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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婚紗照
作者: 況明潔	日期: 2008.12.20　　天氣: 　心情:

她的手，像象牙雕琢般光潤晶瑩的手臂，輕柔如羽毛般地落在他的手上。
　　他顯得有些緊張。硬而潔白的領子把他的脖子弄得有點不舒服；白熱的燈光讓他的額角滲出一絲汗水；而且攝影師要求的姿勢也讓他有些不自在。不過，這一切在她的快樂之前比起來，真的是如此地微不足道──他甚至願意花十倍，不，千倍，萬倍這樣的苦頭和時間，只要能換取她一分鐘的快樂。
　　看著她這張純潔美麗得幾無瑕疵的臉，他心底最深處蟄伏的情感幾乎要在此刻的她面前，在眾目睽睽之下傾瀉出來……他多麼想要讓時間永遠凝定在這一刻──天啊！永恆究竟有什麼意義？若我們短暫的相聚就要被永恆永遠地分開，如果所有美好的事物終將消逝，回歸塵土，那麼永恆這個字眼不就比地獄更值得令人厭惡和恐懼？
　　一念及此，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極大的沮喪和憤怒，想伸手直接探入自己的身體，將躲藏在裏頭的惡魔揪出來，對著它吼道：「你有什麼權利阻斷我們的幸福？你憑什麼讓我最愛的人心碎流淚，讓我們的世界在你的陰影下徘徊？你知道嗎？」他暗想著面對面告訴這惡魔，「我們決定不讓你得逞！」
　　他的指節緊握得發白。新娘夢似地大眼看透了他的心思，溫柔地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現在是我們的時刻，不要任何第三者在場。」
　　他感到一股柔和如綿的力量在他的手上像滿溢而出的泉水蔓延而上，將他胸中最些微的一絲陰冷都驅逐得無影無蹤。我是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他想。但是只要在世上一天，他會用盡所有的力量，他的生命，他的全部，來使她快樂，保護她，哄著她，寵愛她；即使只有六個月，三個月，甚至一星期，他一定給她所有他最好的，直到最後一滴血。就算全世界所有疾病加起來也強不過他的決心。
　　攝影師準備好了。「對了，表情真是自然，太好了，」攝影師高興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常來拍照呢！」倆人相視一笑。攝影師忽地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辯道：「不，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婚姻是一輩子的事……」
　　是的，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他倆心想。事實上，不只是一輩子──是永恆，永永遠遠。這婚紗照要紀念這美麗而珍貴的一刻，讓這一刻見證到世世代代：我倆相愛，直到永恆……
　　任何人都不能不注意到他們之間那種深刻的，令人泫然欲涕的愛；那種渴望為對方的快樂而犧牲自己所有，那種相互戀慕尊崇與無限包容的情感，和最重要的，為了擁有彼此而感恩珍惜的心，讓在場所有人都被感染，靜靜地，溫和地注視著他們。
　　他們倆可真會利用時間，一分一秒都不浪費！所有的時間都被用來看望對方，輕聲安慰，輕輕擁抱，確定對方了解自己的愛；若有人這時嘗試要在他們之中插進一秒鐘也必定失敗。周圍的人驚奇地看著，讚嘆：這真是奇妙！原來香郁如醇酒的愛情是在如此緊密，卻又如溫火慢燉的經營下粹湅出來的。
　　「好了！」攝影師宣佈。「你們實在表現得太好了！我想請問：可不可以拿你們的婚紗照給我們公司當宣傳的樣本？」倆人笑開了，新娘抿抿嘴：「還沒看到照片呢！萬一我們表現不好怎麼辦？」攝影師搖頭：「我照十幾年了，分得出來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倆人一齊輕輕點頭。
　　
　　七個月後。
　　碧藍如玉般的天空在夏日的午后盡情地伸展，直到無盡的地平線。一個女郎捧著一束鮮花，頭上一頂白色草帽遮掩住天上生氣蓬勃的火球。她走上了一片有著可愛青翠草地和幾株老榆樹的地方。她所經之處，花草似乎都更加鮮艷美麗。
　　一排排的石碑矗立左右。她穿過了其中一排，終於在一個墓碑前停下。
　　她的手，像象牙雕琢般光潤晶瑩的手臂，輕柔如羽毛般地落在石碑上。放下了花束，她俯身吻了一下石碑。在她臉上看不到憂傷的痕跡，只除了那偷偷地，幾乎是不經意地，盈在眼眶裏的晶瑩水珠。
　　「還好嗎？」她輕聲問道，對著埋在深深泥土裏的他微微一笑。「你知道，昨天我一直看著我們的婚紗照，那張被攝影公司放大擺在門口的那一張……你可真是帥呢！」她又笑了，一顆淚珠被震落下來，滑過她的左頰。「嗯，今天早上自己煎了個蛋，味道不錯哪！肯定比以前做給你的還好。」
　　樹上蟬聲響個不停。
　　「無論如何，現在的你已經不用受化療那麼大的罪了。我真的很高興。」
　　陽光溫暖地輕撫著她的肩。
　　她有些痴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些許顫抖的手輕觸嘴唇，說道：「我……想告訴你，我知道我常常說，但是……」她停了一下，第二顆淚珠又順勢滑下，她抹了抹臉頰。「我……想念我們在一起的時光……不後悔……」又一顆淚珠。「我愛你。永遠。」
　　整個世界亮麗起來，花兒草兒在輕風中舞蹈搖擺，幾隻鳥兒在歌唱中飛過，微風在她臉上輕吻。
　　她真真實實地感覺到一股暖流在心中升起，令她胸中充滿了強烈的平靜。「我很快再來看你。我知道你很平安；我也是。」她點點頭，轉過了身，信步在這生機盎然的花園當中。
　　三兩麻雀在她後面歪頭望著她，墳旁老樹的枝椏低垂下來，看著她走過的印跡留下淡淡的香味；聽著她的心跳，正在訴說著一段永不停止，也不受死亡限制的永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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