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總有四海漂泊的感覺,當時為了研究工作,不得不漂泊;有時為了放逐心靈,是自我的漂泊。 漂泊使人反省。當飛機開始升空,大地漸遠,從另一個角度,看下面的人事與歲月,有一種特別的愁緒;當飛機開始下降,看久別的故土或「新臨的世界」逐漸清晰,又有一種異常的激動。 漂泊也使人年輕,只有心靈年輕的人敢於漂泊,走向未知、走向新生。然後累了、倦了,想回家。回家不久,又計畫著另一次漂泊。 以下這些短篇,都是因漂泊的靈感寫成。有遠達北歐的,也有近在東亞的,還有些紐約和香港。因為在我心中,紐約與香港,都可以很近,也可以很遠。 因為人生就是一種漂泊。【漂泊的八首歌】 ──當生命過去,把自己交給大海,聽潮來汐往,把形貌分散……《何必問曾經》 這世上大概沒有不愛撿貝殼的人吧! 挽起褲管、赤著腳,守在浪恰好打不到的地方。等浪撲過來,激起一片泡沫,又迅速撤退的時候,趕緊衝向前,在那新洗過的沙灘上「搶」一個貝殼,再嬉笑著、驚叫著,躲過跟來的浪頭,是多麼刺激的事。 那是一種冒險、一種賭博,甚至是向大海盜取。如果「盜來」的又是個美麗無比的貝殼,拿來傲視群儕,更是何等的快意。 當然,這撿貝殼也可以在退潮的沙灘慢慢為之。寬廣的海灘上留一串腳印,聽潮汐沙沙的、海鵰嘎嘎的。且走且拾,且拾且還給大海。或是撿了新的,扔掉舊的;似有爭,卻無爭,又是何等地優閒! 只要見到海,我就會想去撿貝殼。從太平洋撿到大西洋,從北海撿到麻六甲。 我的畫室裡,有個大大的水皿,堆著成百的貝殼,堆著一個小小的七海世界。 來訪的朋友常翻動著我的「七海」,品頭論足地論高下。然後,他們總會舉起兩個問我:「這是什麼?是貝殼嗎?哪裡是哪裡?」「大概是碎片吧!都磨得不成形了!」 「美不美?」我不正面答,只是反問他們。 「挺漂亮!」「很美!」 「這就好了!」我說:「美,又何必問她曾經如何?」那幾個貝殼都是我坐醫療隊的船,去一個無人島上撿的。 撿的時候好失望,把「她們」放在沙灘上,想拍張照片,告訴香港的朋友「那裡的貝殼有多爛」。 貝殼小,我用了顯微鏡頭,從照相機裡望出去,呆住了!我看到的不只是那六個殘破的貝殼,更存著億萬顆彩色的沙粒。有黑、有白、有黃、有紅、有橙。 那裡面一定也有許多是更破碎的貝殼變成的吧!我把「她們」帶回香港,常拿來端詳,想:當生命過去,把自己交給大海,聽潮來汐往,把形貌分散,成為小小美麗的塵沙,睡在天地之間。 那是多美的事!