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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她不是我的
作者: author	日期: 2010.05.04　　天氣: 　心情:

公寓大廈旁邊，有一塊操場空地，聽說是軍方的，但是上面沒有甚麼建築，所以很自然地，那裡就變成了附近民眾天然的運動場。

這一天，我起得比較早，忽然想到去作作運動。可惜，當我付諸行動之後，結果證實，老宅男當久了，果然有礙健康。跑了沒兩分鐘，我已經差點腿軟得躺在地上喘氣了。

躺在旁邊草地上休息時，心中反射性地作了解釋。

運動的習慣是慢慢培養的，今天既然已經有了開始，便算達到了最基本的目的，因此，今天先這樣，也就可以了。我一邊喘氣一邊這麼告訴自己。

回家時，忽然看到旁邊有位老人，搬了個長長的梯子，搭在一棵高高的樹上，然後竟像隻猴子般往上爬……

我看得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梯子，同時擡頭焦急地喊著：「哎呀老先生，你你你……咦？」

那滿頭灰髮的「老先生」，居然是個外國人！

灰色應該就是他本來頭髮的顏色，不過即使如此，他看起來年紀也不輕了。

英語很久沒說了，但是，儘管說得有點結巴，總算是問出口了：「先生，你爬得那麼高作甚麼？」

令人尷尬的是，那位外國叔叔，居然用比我還標準的華語回答：「喔，別擔心，我只是上來摘幾朵花。」

摘幾朵花？這值得冒那麼大的危險嗎？先別說梯子，以他的年紀，要是一個不小心，稍稍眼花手顫一下，豈不是當場摔成肉餅？喔不，基於他是外國人，應該是會摔成披薩！

果然，他摘了葉間最上面的幾朵盛開花朵之後，就像個消防隊員下快滑竿那般，唰地輕輕巧巧地落了地。

這傢伙到底幹甚麼的？看那熟練的動作，難不成真的是個退休的消防員？

「越高的地方，照射的陽光就越充足，連花都會特別漂亮的……」他將那幾朵冒著生命危險摘來的花推到我的面前：「你看，這顏色多麼地鮮艷……」

「先生，請原諒我的冒昧……」我忍不住問：「以您的年紀，這似乎並不是適合的晨間運動吧？」

他呵呵一笑，也不解釋，只向我伸出了手：「我叫席克，你是……」

告訴他名字之後，我忽然發現他收了梯子，竟和我一樣往公寓大廈走去。

幫忙他將梯子擡進工具間時，和他談了一會兒，得知他果然也是住在這裡，只是不在一樓。

和他各自回家前，我還是忍不住問：「席克，我能不能問你，為甚麼你要一大早又搬梯子又爬樹地去摘花？你……真的那麼喜歡花嗎？」

「這些花摘來不是給我的。」席克從身上摸出了一條很漂亮的緞帶，仔細地將那些花紮成一束：「我的伴侶叫洛芙，這些花是我摘來給她的。因為，她最喜歡早上一睜開眼睛，就看到美麗的花朵。她認為，早晨美麗的花朵，會帶給她一天最美麗的開始……」

喔！我的老天。席克的年紀應該有五六十歲了吧，居然還搞這一套？我敢肯定，席克不是意大利人就是法國人！

不過，我心裡也不得不承認與羨慕，他經營感情的那一份用心。

「這真不容易啊，席克，你和洛芙結婚多久了？」我心中感歎，很自然地問。

不料，席克居然搖了搖頭：「我和洛芙在一起快二十年了，可是，我們並沒有結婚。」

「在一起二十年？沒有結婚？」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啊。」席克點點頭，態度坦然：「兩個人喜歡在一起，為甚麼一定要結婚？」

我總算明白他的意思了。果然沒錯，典型的歐洲理念。

「她也住樓上嗎？和你一起嗎？」

席克的反應有點奇怪，又搖頭又點頭的：「我和她在樓上各租了一個房間，不過，除了有時候她會回國和家人聚聚之外，大部份的時間，她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有時候住我那裡，有時候住她那裡。」

雖然我在歐洲時，知道我的不少朋友對婚姻的看法，與東方不同，但是，席克這種情況我還是有點糊塗。

「我可以請問你，為甚麼你們要各自租一個房間，而不是乾脆住到一起呢？這樣不是很不方便嗎？」

「怎麼會呢？只不過是兩個房間而已……」席克聳了聳肩：「你想想，如果這棟大廈就是一個大房子，那麼，我和她各有一個房間，豈不是很正常？頂多就是我們有兩間臥室罷了，想睡哪裡就睡哪裡，這不是很浪漫嗎？」

「兩間臥房？」我想了想，依舊搖搖頭：「這樣的比喻好像有點道理，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甚麼你們不乾脆只租一間就好了呢？」

「喔，這樣作的目的就是，讓我們在心裡，對彼此之間，都各自留下一個相互尊重的空間。」席克很認真地解釋著：「當然，這各自租一間房的作法，只是一種象徵性的意義而已。而且，這樣也可以常常提醒彼此，別忘了給對方一點自由與隱私的權利。」

我瞭解了一點他的意思，不過，還沒有完全清楚：「這樣不會很麻煩嗎？你有房間，她也有房間，如果你們平常在一起，要待在哪裡呢？」

「很簡單，分配呀……」席克一點也不困擾：「洛芙的房間比較有氣氛，所以原則上我們都睡她那兒。若是想喝點餐前酒，下午茶甚麼的，就在她那裡。而我的房間電子設備齊全，所以看電視光碟，聽音樂，正常的工作，就會到我那裡。」

看來我說的那些麻煩，只要用點心，也不是不能解決的嘛。

「我大概明白了，但是，只為了提醒那一點，真的有必要特別各自租一間房嗎？雙方在心裡有這樣的共識不夠嗎？」

「當然不夠，有太多婚前或是初婚的承諾，最後都因為關注得少，慢慢就會被置之於腦後，甚至完全忘記了。」席克說得很肯定：「不騙你，這是我結過三次婚之後的經驗之談。」

心中對伴侶的尊重，是兩人感情長久的最基礎條件，所以非常重要。我認為，只要能讓這樣重要的認知，常常被想起，常常作提醒，若是能換來兩人更融洽地感情，那麼，多租一個房間又算得了甚麼？」

為了提醒自己這樣的認知，寧願多租一個房間……別的不說，席克對這一份感情的鄭重與用心，就值得讓我敬佩。

嘆了口氣，我也忍不住有點感觸：「的確，很多話，說說容易，其實真的要作到並且不忘記，實在很難。聽你這麼說，我大概能理解你為甚麼會爬那麼高去摘花了。」

「你明白了吧？」席克顯然很為自己的觀念，在這裡也有人能夠理解與認同：「我和洛芙並沒有結婚，所以，她並不是我的。我如果希望她一直和我在一起，那麼我就必須努力，必須注意她的心情，讓她歡喜，讓她高興……使得她喜歡和我在一起，然後，她才會願意留在我的身邊。你看，這道理是不是很簡單？」

我只能苦笑：「聽起來是不複雜，但是，好像也沒那麼簡單……而且，照你這麼說，婚姻豈不就是扼殺這種尊重的主要原因？」

席克看了我一眼，搖搖頭：「感情變質，不是因為婚姻，而是因為婚姻帶來的那種常見但是錯誤的心態。兩人的感情要既好且久，關鍵在於正確的認知與用心的經營，同樣也不在婚姻本身。其他太深的觀念就不說了，我只問你兩件事。」

「甚麼事？」

「結婚之後，對伴侶的用心程度，大大降低的人，多不多？」

這樣的問題，還能有甚麼樣的答案？我只好說：「這個……恐怕能持續不變的，要找都不容易。」

席克又問：「那麼，你說，這種婚前婚後的改變，和婚姻有沒有關係？」

我只好苦笑：「這還用說嗎？」

席克拍了拍手：「大道理不說，事實就是這樣。結婚之後，這女人或男人就是我的了，那種對伴侶用心的程度，對感情經營的謹慎，不變才怪。」

被他這麼一說，我覺得心中沉甸甸的，實在不大舒服，忍不住問：「難道，就真的沒有歷久彌堅的感情嗎？」

「不不不，當然有！」席克又搖頭：「像我剛才說的，感情要好，不在婚姻，而在經營。」

聽著他的結論，我笑了：「你是外國人，說話居然還押韻？」

「當然，我在中國學的就是中文系……」席克也哈哈一笑：「我的意思是指，想一起過了二十年之後還是很甜蜜，關鍵就是兩人對這份感情的經營程度，不是有沒有結婚。」

「所以，兩個人只要在一起，有沒有結婚並不重要了？」

「這我不敢說，因為你這個問題，牽涉很廣，還包括了很強烈的道德議題，所以不談別人就說我自己……」席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現在應該知道，我和洛芙為甚麼不結婚了吧？」

「你是說……」

席克看著我，很誠懇地回答：「因為如果真正捫心問自己，我和洛芙都沒把握結婚之後，我們對彼此的心態，能夠完全不受影響，而認為擁有對方是理所當然的，甚至為法律所保障。」

「可是，這樣的相處，你對洛芙或是你自己，不會沒有安全感嗎？」

「那種安全感是假的，能結婚還不是一樣能離婚？婚姻不可能提供真正的安全感，而安全感更沒辦法保障婚姻和感情。你看看那麼多怨偶就知道了。」席克嘆了口氣，一副歷盡滄桑的模樣：「我和洛芙雖然沒有結婚，但是，我們另一種表彰的方式，卻更讓我和洛芙充滿信心與驕傲。」

我迫不及待地問：「甚麼方式？」

「沒有婚姻，沒有強制的權利和義務，她要走隨時能走，而我也一樣……」席克的臉龐像是忽然亮了起來：「所以，我們能在一起這麼久，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真的愛她，也喜歡與她在一起，而她對我也一樣。因此我們之間，絕對是毫無疑問，真正因喜悅而相結合的『感情』。」

我想了想，坦白說他的話實在很有說服力，道理也很簡單，只不過大部份的人都沒辦法像他一樣真的去做罷了：「看來，席克，在這方面我應該要多向你請教……」

「下次再談吧，我要送花去給洛芙。她應該快起床了。」

看著他蹦跳興奮的樣子，我不禁想到，如果讓我選擇，我會希望像他和洛芙那樣嗎？

忽然間，我想到了一個剛才忘記提的問題。

「對了，席克，如果你沒有和洛芙同時租了兩個房間的話，那你如果想吃個下午茶，或是洛芙想建個家庭劇院，那該怎麼辦？」

席克「喔」地拍了下腦袋，然後很直接地說：「忘了告訴你，我和洛芙會租兩個房間，另一個理由就是：這裡的房間實在是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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