悠剛開始也不是這樣的。
一直到她出社會,進去大公司上班,她才變得面目全非--不不不,也不可以這樣說她。
這種變化其實也可以歸納在『成長』的一部份。
以前的悠悠不會這樣,那是因為她不懂,現在她懂了,她喜歡了,那就表示她終於知道自己喜歡的東西是什麼,自己喜歡的男人是什麼樣。
由此可知,她真正喜歡的,並不是我這一類型的;而我喜歡的,也不是她那一類型的。
我喜歡的,是詠麒那一類的。
有那麼一天,詠麒給了我一隻跟她一模一樣的手機。
「這樣打比較便宜。」她說,喝著咖啡歐蕾。
我像看到毒蛇,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那是那隻新的阿爾卡特,香港找了方中信代言的那隻,義正辭嚴地告訴她:「這才可以叫做手機!男人的手機!妳要我拿這隻手機在辦公室,我會被笑死啦!詠詠!」
她嘴一扁,眼眶就紅了:「好,那把它丟了吧!不管人家是打了多少工才買到的!把它當垃圾一樣丟了吧!」
我屈服了:「好好好,我用我用,別丟別丟。妳說妳去打工?為了買這一隻手機給我?」 她點點頭。
我又高興又心痛:「傻瓜!我可以自己去買啊!」
她笑了:「我喜歡送你禮物嘛!」
我甜絲絲:「謝謝!下次換我送妳囉?」
「不要!」她說:「你工作得那麼辛苦,存下來吧!」
我感動,原來女人也可是明大理的:「存下來幹嘛?娶妳喔?」
她臉紅:「你想得美!」
我咧開嘴哈哈大笑。
詠麒這個小女人,可以為了跟我吃頓午餐從大學跑過來,吃完再回去上課。
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能有日日短暫的相聚時間。
她的小心思我永遠感動。
正想抓起她的手親吻,突然有一個人站在我們的桌旁陰晴不定地看著我們。
我轉過去,先是看到詠麒慘白的臉,繼而看到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子。
「妳這個水性揚花的女人!」他大吼。
我注意到每個人都被嚇一跳,瞪著我們這一桌。然後我注意到詠麒哭了。
「你憑什麼這樣罵我?」她低吼。
「我就知道妳有另外的男朋友!原本我以為妳只是玩玩、跟我耍脾氣,沒想到還可以耍那麼久!還有,我一直以為妳是跟小黑在亂搞,沒想到搞上的是這樣一個老頭!」
老頭?是講我嗎?我罵過悠悠那個是愛國青年,現在有人罵我是老頭!
「請你不要這樣,這是公共場合!更何況,我已經跟你沒有關係很久!」詠麒試著想壓低聲音說。
「妳還把我不要的東西送給他?」那小子說:「我不要的垃圾,你要?」他挑釁地看著我。
我又聳聳肩,嘴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我的心一動,盯著詠麒看。是真的嗎?
她哭著搖著頭:「他說謊!那隻手機是我今早才買的!你不要相信他。」
那就好。
我呼出一口氣。
拿起捲在小玻璃瓶的帳單,我溫柔地牽起她的手,帶著她去付錢,然後走出店面。
她還在哭,可是抓著我的手抓得緊緊的,手冰得跟什麼一樣。
我把她帶到公司附近的公園,買了一包濕紙巾給她擦臉。
「剛剛有吃飽嗎?要不要再去吃過?」我低低問,幫她拂開黏在臉上的頭髮。
她還想解釋:「他一定是一路跟蹤我到這裡來的,自半年前,我就沒再跟他有過什麼了,志功,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全心全意去打工買手機想要送給你的。」
我笑了,叫住她:「閉嘴!」
她嚇到了,不過真的停住了口。
「我又沒說我不相信妳!」我說:「我根本就知道那不是真的。」
她詢問地看著我,淚如雨下。
「他不想讓我得到幸福,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讓我得到幸福。」她悲傷地說。
我抱住她:「但是我想。我想給妳幸福,我就是要妳幸福!」
她的手圍住我的腰,狠狠又哭上一場,我那件新買的襯衫,就這樣報銷。
可是,有一個這樣愛哭的女朋友,又能怎樣呢?
那天下午,我覺得要跟公司請假,帶她去散散心。
我們一起回公司,打算就這樣公開我們之間的關係。
但是事情如果要爆發,一定都是一起來的,我現在終於深深相信。
回到公司,櫃台小妹看到我牽著一個女孩,驚訝地睜大嘴,連忙又看看裡面。
我笑著說:「小妹,跟妳介紹,這是我周志功的女朋友。」
小妹點點頭,又看了看裡面。
裡面是來了洪水猛獸喔?我納悶,牽著詠詠進去。
我終於知道小妹的臉是為什麼了。
那是悠悠,她像董事長夫人那樣坐在我的位子上,竟然在那裡看我的電子郵件。
「何悠悠!」我不爽地。
她轉過身,站起來,臉上厚厚的妝讓我感到極度不自然:「嗨……」
我沒有理會她這聲嗨,自顧自地罵:「妳知不知道有種東西叫商業機密?還有一種東西叫做隱私權?」
悠悠的臉色微微一變,可是馬上又恢復:「我是想說,這半年你都在忙什麼嘛……」
我不理她,把詠詠從身後拉出來,讓她坐在我位置上:「妳坐一下,我去泡杯咖啡給妳。」
詠麒看了一眼悠悠,有點害怕。
我加重了手的力氣,像要給她灌入勇氣一樣。她深吸一口氣,終於笑了。
我泡了一杯咖啡,路過總經理辦公室時,被他抓住:「周,我不想給你難堪,但你現在是在幹什麼?」
我低低跟他解釋:「我原本是帶我女朋友上來要請假的,誰知會變這樣!」
「哪一個是你女朋友?」總經理八卦地張望。
我沒好氣:「長頭髮那個啦,坐在椅子上那個。」
「可是我記得好像是站著的那個ㄋㄟ,怎麼會這樣?你什麼時候換的?」
我搖頭,不想再解釋:「反正我今天下午請假,等一下我填妥假單就拿來!」
「除了婚喪假可以請之外,沒了喔!周!」
「那我請婚假!」我大吼,咖啡濺了我一手,燙得我!一張白手帕遞到我鼻下,帶著濃重的香水味,我皺起了眉,把咖啡放在桌上,不理那張手帕,在詠麒的衣服上擦了起來。
「哇!你幹嘛?」詠麒被我逗笑了。
我也笑了:「快,幫我寫好假單,我們就可以走了。」
我聽到耳邊有細細的聲音在說:「周公,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我頭也不抬:「我今天沒空。」
悠悠深吸一口氣,她的臉一定一陣紅一陣白:「我知道半年前我是太衝動了,我錯了,我選錯了人,我也深深後悔了,你要相信我有誠意!我希望你可以就此回頭。」
我冷冷地抬頭看她,學了詠麒那一句:「這是公共場合,謝謝。我覺得妳講得話非常不適合在公共場合聽,還有,什麼回頭不回頭的,我從不吃回頭草。妳不知道嗎?」
「你說我是什麼?我是回頭草?我何悠悠不會是回頭草!」悠悠的脾氣上來了。
我也吸了一口氣:「對不起,我不想再討論回頭草,我現在只知道我女朋友今天心情不好,我想趕快請好假帶她去散心,我今天沒空,這樣可以了嗎?」
悠悠的眼光停在詠麒身上,雙手插在胸前。
可是詠麒沒理她,埋著頭幫我寫假單。
「理由要寫什麼?」詠麒低低問我。「剛剛總經理說除了婚喪沒有別的好請,那我們就請婚假!」
我轉過頭,溫柔地對她說。詠麒臉紅了:「可以請問一下你要跟誰結婚嗎?」
我在她耳邊說:「龔詠麒。」然後哈哈大笑。
笑完,看到站在一旁的悠悠,不禁有一點同情。
「妳到底想要談什麼呢?」
悠悠的聲音從牙縫飄出來:「她這樣一個不正經的女人…….」詠麒也聽到了,她慢慢抬頭看著悠悠。
「妳怎麼這麼不要臉搶人家的男朋友!」悠悠更狠毒地。
我正要發火,就聽到詠麒清脆的聲音不急不徐地說了:「我從不跟人搶男朋友,從來就只有別人的男朋友愛上我,我以前的男朋友是這樣,現在這個男朋友也是這樣,因為我從不覺得我可以搶得贏別人。更何況,在我認識我現在這個男朋友的時候,他已經跟他以前的女朋友分手了,我連搶都不用去搶。這樣妳懂了嗎?濃妝的毆巴桑?」
說完,她優雅地拉起我,就往總經理的房間走去了。
我嘴角的笑越來越揚,終於,在離開辦公室時,仰頭大笑了。
詠麒的笑也越來越深,但是她一直沒有露出牙齒。
「幹嘛不笑?還忍著幹嘛?再忍會得內傷喔!」我問。
她彆扭:「我怕你覺得我太囂張。」
我又哈哈哈幾聲:「我永遠不會!對妳,永遠不會!」
走出辦公大樓,春天的太陽好得讓人跳躍。
我告訴詠詠:「乾脆去房間散心吧?」
她又臉紅:「誰跟你去房間散心?人家要去淡水!」
「淡水?」
我靈光一閃:「好點子!我也很久沒去淡水了!」
我跟她手牽著手散著步到捷運站,正要走下樓,突然有人拉住了我。
「先生!」我低下頭一看,又是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孩。
「先生,請幫我買下愛情。」
這次,我和詠麒在風中看著她。
「先生,我的愛情會讓你快樂。」她這樣說。
我們好像被她拉回舊時光去,想到了那曾經的不愉快,卻又馬上想到了現在的幸福。
眼尖的我看到後面走來一個慘綠少年,
我用大拇指先比比詠麒:「我的快樂操縱在她手上,恕我無能為力。但是……」
我又比比後面的少年:「也許妳可以試試看他,他看起來很需要快樂。可是如果,妳今天找不到快樂,我建議妳先回家洗個熱水澡,吃得飽飽,睡得飽飽,我包妳可以有一個美好的明天!」
說完,我看到詠麒臉上的笑,再對那女孩擠擠眼,我拉著詠麒下樓了。
「你那篇話似曾相識!」她說。
我笑:「是嗎?可能是論語第六十三篇吧?」
「你休想!」她打我:「把自己說成孔子,哇,好大的口氣!」
「誰叫我買下你的愛情呢?既然買了,就要讓妳快樂啊!」我拉住她,在月台旁,認真地問:「妳快樂嗎?詠詠?」
「快樂!」她想都沒想,大聲地說:「從沒這樣快樂過!從來沒有!」
「我也是!」
列車進站了,風吹起了我們。
把我們的憂傷吹走,吹揚了屬於我們的快樂愛情。
有誰可以比我們更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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