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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抵抗憂鬱的方法之一(送予吾友)
作者: j00001a	日期: 2012.03.11　　天氣: 　心情:

或許抵抗憂鬱的方法之一，即是肯定一個人原本可以同時擁有幸福與哀愁兩種身分……

在美好的早晨，也應該是個快樂的假期，不知為何，感覺到的是憂鬱。周遭植物開得如此茂盛，那些動物激動地跑跑跳跳，但你卻被憂鬱困住了。勉強假裝跟別人一樣若無其事，整個世界卻正因你這個漏洞，慢慢流失了它的飽滿。有些憂鬱找不到原因，如迷霧蒙蔽思維，還搞不清楚何以低落，已進入了憂鬱的領域。信用卡一般闊綽預支，源源不絕的，憂鬱怎就沒有上限額度？佛洛伊德認為童年時的某些失落經驗，會造成一種憂鬱傾向，成年之後遇到壓力比一般人更容易負面思考。此類體質大概就跟陰陽眼還是八字比較輕是一樣的意思吧。

憂鬱恰似鬼魂，說來就來了。致令窗外雨滴像是子彈掃射，短短的階梯宛如懸崖峭壁。憂鬱附身時，我們都被另外一個自己所控制。多數憂鬱僅持續一時，有些卻是一種生活方式，嵌入人格深處。某些人雖長相歡樂，內心其實很憂鬱；就如另些人文字悲戚，私底下根本熱中搞笑。憂鬱果真不可貌相，深刻抑鬱就隱匿在風趣的表面？如自殺身亡的女詩人Sylvia Plath的詩：「死去/是一種藝術，和其他事情一樣。/我尤善於此道。/……我想你可以說我是受到了召喚。」

憂鬱是最後的藏身處。每日節慶煙火燦爛，歡樂沸騰的人生是無法深思的。人前耍酷賣笑，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們需要一些些憂鬱的撫慰。憂鬱是無聲的琴鍵，讓我們不得不安靜下來聆聽；是風雪中的溫泉，使我們裸裎面對自身。不憂鬱，還能怎樣呢？縱使失去了全世界，至少憂鬱是別人無法搶走。楊牧詩云：「孤獨是一匹衰老的獸/潛伏在我亂石磊磊的心裡」，那憂鬱可說是那隻孤獨的獸心中所藏，一隻更深更亂的獸。

任何對自尊的打擊所造成的自覺無可彌補之傷口，都可以是一種失落；尤其發覺原本信任的世界竟是非我族類的異物，便可能陷入英國精神分析克萊茵（M.Klein）學派的憂鬱位置（depressive position）。然而，儘管在同樣的憂鬱位置，憂鬱的表現，也會隨著年齡與性別有所差異。譬如女性可能較擅常失控地描述情緒細節，男性則習慣壓抑因此有突然爆發之險；東方比西方的老者更傾向以身體病痛的各種抱怨來表達心情；青少年易怒且叛逆，或許出現物質濫用與蹺課逃家等異常變化……還有一類日常誤會，有些人只是面無表情，卻無辜地被所有的人認為心事重重，他們不是憂鬱，只是不笑的時候，天生臉就很臭。

憂鬱目前，乍看之下，似乎已有比較好的名聲？憂鬱症患者像是新的種族開疆闢地，某些藝人不介意公開宣稱他們得了憂鬱症；不少更嚴重的精神疾病譬如精神分裂症患者，也寧可說自己是憂鬱症。猶如X戰警一般，憂鬱也可能是某些人的超能力？所以林婉瑜也寫過一首〈抗憂鬱劑〉：「憂鬱不是病徵，是我的才藝。」或許抵抗憂鬱的方法之一，即是肯定一個人原本可以同時擁有幸福與哀愁兩種身分。

全球金融風暴、失業率上升與通貨膨脹、少子化問題，以及外債與國債問題等，人禍也若天災，我們都是只求一分飽暖的遊民，卻被這個時代到處潑冷水催趕。無論是「失落的一代」、「崩世代」，還是「憤怒鳥世代」，眼見全球都陷入了憂鬱。是終日躲在咖啡館裡，注視著自己的肚臍眼好，還是上街頭到處遊行，跟全世界一起憂鬱呢？夏宇說了：「這當然是不必一定要很酷/但也至少不要這麼不酷是吧」，大概就是這種有錢沒錢想愛不愛要酷不酷的拿捏如此艱難，使大家更憂鬱了。

創作者或許又比一般人更敏銳，更易察覺自己的憂鬱。好些個作家朋友看到我便開玩笑說：「我們都憂鬱到快要去看你的門診了。」文學作為一種志業，顯得如此衰弱尷尬。這社會潮流並不支持創作，能依靠的，僅有作者本身的熱情。還好，創作歷程就如吸星大法（或吸塵器）一樣，適時吸取轉化憂鬱能量為我們所用；每每憂鬱到發臭發窘的生活，經過壓縮回收，居然淬鍊成閃鑽琥珀似的靈感──周夢蝶的詩：「一隻螢火蟲，將世界/從黑海裡撈起──//只要眼前有螢火蟲半隻，我你/就沒有痛哭和自縊的權利」──憂鬱有時看似那無盡可怖的黑海，憂鬱同時也可以是那隻（至少半隻）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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